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房裡翻了許久,始終沒找到門卡。喬孤詣看了下表,“得了,彆找了,再過二十分鐘出不去,人家就來開鎖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他們這組鐵定最後一名無疑了,沈安然歎了口氣,將身子靠在沙發上。兩人靜靜坐著,喬孤詣先打破沉默,“還在練跆拳道?”沈安然掰掰手指頭,“偶爾吧。”喬孤詣搖搖頭,“你那些學生是不是特怕你,如果他們不聽話,你就打算以暴製暴?”“哪兒呀,他們天天把我氣個半死。”沈安然捏捏小腿。她這麼說倒是誇張了些,通常這些學生,隻是讓她哭笑不得而已。就比如三八節那天,一男同學打架被政教那邊抓了,她得知後喊了他到辦公室去,本著思想教育為主的原則,態度和藹地問:“有什麼想說的?”那男同學撓了撓頭,看一下辦公室牆上火紅的電子日曆,深深鞠了個躬。當時沈安然心裡那個安慰啊,就差抬手說平身了,就聽男同學說:“老班,節日快樂。”辦公室暴發有史以來最大的雷鳴般的笑聲,當時還是小魚男朋友身份的大周跟著起哄:“孩咂,說得沒毛病!”說實話,那時候沈安然的拳頭都捏起來了……沈安然自顧想著過往,笑了笑,告訴喬孤詣:“學校裡的人,都不知道我會跆拳道。”“想一鳴驚人?”“深藏不露不行麼?”“哦,也行。”喬孤詣配合地點頭,轉了話鋒,“真不打算找男朋友?你爸媽可是挺急的。”兩人這樣近距離的坐著談男朋友的事,讓沈安然很不自在,她起身,溜到一邊牆上去壓腿,用手扳著腳丫兒問他,“知道得還挺多,你們常常在背地裡聊我?”她八歲到沈家,之後她從來不提這事,沈家父母也不提,任何與抱養她有關的事,大家都默契地回避。她以為,喬孤詣也一樣,也對她這個被他厭的人保持緘默,對她不聞不問。喬孤詣嗬了一聲,一慣的冷漠和不屑,“美得你。隻是你爸媽和我爸媽偶爾會互通消息罷了,我不小心聽到的。”“哦。”沈安然不鹹不淡的應著,“我從來都不去聽你的消息,連不小心都不會。”這一刻,喬孤詣的眼神,分明有些想吃人。她不理會,假裝看不見,眨了眨眼問:“你妹妹……喬孤煙,什麼時候找回來的?”喬孤詣萬沒料到她會問喬孤煙。如果說沈安然抱養這件事在沈家是個禁忌,那麼喬孤煙就是沈安然與喬孤詣之間的禁忌。當初若不是怕父母因為喜歡沈安然而忘了喬孤煙,他也不會執意要求把沈安然再送走。他咳了一聲,“嗯,你走後大概一年吧。”沈安然點點頭,喬孤詣一直坐在沙發上,手蜷在腿上,捏緊鬆開,再捏緊,“沈安然,其實那時候……”沈安然砰地一聲將腿放下來,打斷他的話:“我見過喬孤煙的照片,長得很漂亮的。”過去的事,她不想再提起。提起一件,就想起另一件,然後是再一件。她時常覺得,八歲之前的經曆像顆洋蔥,除了她,再沒人知道,最中心那部分,是什麼樣的。喬孤詣看出沈安然的抵觸,思量下,閉了嘴。其實他是想說,他十二歲時,之所以反對父母留下她,是因為他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她。喬孤詣從小就是眾人口中的“彆人家的孩子”,長得漂亮學習又好,見到沈安然前,他隻知道大家都喜歡他,卻不覺得自己喜歡誰。他從小就有些冷漠,直到遇見沈安然,他才知道,什麼是喜歡。現在想起來,十二歲時他自認為自己已經相當成熟,可如今再回頭去看,卻幼稚得不得了。