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孤詣到底沒等到想要的答案。兩人近距離僵持半天,最後還是沈安然打破僵局,伸手把披散著的頭發攏在右肩,眼神在桌上搜尋一番。喬孤詣盯著她左耳後方軟軟的乖毛,眼神隨著她視線轉,然後將右手臂往她麵前一伸,“找這個?”新換的休閒襯衫,袖口沒係扣子,他乾淨的手腕上,露出黑色的一條線。是沈安然的發圈,上麵還嵌著個小拇指大的小黃鴨,小黃鴨正巧壓在他手腕內側,隨著男人有力的脈搏微微抖動著。沈安然訕訕地伸出手去,從他手腕上往下扯發圈,手指摸到他緊繃的皮膚,一股溫熱感順著指尖電擊一樣傳到頭頂,她屏息,眼神流連在他鼓起來的血管上頭,手一滑,皮筋剛被拉開,又啪地一聲彈了回去。沈安然一閉眼,腦子裡響起張楊最愛說的那個動詞:臥槽!她感覺自己這時候像個手腳不利索的腦梗康複期患者。再睜眼時,喬孤詣的一根手指頭繳進手腕與發圈之間,正往下脫,謔弄道:“不是可以徒手打趴男人麼?果然,女人一看到心儀之人,就一秒變柔弱,連個發圈都扯不下來。”沈安然:“……”她懷疑這男人是不是在她暈倒時吃錯藥了?她去接發圈,喬孤詣卻閃了下,“我幫你。”梳頭?說得她好像暈了一次就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了似的。沈安然瞪大了眼,忙搖頭,“不用。”她一把將發圈扯過來,紮了個馬尾。將最後一圈纏緊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什麼,慌裡慌張地問,“我暈倒時,說什麼了嗎?”“嗯。”他點點頭,做思索狀,“暈倒之前,你衝我求救,之後……”他眼底閃過一絲得意,“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果然……難怪這男人說話開始不著四六。心裡有一萬匹羊駝狂奔而過,上演你是風兒我是沙,她突然懂了張楊他們為什麼那麼愛說臟話。她發現,自打她重遇喬孤詣,怕是隻有臟話才能充分抒發她的感情了。比如說現在,她就特彆想說一句:真是……日了狗了。她尷尬地清清嗓子,“你是醫生,求生本能,難免的。”說著起身去穿鞋,“我沒事了,走吧,去找王主任他們。”喬孤詣不動,“真不打算和我說說?”“什麼事都沒有,說什麼?”“那給你介紹個心理醫生?”“免了,我的情緒,我自己可以調節。”他順著她的行動方向站起身,圈在她身前,讓她無路可逃,深邃的眼睛像潭底,沈安然覺得再多看兩眼,自己就會被吸進去。她彆開臉,聽他的聲音響在頭頂:“沈安然,有句話你聽說過沒有,叫做名醫不治己病。”她瘦,硬是從他的身體和牆之間找了條縫隙側身切過去,“我又不是名醫。”喬孤詣的手指撈到她幾根掉落在肩上的長發,纏在指尖勾弄半晌,鼻息裡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我又不是名醫?名醫才不能給自己治病,不是名醫就可以給自己治病……妹的,這都什麼歪理。這倆人找到王主任的時候,一行人正在密室逃脫前排隊,因為顧先生已經離隊,沈安然和喬孤詣又不在,徐糯爾很自然地被安排給了薄景深組隊。喬孤詣細密的睫毛眨了眨,胳膊虛扶在排隊通道的欄杆上,問遠處排隊的薄景深:“玩得怎麼樣?”薄景深咬牙切齒,見喬孤詣一臉的不懷好意,哂笑道:“回來了?那快回你自己碗裡……隊裡來。”喬孤詣用眼神隔空喊話:去死。