第四章 我遇見了菲爾·迪克(3)(1 / 1)

菲爾對於有關理查德的一切都很感興趣。在《一個廢物藝術家的自白》中,查理·休謨這個角色就是以理查德為原型的。隻不過,菲爾完全沒能抓住理查德的精髓。查理還有部分原型是基於他的朋友,邁克·海納特。在讀過《一個廢物藝術家的自白》之後,理查德的家人和部分好友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隻能說,有些人從這樣一部僅能部分代表作者本人生活的中得出了錯誤的結論。菲爾十分詳儘地對我描述了他的人生,他自稱是工人階級的一員,愛崗敬業,自學成才。父母離婚後,他就幾乎沒有再見過父親了。他和母親搬到華盛頓特區住了兩年。他們搬回伯克利之後,他在高中的最後一年輟學了,然後請了一位家庭教師。他在名叫“大學廣播電台”和“藝術音樂”的兩家唱片店打了幾年的工。當我稱他為“伯克利披頭族”的時候,他開心極了,把這個稱呼當成是一種榮譽。在我們相遇兩周後的一個下午,菲爾又來我家做客了。譚迪在睡午覺,海蒂和簡妮都去上學了。我們分彆坐在沙發的兩端聊天。突然間,菲爾抓住了我的手,說:“你就是我夢想得到的一切。”他的聲音低沉,語氣熱烈。我驚訝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了下去。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像個維多利亞時期的老處女那樣呆坐在那裡,盯著地麵,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菲爾將我攬過去,親吻了我。在片刻的猶豫之後,我下意識地開始回吻他。我們接吻,停下來聊天,然後繼續接吻、聊天。我們可聊的話題又多了一個:我們之間的互相吸引。不論是菲爾還是我,對此都有千言萬語要說。我對菲爾講述了我初次遇見他時那種奇妙的感覺,而在遇見他之前,我根本就不相信一見鐘情的存在,更想不到會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感覺自己就像神話故事裡的女主角:英雄赴湯蹈火來拯救她,將她從魔法帶來的沉睡中喚醒了。菲爾對這個比喻著迷極了,因為他特彆傾慕瓦格納[.?威廉·理查德·瓦格納(1813—1883),德國作曲家,浪漫主義音樂大師,下文的《尼伯龍根的指環》是他作曲及編劇的大型音樂劇。]。他再一次來我家的時候,便帶來了整部《尼伯龍根的指環》的唱片,播放了其中好幾個選段。他說以後有機會我們應該一起把整部歌劇都聽完。我心中思緒翻湧。當他離去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愛上的這個男人已經結婚了,我不應該對他有這樣的感覺。於是我約了A醫生見麵。A醫生對我而言就像慈祥的叔叔,我對他有著毫無保留的信任。頭一年,我還去A醫生那裡接受過好幾次心理谘詢。理查德其實才是A醫生的病人,但在那個女權主義興起之前的時代,A醫生始終堅信,如果丈夫的精神狀況有問題,那心理醫生也應該治療一下妻子,我並不介意這一點。坐在扶手椅裡和精神分析師聊天,接受精神分析在當時是件很潮的事情,我甚至可以說,精神分析就是當時最流行的宗教。A醫生是一位精神病醫生,不是精神分析師,我去拜訪他的時候也沒有扶手椅可以坐,隻能坐在普通的椅子上。不過,既然主要都是我在講話,A醫生在聆聽,那麼大概也勉強算得上是精神分析了。在前廳等待的時候,我隨手翻了翻茶幾上的醫學雜誌,發現所有的強效鎮靜劑廣告上都是女人——她們看上去要麼凶神惡煞,要麼垂頭喪氣。“為什麼這些廣告上一個男人都沒有?”我腦海中飄過一個念頭。當我終於見到A醫生的時候,我單刀直入地問他:“我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我該怎麼辦?”A醫生建議我彆太擔心克麗奧的感受。他說:“克麗奧會怎麼想,是菲爾需要處理的事情。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與你無關,你無須在其中扮演任何角色。”我試圖聽從他的建議,但我內心的愧疚還是沒能減少半分。A醫生希望見見菲爾。當我把這件事情和菲爾說了之後,他說:“好的,我也想見見他。”A醫生對菲爾頗有好感,甚至可以說徹底被菲爾吸引了。後來,他又為菲爾的妄想體係所蠱惑,因此作為精神病醫生,他其實沒能夠幫到菲爾多少。就這樣,我被卷入了一段狂風暴雨般的感情。為了安慰我,菲爾對我說,克麗奧拒絕生孩子,就連極端保守的羅馬天主教會都會在這種情況下宣布婚姻無效。於是我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如癡如醉地愛上了他,就連菲爾的電話號碼在我眼中都有種神秘的美感。菲爾總是對我讚譽不斷,讚美我的性格、容貌、想法,還有我教育孩子的方式:“你視他們為成年人。”他總是充滿愛意,還會主動刷碗、拖地。“我就知道,這才是真愛該有的模樣。”我告訴他。我們總是手牽手去散步,去沙灘、森林,沿著雷斯岬半島起伏的丘陵漫步。我開車——菲爾喜歡讓我開車——載著我倆造訪了古老的石灰窯、有著深厚曆史的墓園,還有牡蠣養殖場。有一天,海水的水位很低,我們便索性一路開到了最遠的皮爾斯角,爬下懸崖,站在附滿鮑魚的礁石上。後來我才發現,原來那天菲爾非常害怕,很久才鼓起了勇氣,抓著下垂的繩子爬下了懸崖。他在《一個廢物藝術家的自白》裡描述了那件事:現在費伊已經走到了一些凸起的岩石旁邊。他看到她前麵是陡峭的懸崖,遠處的懸崖下隱隱可見礁石的頂部,還有衝蕩的海浪。費伊蹲下身子,一步一步地向下爬到懸崖一個突出的邊緣上。