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在陳名揚的帶領下,華人巡捕們已經將場麵收拾得乾乾淨淨。看熱鬨的人群散儘,本來那對夫妻也要被送進巡捕房,但陳名揚見他們年紀大了,還是讓人送他們回家了。“名揚哥!”鄭理秀見巡捕們準備撤離現場,趕緊跟上去,叫住陳名揚。陳名揚聽到話回過頭,他用手指指著自己,似是不相信,“你在叫我?”鄭理秀也不顧矜持,攬著陳名揚的胳膊,“名揚哥,這兩天什麼時候有空來所裡吃飯呀?我看你也有好幾天沒有來了。”“沒空,最近忙著呢,”陳名揚見已經有巡捕把目光投向兩人,趕緊撇開鄭理秀的手,“這個,雖然說我們是男未婚,女未嫁,可隨意拉拉扯扯也不太好,你就實話實說吧,什麼事情啊?”“名揚哥哥,”鄭理秀難得說話這麼溫柔,陳名揚聽得心都要酥掉了,“名揚哥哥,我看剛才那兩位老人著實可憐,一想到很有可能是我的當事人宋可頤造成的,我就心中悲痛,所以我想知道,我們能不能去拜訪一下他們呀?”“難得見你這麼有愛心,他們現在就住在女中後麵的弄堂裡,你要是想看就去看吧,”陳名揚沒有多想,嘴巴努努身後的小巷,“喏,就是那個房子。”鄭理秀笑開來,回頭對方也異說道,“好咧,也異,你去附近的水果攤上買一些水果和糕點,送過來,我先去慰問一下兩位老人。”方也異把鄭理秀拉到一邊,”不是吧,理秀姐,我們真的要去看望李小萌爸媽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呀,我們去了解一下情況,走吧。”鄭理秀挑挑眉毛。——望著揚長而去的兩人,陳名揚巡視了一圈,又走去看著那個被中年婦女咬了胳膊的巡捕,那女人估計是真的瘋了,竟然把巡捕的胳膊上咬爛了好大一塊,其他人正在幫他處理傷口,陳名揚接過酒精,往那個巡捕胳膊上倒,看著對方齜牙咧嘴的樣子,忍不住嘖嘖,“你真沒事吧。”那巡捕勉強地笑笑,“陳探長,我沒事,我也不怪他們,畢竟人家也死了女兒,聽說那女人已經瘋了,我跟一個瘋子計較什麼呢,是吧?”陳名揚點點頭,讓彆人繼續處理,準備轉身離去,忽然又眉頭皺起,“什麼?你說他們怎麼了,瘋了?”“是啊,那女人就一個女兒,女兒死了就瘋了,你剛才不覺得她就有什麼不一樣嗎?不然一個正常人哪裡會像瘋狗一樣……哎,陳探長,你去哪裡……”陳名揚心裡擔憂,沒顧著回答,拔腿就跑向那對夫妻住的弄堂。那對中年夫妻住處的門口還有個巡捕在把手,鄭理秀思考片刻,把項鏈扯下來放在了懷裡,又摘下路邊菜地裡的一顆紅辣椒,掰開放在鼻子麵前聞了聞,待逼出眼淚來,哭哭啼啼地跑到那個巡捕邊上,“這位巡捕大哥,剛才有個歹徒……他偷了我的項鏈……那可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項鏈……一直聽說你們巡捕房的男人正義又善良……希望你能好心點幫幫我。”那巡捕一聽到鄭理秀的話,趕緊關切地問,“姑娘,剛才偷你項鏈的那人,往哪裡跑了?”鄭理秀指著小路的儘頭,“那裡,我親眼看見他往那裡跑了,跑得就跟兔子一樣快。”“你等著,我馬上就給你追回來,”巡捕立馬就打算跑過去,跑了兩步,又忽然回過頭,對著鄭理秀說道,“姑娘,你幫我看好這裡,我馬上就給你把那個歹徒抓到,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犯事,看我不把他治得滿地找娘!”“謝謝大哥……大哥真是好人。"鄭理秀繼續抽抽搭搭。說罷,巡捕立馬就奔了過去。鄭理秀長舒了一口氣,轉身敲響了這家的大門。買好水果和糕點的方也異常也在這時也趕了過來。給她的開門的是剛才的中年女人,很瘦,麵部凹陷,眼袋幾乎要垂到了嘴巴上。