隊伍前頭的幾人見到那兩人歸隊,隔著重重人群不好打招呼,便朝沈安然揮揮手,沈安然回應他們後,隻能跟在喬孤詣身邊組隊。沈安然看了下身旁立的廣告牌,上麵寫著這個密室逃脫的遊戲規則:兩人一組,分彆從兩個側門進入,進入房間後必須從大門出去。大門是鎖死的,需要兩人在房間彙合後,共同努力找門卡打開大門出去,用時最少的隊伍勝利。為了等喬孤詣和沈安然一起比拚,前麵那幾隊自動把入室的順序往後推了一下,按以往徐糯爾的脾氣,隻有人等她,沒有她等人,這時候早該等膩歪了。可偏就今天她心情好,張曉提議等沈安然一起,她竟一句也沒反駁。眼看快到密室門口了,沈安然的電話響起來。她接起,瞟了徐糯爾一眼,“喂,小魚?”周圍太過喧鬨,她調高聽筒音量。排隊的人多,一個擠一個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喬孤詣緊緊挨在她後麵,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隻聽那被沈安然稱做小魚的說:“安然,怎麼那麼鬨,你在哪?”“我在主題公園呢,王主任組織的團建。小魚,你怎麼樣?”“我還好。安然,你去團建啊,那徐糯爾在不在?”沈安然低著頭,“嗯。”小魚:“難怪。”沈安然皺眉,用手圈住自己的嘴和聽筒,似乎不想讓喬孤詣聽到,“小魚,怎麼了。”喬孤詣內心側寫:掩耳盜鈴。小魚:“大周昨晚給我打電話要求複合,說發現愛得還是我。我就猜測,一定是徐糯爾把他甩了,沒想到果然是這樣,安然,這輩子,我第一次猜事兒這麼準。”小魚和大周本是中文係的一對,同一個辦公室裡坐著。小魚性格靦腆,後知後覺,本來已經談婚論嫁,可什麼時候大周被徐糯爾拐走了都不知道。直到係裡的人看她實在可憐,才偷偷告訴她。大周倒是一副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模樣,既然知道了,那就快刀斬亂麻——直接跟小魚分手了。小魚一氣之下病倒,請了半個月假,至今還沒緩過勁兒來。沈安然和小魚私交不錯,聽她說話還是懨懨的,便氣不打一處來,低聲斥道:“你先彆理大周,等我回去再說,順便恭喜你,終於猜對了一次。”那邊掛了電話,沈安然把電話扔進兜裡,再看徐糯爾時,眼神就不一樣了。過了兩分鐘,大家終於彙合到一起。沈安然還沒回過勁來,和喬孤詣互不交流,不像那幾對,已經熟識得互開玩笑了。才要分配房間,徐糯爾走過來,拉住沈安然的手,略帶羞澀地看了喬孤詣一眼,“沈老師,我想……”沈安然避開她的手,“徐老師想和喬教授組隊?”徐糯爾正覺得愛他在心口難開呢,沈安然好巧給了台階下,忙點了點頭,期待地看著沈安然。沈安然大方地笑了笑,“好啊……”喬孤詣後背一僵。就這麼被送出去了,他是有多不值錢。徐糯爾雙手合十,嘟了下嘴,“安然,謝謝你。”沈安然拍拍她的肩,“這麼客氣乾什麼,不就是想和喬教授組隊嗎?那你就想想唄……隨便想。”徐糯爾:“……”沈安然順手從王主任手裡抽了個房間號,回頭看著喬孤詣那薄情寡義的臉,“愣著乾什麼,走啊。”張曉握著兩個拳頭,激動得直踮腳,偷偷朝沈安然豎起大拇指。之後眾人便見到喬孤詣跟個童養媳似的,尾隨著瀟灑的沈安然進入密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進了第一道門,沈安然回頭,“憋什麼笑,我不是為你啊,我是為我朋友。”喬孤詣被工作人員帶著往一個方向走,“不用掩釋。”