他那時覺得自己都喜歡這丫頭,父母肯定更喜歡,如果有了這個孩子在身邊,不就把走失的喬孤煙給忘了麼。那時候他多自以為是,現在想來,他就是個二缺。不過,那時候他的決定,倒也有有利的一麵。如果那時候沈家繼續收養沈安然,他們倆想結婚的話,就會比較麻煩。這樣想著,喬孤詣便一臉滿足地笑了起來。完全忘了他的笑,接的是沈安然誇喬孤煙漂亮的那句話了。沈安然見他笑得跟個老姨母似的,心裡酸丟丟的,又自嘲了下:跟人家親妹妹,吃什麼醋。室內忽然安靜下來,喬孤詣拍拍身旁的沙發,“彆折騰了,坐下歇會兒吧,一會兒出去,還要繼續跟隊一起玩嗎?”沈安然倒是不想,可她又怕她退出,喬孤詣被徐糯爾搶去。這念頭嚇了她一跳,她摸了摸手上昨夜被自己不小心摳破,現在已經結了一層薄痂的小傷口,“你呢?”“聽你的。”說著,他將她的手拉開,“不要碰傷口,會感染。”哪有那麼嬌氣。可她還是乖乖地把手拿下來,“我不想玩了,昨夜沒睡好,有些累。”“因為我?”她的耳朵忽地一下紅了,“因為床!沒你的事兒!”“哦……”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因為床上沒我的事?”沈安然:“……”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流氓。她這裡被他逗得抓耳撓腮,臉紅得像猴子的某個部位,見他看了下表,起身,從口袋裡掏出個東西來。“差一分鐘,走吧。”他把那東西放到門鎖上一刷,滴地一聲,綠燈亮起,門開了!沈安然:“你什麼時候找到的門卡?”喬孤詣邁著長腿往前走,“第一次進到房間裡時,去找你之前。”這人,這人……真是……沈安然小跑著跟上他,“那你怎麼不早開門。”“想多和你獨處會兒,不行?”行不行的,不也行了麼,這時候說還有什麼意義……沈安然嘀咕著跟他著走,他卻忽然回頭:“逗你的,彆多想。”你才多想,你全家都多想!走到門口,交了門卡,看門人困得直打哈欠,眼淚順著眼角直往下淌,上下打量了沈安然幾下,彆有深意地衝喬孤詣含淚笑了笑,“哥們兒,腎挺好哈……”外麵的陽光透過來,喬孤詣眯起眼哼哈答應著,慣性地用手腕遮了下額頭。動作一起,淡淡的柑桔香氣躥起來,他在那工作人員羨慕的眼神中接過寄存的電話,給薄景深撥了過去。“我先帶她回市裡,我晚上要值班,你照顧好大家。”甩手掌櫃似的,他把這爛攤子扔給薄景深,見沈安然握著自己的電話貼在耳邊,該是在回撥這期間的未接來電。那邊電話被接起。“奚朗?嗯,玩呢,沒聽見……什麼?那怎麼好意思……嗯嗯……”她一邊說一邊往遠處去,喬孤詣彎了下嘴角,衝工作人員問:“東西呢,所有的,全要。”他才付錢將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紙包收進口袋,沈安然轉回來了。“有事?”“嗯。”沈安然的表情平和許多,語調輕快,“通知我明天去做家教。”這事兒本來已經被“肝腸寸段兒”給攪黃了,秦嘉昊的媽媽不知為什麼又想通了,原來不滿意她教學教法煙火氣息濃鬱,今天忽然說又認為沈安然挺善於搞創新的,強烈要求她去接著給自己兒子上課。沈安然屬實也是受寵若驚了。“那正好,我晚上也要值班,我帶你先回去。”“好。”自打十六年後重新見麵開始,好像就這兩句話是好說好商量的。沈安然心裡鬆了一下,卻又感到一絲危險品的味道,那危險品,名字叫做,愛情。