在那裡,在一堆堆滑落下來的沙子和碎岩中間,有一根綁在釘入岩石的金屬樁上的繩子。“接下來就要靠繩子了!”她喊道。“我的老天爺。”他心想。“我的女兒們都能順著繩子爬下來。”她說。“我實話跟你說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兩腳分立,站穩身子,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我真不確定我能行。”“那我負責把所有東西都搬下去。”費伊說,“把所有背包和魚竿都丟給我。”他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東西都逐個遞給了她。她把背包綁在後背上,抓著繩子,然後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她又重新出現了,這次就站在懸崖下的沙灘上,仰起頭直接望著他。在他看來,她不過是礁石叢林中一個小小的人形罷了。她把雙手攏在嘴邊喊道:“好了!”恐懼令他不斷地咒罵著。他磕磕絆絆地來到了費伊剛剛站過的岩石邊緣,握住了繩子。他發現繩子已經被嚴重腐蝕了——這個發現可一點都沒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不過,好在他也同時發現懸崖並沒有他想象得那樣陡峭:上麵有一些方便攀爬的落腳點,那根繩子的存在隻不過是多一重安全保障而已。即使沒有繩子,就算有什麼緊急情況,一個人也可以輕而易舉地爬上爬下。於是,他攥緊了繩子,一步步逐漸爬下懸崖,抵達海灘。當他終於站穩的時候,發現費伊早已經離開了,正在尋找適合釣魚的深水區。她甚至都沒想過要看看他是怎麼爬下來的。我完全不知道菲爾竟然如此畏懼那座懸崖。菲爾的頻繁到訪令我的女兒們感到有些困惑,但她們都很喜歡他,也逐漸習慣了他成為家中的常客。她們知道我和菲爾之間的關係有些奇怪,但她們也說不太清楚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克麗奧似乎憑空消失了。菲爾非常喜歡孩子們,也常常和我們一起去沙灘玩兒。我震驚地發現,菲爾從未學過遊泳,還十分恐懼下水。我希望他能上一門遊泳課,克服對水的恐懼,但他拒絕了。他說他隻想站在沙灘上看著我們在水裡玩兒。菲爾送孩子們去上舞蹈課,給她們做早餐,領著她們四處遊玩:動物園、紅木森林、遊樂園。他們四個人還一起發明了一種叫作“怪獸”的遊戲。女孩兒們興奮地尖叫著,四散逃開,“怪獸”菲爾則故意拖著一條腿,做出跛足的樣子,臉上掛著恐怖扭曲的表情,伸出模仿爪子的雙手,在房子裡追著她們跑來跑去。所有的鄰居家小孩都喜歡到我家來玩“怪獸”遊戲。菲爾演怪獸演累了,我們就一起到外麵去玩棒球、足球或排球。偶爾,菲爾會把其中一個孩子抱在膝上,其他孩子就都聽話地圍到他身邊,聽他講即興編出來的故事。到了晚上,菲爾就在客廳中間的鋼焊壁爐裡生起火。吃過晚餐後,我們支起牌桌,一起玩拚字遊戲、金波棋或是“遊戲人生”。菲爾玩“遊戲人生”的時候從來不會選擇“讀大學”的遊戲支線。我試圖教菲爾玩“你演我猜”,但他完全不喜歡。我則討厭玩“大富翁”,我的棋子總是會落在菲爾的酒店那一格,但是菲爾和女兒們都很愛玩兒。菲爾總是選擇那隻舊鞋作為自己的棋子。我們之間的私情震驚了整座小鎮。我一貫很會察言觀色,但這次我卻幾乎完全沒注意到鄰居的竊竊私語和異樣眼光。朱恩·克裡希詫異地說:“我從沒見過有人能做出這種事。”終於,十二月初的時候,儘管我對菲爾的感情依舊強烈,我卻主動向他提出了分手。雖然A醫生開導過我,但我還是覺得我們這段關係是錯誤的。菲爾和我單獨出遊了一次,去了索薩利托[.?位於美國舊金山灣區的度假小鎮。],沒有帶上孩子們。走在石塊遍布的沙灘上時,我清晰地記得我的雙腳踩在那些圓圓的石塊上的感覺。最終,我看向菲爾。由於難以保持平衡,我邊說話,邊把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菲爾,”我說,“我們的關係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需要一段更認真的感情,而且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克麗奧。雖然我愛你,但我們之間這件事是個錯誤。你是有婦之夫。就是這樣。”菲爾抓住了我的雙手,用絕望的語氣說:“安妮,請不要離開我。”那一刻我意識到,他是需要我的。我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好的——但我們必須結婚才可以。”菲爾同意了。A醫生對此感到很生氣。他嚴厲地說:“一個像克麗奧這麼好的希臘裔女孩可能永遠都沒法再婚了。”我什麼都沒說。畢竟A醫生是精神病醫生啊。但令我覺得奇怪的是,是他最初讓我不要為克麗奧負責的,而現在他又來告訴我,這全是我的錯。反正現在也晚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菲爾的。A醫生想再見菲爾一麵。菲爾和他碰過頭之後,笑著回到了家。“A醫生說:‘如果安妮想要一個丈夫,她就會出去找到最好的那個選擇,就像去超市買塊肥皂一樣。’”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話,所以我保持了沉默。菲爾偶爾會說些完全超出我的認知範圍的話,或是在閒聊時提到自己的過去——就像一罐罐生蛆的罐頭,還是彆開為妙。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