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內。鄭理秀雙手環抱胸口,聲音冷峻,“宋先生,如果你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即便是作為你的律師,我可能也無法幫你,畢竟我不是如來佛祖,有通天本領。”這一回,宋可頤已經顯露出不耐煩,“你們還想知道什麼?該告訴你們的我都告訴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老師,我幫李小萌補課是出於好心,我沒有任何殺她的動機。”鄭理秀問道,“那你家裡的衣服和鞋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宋可頤歎了口氣,“我說過了,是小妹的。”“你騙人,我問過了,你妹妹身材嬌小,她的身材根本不會穿那麼大的鞋子。”宋可頤沉默了。方也異右手托著腮,仔細分析,“應該也不是李小萌的呀,她身材同樣嬌小,加上李小萌是學生,更加不會穿那些衣服。”鄭理秀直視宋可頤,語出驚人,“我有個大膽的猜測,那些衣服,是你的,對不對?”——他們來的時候還是一派明媚的天氣,就在三人說話的空擋,幾朵碩大的烏雲飄過,籠罩了整個拘留所。黑雲壓城城欲摧。拘留所內的氣氛凝重。方也異為鄭理秀的話給驚呆了,這些衣服是宋可頤的?宋可頤明明是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穿女人的衣服呢?這也實在太荒謬了!怎麼可能呢?“理秀姐,你是說真的嗎?但可頤他是男人啊……”鄭理秀依然在默默觀察著宋可頤,她沒有說話,或者說,她在等著宋可頤自己說話。在宋可頤說話前,她知道這隻是一個大膽的猜測。宋可頤歎了口氣,他閉上眼,“鄭律師,你沒有猜錯,那些衣服,其實是我自己穿的。”“什麼?!真的是你自己穿的?”方也異的嘴巴幾乎要咧成一口鍋了。他推了推鼻梁上幾乎要掉下來的的眼鏡。鄭理秀繼續凝視著宋可頤。“是的,是我自己穿的。”宋可頤的雙手搭在桌子上,鄭理秀和方也異可以感受到他的緊張。宋可頤的雙腳也在地上不停地前後蹭著。“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彆人這件事,否則我也不會把衣服藏在暗處,因為我不想讓彆人知道,我不正常,雖然我已經努力在做一個正常人了,但我真的做不到。”宋可頤看著鄭理秀,最終說出了實情,“小時候父親忙,常年不在家,隻有母親一個人帶著我。母親的生活單調,常常打麻將,這時候她便將我丟給奶媽,奶媽抱著我和其他的女仆們在一起玩耍,我是家中獨子,母親怕我磕著絆著,不讓我和其他的小孩在一起玩耍,我便在奶媽的懷裡一直被她抱著,直到我三四歲的時候,母親才逐漸讓我和其他小孩一起待著。雖然我們也算是上海的世家大族,但母親和父親是商人,相識於微時,母親一向崇尚節儉,我小時所穿的衣物,也都是姐姐所穿過的。“可家族中偏偏以女孩居多,奇怪的是,我與她們卻相處得異常融洽,反而是和家族中男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感到渾身不自在,不願跟他們在一起。我覺得男孩子身上太臭了,不像女孩子,總是把自己打扮得香香的,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宋可頤說話間,方也異沒忍住,抬起右手手臂,把頭湊到了自己的腋窩下,使勁兒地聞了聞,又把自己胳膊往鄭理秀那裡湊,“理秀姐,你聞聞看,我身上是不是有味道,我覺得自己沒有臭臭的味道啊。”原本凝重的氣氛被方也異弄得輕鬆了一些,鄭理秀笑了笑,右手彈開方也異的手,實在沒好氣,“一邊去,臭死了。”“真的嗎?我每天還塗古龍水呢,我要是臭,那名揚二哥不是從豬圈裡跑出來的啦。”方也異很是無辜的樣子。“那你現在可以閉嘴了。”鄭理秀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塊小甜點布朗尼,塞進了方也異的嘴裡。方也異嘴巴嚼著布朗尼,沒有再說話。實在是看不出來,這個方也異平時一見到生人就說不出話來,現在倒好,說個不停,儘給她添堵。言歸正傳,鄭理秀將目光重新轉向了宋可頤,“你都什麼時候穿這些衣服呢?”“在家裡的時候,晚上。”“穿給誰看?”“我自己。”“你自己?”鄭理秀眉頭緊皺,一個男人大晚上穿女裝給自己看?