“阿姨好。"鄭理秀嘴很甜。“誰來了啊?”女人身後又走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矮小精悍,駝著背,頭發卻已經全白了。想來應該是李小萌的爹娘了。女人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誰來了,是不是學校的人又來了。”還沒等鄭理秀回答,女人說話的聲音已經激動了起來,“你是學校的人嘛?你們怎麼每天都來,我跟你們說,無論你們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會放棄的,除非那個殺我女兒的人被判死刑,殺人就要償命!否則我每天都會在學校門口跪著,我要讓全上海灘的人都知道,女中死了我女兒!”見門就要被女人關上,鄭理秀把手放在那門上,不讓她關上,“阿姨,我們不是女中派來的。”“那你們是誰?”女人臉上的淚水還在掛著。鄭理秀還沒來得及阻止,方也異已經搶先答道,“你們好,我是宋可頤的律師。”李小萌的父親精神還在飄忽,他問道,“宋可頤,是誰啊?”“就是那個殺人犯!殺了小萌的殺人犯!”李小萌母親忽然又尖叫著,“殺人犯!我要你殺人償命!”李小萌母親跑回去,又端著一鍋不知道什麼東西奔過來了,鄭理秀見狀不好,趕緊避開,於是一大盆狗血瞬間潑在了後麵正好趕來的陳名揚身上。狗血潑完了,還不夠,李小萌父親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了一把菜刀,追著鄭理秀就跑過來。鄭理秀嚇得趕緊開跑。陳名揚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不讓他趕上鄭理秀。兩人開始搏鬥,那邊李小萌的母親也尖叫著加了進來,對著陳名揚就開始大叫,往他的肩膀上咬。陳名揚麵對大男人可以踢打,但對女人卻始終下不了手,結果自己被咬得哇哇大叫,場麵登時變得混亂起來。方也異這個膽小鬼早就嚇得跳到了一邊的柱子後麵,鄭理秀想去幫忙,卻被陳名揚喝住,“阿秀,你彆來!危險!”鄭理秀看著李小萌父親手中的菜刀時不時地揮上揮下,好幾次差點就要碰到了陳名揚的脖子,她看得心驚膽戰,最終還是決定從身後去拽那個女人。女人突然反身過來,對著鄭理秀的小臂就咬下來,鄭理秀感覺到小臂一陣鑽心的疼痛。她沒忍住,叫出聲來。陳名揚見鄭理秀有危險,趕緊踹開手中的男人,往鄭理秀這邊爬過來,陳名揚的手一碰到女人,女人的目光便重新回到了陳名揚的身上,作勢就要咬陳名揚,如同一隻瘋狗。陳名揚一把撲在鄭理秀的身上,叫她趕緊走,回去搬救兵來。鄭理秀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身後的男人便舉著菜刀對著陳名揚的後背就要砍下來……——幸好,前去追趕“歹徒"的巡捕這時候也回來了,他趕緊加入幾人的陣營,從身後抱住那男人,鎖住了男人的手,陳名揚反應快,兩人沒一會便一起將李小萌父親手中的菜刀給卸了下來。李小萌父親被巡捕押在一旁,安靜了下來,他顯得一臉頹然,臉上的皺紋溝壑愈發襯托得他蒼老了。鄭理秀遞上手帕,“叔叔,節哀順變。”對方卻伸手彈開了手帕,根本不理睬她。男人冷哼一聲,“你們走吧,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你們竟然幫殺人犯,看來真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鄭理秀歎了一口氣,“叔叔,還沒過堂,法官什麼都沒說,你怎麼就能斷定宋可頤是殺人犯呢?”