沈安然也被帶著往另一個方向走,眼看快瞧不見喬孤詣的身影了,喊了句:“我那是解釋。”喬孤詣揚起一隻手的食指,痞氣十足地擺了擺,那意思是,彆再解釋(掩釋)了。沈安然進門,衝地麵翻了個白眼。哼。哼完不解氣,在心裡默默念了句。靠。嗯。舒服多了。啐了這口惡氣,她滿心舒服地抬起頭,然後就被眼前曲裡拐彎的陣勢,弄懵了。沈安然是路癡,中重度,上高中時,同學時常調笑她,路癡癌晚期,已擴散,話療都沒用。也就是說,她在找路時,旁人一直在電話裡給她指路,都沒用。屋子裡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彌漫著一股子黴味兒,室內打的光又不夠明亮,沈安然戰戰兢兢地出發,碰壁,回頭,再出發,再碰壁。路癡的人有個通病,越找不著路越急,越急越找不著。最後沈安然急得滿頭是汗,已經完全懵了,進來之前她不知道裡麵會這麼複雜,否則,打死她也不會進來。等她徹底放棄的時候,是連最開始進來的入口都找不到了,她就那麼卡在一個不知名處,想著這時候恐怕其他隊早就集結成功出去了,也不知道喬孤詣在房間裡怎麼罵她呢。她找了塊乾淨地兒坐下來,倚著後麵的牆板。為了防止作弊,進來時二人的手機都被收回去了,沈安然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除了隱約傳來悶悶的音樂聲,什麼都聽不到。時間一久,她竟漸漸有些困倦,眼皮開始發沉。喬孤詣找到沈安然時,她抱著自己的膝頭睡得正香,後背弓成一個漂亮的弧度,小腦袋歪著,長發垂在腿上,被燈光映得幽亮。她睡得很熟,飽滿的小嘴紅紅地撅著,喬孤詣蹲下身,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輕輕按了下,又按在自己唇上。沈安然慢慢睜眼,喬孤詣不動聲色,露著一臉嫌棄蹲在她麵前。她揉揉眼,“你怎麼會在這裡?”喬孤詣起身,冷冷道:“我不來找你,難道等你自己睡著出去嗎?”好吧。是她的錯。沈安然爬起來,撲了撲手,“那就快走吧。”她跟在喬孤詣身後,真是奇怪,竟越走越開闊,不久見到一扇門,一推,到了房間內。沈安然愣住,“原來遊戲還在繼續啊,那你怎麼跑到那裡找我的,算不算犯規?”她本以為喬孤詣會帶她自進來那扇側門離開,直接宣布任務失敗呢。喬孤詣開始在房裡四處摸索,打開一本書抖了抖,悶悶地說:“給了封口費,他們不知道我去取你。”取你?沈安然摸摸鼻子,嘀咕一句:“我又不是個東西,取什麼取。”喬孤詣憋著笑,偏了頭看她,前額的頭發落下來,擋著半隻眉眼,“嗯,你說得對。”沈安然敲敲頭,一定是她入睡的地方風水不好,她有點睡傻了。“過來。”喬孤詣甩了甩頭,“找門卡。”“哦。”沈安然慢吞吞走過去,他的手忽然抬起來,放在她頭頂揉了兩下,聲音異常溫柔,“彆瞎敲,越敲越傻。”沈安然緊閉著嘴,她怕她一張嘴,心就跳出來了。她佯怒,白了他的手一眼,他順手又揉了一下,“沒事,揉揉就不傻了。”沈安然被他溫柔的語調弄得心煩,扯了下嘴角,抬眉,“你常這樣揉女生的頭?”喬孤詣轉身過去,兀自在抽屜裡翻找著,“那倒沒有,我隻是常揉小樣兒的頭。”“小樣兒是誰?”“我養的狗,一條薩摩耶,才一歲,改天介紹給你?”沈安然忽然想,她兒時對他的認知,是不是有些偏差?這貨,哪是什麼小恩人,他是她大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