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鄭理秀又問,“你喜歡穿女裝這件事,除了我們,還有誰知道?”宋可頤雙手交叉捂住臉頰,把頭埋了進去。他的頭來回搖動,表示了否認。鄭理秀雙手交叉,托住下巴,“我在法國念書的時候,讀過一些心理學的著作,說有些人雖然生理上是一種性彆,在心理上卻會覺得自己是另外一種性彆。這種性彆認知的錯位往往來源於幼年,小時候你穿的是姐姐的衣服,想必都是小裙子之類的,加上你從小混跡於奶媽、小姐妹這樣的女性角色之中,會讓你更加抵觸自己本來是個男孩子的事實,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你的行為舉止才會不自覺地往女性上發展。”聽到鄭理秀的話,宋可頤這才重新抬起頭,看向鄭理秀。宋可頤的雙眼中已經掛了一些淚水。鄭理秀握緊雙手,“這件事並不可怕,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心。”宋可頤的雙手在桌子上敲打,冷笑一聲,“我怎麼看待自己的心?我如果告訴彆人,他們會知道我喜歡穿女裝,會覺得我是一個怪物,會不相信我!”啪嗒。桌子上的水杯因為宋可頤的敲打而被打倒,碎裂在地,鄭理秀搖頭,“我不覺得你是一個怪物,我反而覺得你擁有一顆極其脆弱的心。”“可頤,你老實交代,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們?”鄭理秀雙手交叉扣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她雙眼直視宋可頤,兩人目光交彙,宋可頤的眼睛卻在拚命躲閃。不知道為什麼,鄭理秀的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宋可頤有什麼事情在瞞著她,甚至憑著一個女人的直覺,她幾乎可以肯定。“我該說的都說了,連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都告訴你們了,鄭律師,你還想我怎麼樣?”宋可頤忽然雙手插在兩耳的頭發上,一遍遍地抓著自己的頭發,透露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急躁。鄭理秀甚至都能聽到宋可頤的低聲怒吼。那怒吼不僅來自於他的嘴巴,還來自於他的心。畢竟讓一個男人向彆人承認自己內心是個女人,幾乎等於摧毀了宋可頤的心理防線。鄭理秀還在努力尋找機會,“馬上就要過堂了,你知道我們現在還沒有找到任何有利於你的證據。”宋可頤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我不想見你們了,你們走吧,請給我最後一點自尊。”——鄭理秀和方也異走在回去的路上,方也異似有不解,“理秀姐,為什麼你會覺得可頤還有東西沒有告訴我們啊?”鄭理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直覺。”“直覺?”方也異似是不解。鄭理秀故作高深地伸出右手食指,淩空擺了擺,“不要小看直覺,在那些我們覺察到不對勁的角落,很有可能就是有不對勁的事情正在發生。”“這兩天女中門口鬨得很凶啊。”"怎麼了?”“不是有個女孩死了嗎,女孩的爹娘從鄉下趕過來了,每天舉著個大牌子在女中的門口跪著,說是跟學校要個說法,說什麼殺人償命,怪嚇人的。”鄭理秀看向方也異,“也異,不如我們去會會吧。”——兩人還沒走到女中門口,就聽見幾陣淒厲的叫喊聲,直聽得鄭理秀的頭皮發麻。女中門口被一群人圍著,正巧陳名揚帶著巡捕房的人從另一側趕了過來,開始驅散看熱鬨的人群。鄭理秀這才看到圍觀人群的中間跪著一對披麻戴孝的中年夫妻,女人的手中抱著李小萌的遺像,男人則在一旁擺了個鐵盆在燒紙。任憑巡捕警察們怎麼拉扯,他們都不為所動。直到一個巡捕將女人手中的遺像踢在了地上,女人的雙眼驚恐地睜著,一把撲上去抱住了遺像,又忽然像是一頭瘋狗般,直接往剛才踢遺像的那個巡捕胳膊上咬去。巡捕急了,右腳一踢,把女人踢翻在地。鄭理秀看著這一幕,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撞了一下。那對夫妻想來便是李小萌的父母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鄭理秀不禁為之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