男人抬起頭,鄭理秀能看出來,這目光裡帶著仇恨。血仇大恨。“他不是,誰是?他是最後見我女兒的人,我女兒的日記裡寫了,宋老師平時對她照顧有加,經常幫她講題,她還說喜歡宋老師!小萌她什麼都不懂,怎麼會說喜歡這樣的話?!她那麼相信那個殺人犯!”鄭理秀並沒有見過男人所提到的日記,“您說的日記是李小萌生前的日記嗎?可否借我一看?”“我說了讓你們走,你們走吧!你們不配看!”男人忽然情緒又激動起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感染,那中年女人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嘴中大叫著,“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死得好冤啊!"餘下的人都不再說話,無聲地注視著他們。鄭理秀也不顧早已散亂的頭發,走過去,半跪在兩人的身邊,拍了拍中年女人的肩膀。女人看著鄭理秀的臉,突然把她攬在懷裡,“小萌,我的孩子!你回來了!”陳名揚知道這女人瘋了,把鄭理秀當成李小萌了,他想走上前去把鄭理秀拉出來,卻見鄭理秀微笑著搖了搖頭。鄭理秀溫柔地對女人說道,“娘,我回來了,好久不見,你們辛苦了。”“娘不辛苦,隻要你回來,娘就不辛苦,娘把你養得這麼大,其他的都不圖,就圖你平平安安的,你平安快樂,娘就安心了。"女人一把抱住鄭理秀,把頭靠在鄭理秀的懷裡,“小萌,我的孩,你答應我,陪著娘,不要走了!”“好,我不走。”鄭理秀拍著女人的背,手部的動作傳遞著她無聲的安慰。鄭理秀隨著女人走進了屋內。陳名揚和方也異也跟在了後麵,男人本來不願,但陳名揚和方也異擔心鄭理秀安全,硬是跟了進來。女人拉著鄭理秀進了裡屋的房門,又把門從裡麵關了。幾個男人被攔在了外麵,陳名揚擔鄭理秀,想一並進去,卻被女人張牙舞爪地攔住了。那模樣,就像是在保護小雞仔的老母雞。女人拉著鄭理秀的手,慈愛地摸了摸鄭理秀的頭,“小萌,我的孩子,你是不是餓了?媽媽給你去煮點芝麻糊,小時候你最喜歡喝芝麻糊了。”“我不要喝。”鄭理秀拒絕的話根本沒用,女人已經跑去開門走向了廚房。女人從外麵又把門鎖上了。鑰匙放在自己的口袋裡。房間昏暗,窗簾拉著,雖然外麵是白天,鄭理秀依然有些看不清,她走向窗旁,拉開窗簾,夕陽的餘暉灑進來,鄭理秀看到桌子上攤放的一個日記本。她翻開扉頁,看到了“李小萌”三個字,寫得稚嫩,卻認真而用力。鄭理秀繼續往後翻看,這個本子果然是李小萌的日記,前麵還是正常地記敘著生活,可到了後麵,出現的幾乎全是宋可頤,李小萌一直在誇宋可頤如何好,如何幫助自己,說自己怎麼喜歡宋可頤,還說以後長大了要考上大學,要嫁給宋可頤,給宋可頤生孩子。裡麵提到了不少兩人相處的細節:宋可頤會摸李小萌的頭,會握著李小萌的手,還會送李小萌禮物。如果李小萌在日記裡不是瞎寫的,那麼兩人之間的關係,可能確實不僅僅像是宋可頤所說的那樣,兩人隻是簡單的師生關係。隻是他們兩人之間,隻是李小萌的單向暗戀,還是宋可頤選擇了對他們有所隱瞞,沒有完全告知兩人的關係?鄭理秀閉上了眼睛。門鎖被打開,鄭理秀趕緊回到床上端坐。女人端來一個碗,慈愛地對鄭理秀說道,“來,小萌,吃。”這女人果然是瘋了,鄭理秀一低頭,發現給自己的碗裡裝的都是黑色石頭。“來呀,小萌,吃吧,很好吃的,”女人抓起兩塊石頭,“媽媽先幫你試試看好不好吃。”鄭理秀見女人把石頭就要塞進嘴裡,趕緊伸手彈開那石頭。飯碗也隨之哐當落地,碎成了好幾片。女人一看“黑芝麻糊”沒了,坐在地上,登時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