喬孤詣不知道為什麼沈安然兩句話過後又忽然打蔫兒了,以至於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闔著眼,看樣子並未睡著,卻不願意睜眼和他聊幾句。一直沉默著到了市區,喬孤詣把車往沈安然的校區開。才到最臨近校區的紅綠燈,沈安然就睜開了眼,指著就近的公交站,鬆開綁在身上的安全帶,“喬教授,就這兒停吧。”“不吃晚飯麼?”安全帶報警叮叮地響著,沈安然搓搓雙頰,“我還不餓……按理說你送我回來,我該請你吃飯的……”喬孤詣努了下嘴,紅燈變綠,才要踩油門,人行道上又躥過來一個行人,行人走到一半,遲疑地看著車裡的喬孤詣。喬孤詣擺擺手讓他先行,那人點了下頭,後麵的車喇叭催促著漸次響起。“那就改天請我。今天你早點回去休息。”細水長流,好東西可不能一天享用完。方才那個行人過了馬路,朝沈大的校門口跑去,喬孤詣慢慢向前開,見那年輕男人二十六七歲的年紀,穿一件花哨的襯衫,牛仔褲,比學生的年齡偏大。“你們學校的老師?”他抬了抬下頜問道。那樣一身打扮進到大學校園裡,總覺得帶著說不出來的違和感。沈安然伸頭看了下,癟嘴道,“我倒是沒見過,不過也不奇怪,院兒那麼大,哪能每一個老師都見過,更何況他還是個男的。”喬孤詣笑了笑,將車靠校門邊停了。沈安然抓起雙肩包,推開車門下車,站在原地衝他揮手。他把車窗降下,“進去吧,我看著你。”沈安然把包抱在懷裡怔了下,點頭應著,往校園裡走,長長的馬尾一甩一甩的,看著比學生還小。喬孤詣把墨鏡摘下來,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目不轉睛地地看著,直到她進門,才升起車窗,重新戴回墨鏡。將音樂聲調大,他慢悠悠往前開,不經意地一瞥,見後視鏡裡,又出現了小姑娘的身影。她站在校門口的路邊,往車的方向張望兩下,順著人行橫道,迅速穿過馬路,往學校對麵的小區跑去。這奸詐的丫頭。喬孤詣摸了摸下頜,拿起電話,撥了個號過去,“明兒你沒事吧,請你吃飯。”掛斷電話,他一加油門,G500的轟鳴聲響起,拉風地疾馳而去。沈安然回到家,衝澡睡覺。直到日頭西沉,她才起身拉開窗簾,在陽台上伸了個懶腰後衝了杯咖啡,拿起手機窩進沙發刷微信。真稀罕,萬年不更的Deliberately竟然發了條動態。是兩張圖片,圖片描述寫的是兩個字:小樣。左邊那張,是一張薩摩耶,雪白的皮毛被太陽灑了一層金輝,正歪著腦袋看鏡頭,嘴角上提,一副微笑的模樣。右邊那張……沈安然忽地從沙發上翻起來,手裡的咖啡灑出一半,在地板上畫了個褐色的地圖。那是她抱著臂膀蜷在密室裡睡覺的模樣,她大半個臉埋在胳膊裡,額頭和腮邊垂著幾縷頭發,從拍攝的角度看,應該是密室的攝像頭拍下的。景區裡的景點大部分有這種功能,一般客人出來後,商家會主動問,需不需要打印照片。今天那商家沒問,她也沒想起來,可這照片怎麼到了喬孤詣手裡。抽出紙巾扔到地板的咖啡漬上,沈安然在圖片下麵回複:刪掉。那邊秒回:不,我媽要看。沈安然翻了個白眼:要看我?這次回得更快:要看小樣。沈安然使勁揪了兩下自己的頭發:刪了吧(表情:微笑)天知道她笑得多違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圖片依舊掛在那裡,她和那隻薩摩耶一樣乖巧,倒成了他朋友圈裡最美的一道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