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理秀坐下,皺著眉頭,“也異,你怎麼也在這裡?”方也異給鄭理秀倒上茶水,“這裡是我家呀,我當然在這裡了,來,鄭律師,喝茶。”方家……方也異,鄭理秀恍然大悟,怪不得陳名揚說他可以幫忙!陳名揚怕鄭理秀誤會,解釋道,“也異是方家二公子,找小意麻煩的是方家大公子方也周。”一聽這話,鄭理秀來氣了,“你不早說方也異是方家二公子?早知道我就托也異帶我進來了。”陳名揚吐吐舌頭,“你也沒早問呀。”一旁的方也異嗬嗬笑開,伸出手擋在兩人麵前,“不好意思,二位,我打斷一下,咱們能吃完飯再拌嘴嗎?”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道,“誰跟他/她拌嘴呀?”“先吃菜,先吃菜,莫動氣,莫動氣。”方也異撈起一塊雞腿放在鄭理秀的碗裡,又撈起一塊雞腿放在陳名揚的碗裡。方也異覺得奇怪,“鄭律師怎麼會來我家?”“我……”鄭理秀一著急,臨時給自己編了個理由,“我就是路過的時候,看到了你們方公館,覺得很漂亮,想進來參觀一下。”方也異了然,“你可是貴客,怎麼你進來的時候他們也沒通傳一下?看來我待會還是得訓一下他們。”想到剛才門衛對自己的態度,鄭理秀點頭如搗蒜,“有些時候下人確實要訓。”酒足飯飽後,鄭理秀又提議道,“也異,我真覺得這方公館挺漂亮的,你能帶我們參觀參觀嗎?”方也異未做他想,直接就答應了,他帶著兩人把客廳、書房走馬觀花似地的看了一通,然後又一一經過了房間,但沒有再帶他們進去。又走到一個房間,方也異介紹道,“這就是外祖母的房間了,今天外祖母出去上香了,不在家裡。”怕鄭理秀不理解,陳名揚順道解釋,“也異的外祖母就是老太太。”方也異正準備帶兩人繼續走,鄭理秀突然提問,“這個房間我可以進去參觀一下嗎?”“啊?”方也異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為何鄭理秀要去參觀外祖母的房間。陳名揚麵不改色地說道,“小意找鄭律師幫忙了。”方也異一聽到沈小意的名字,忙不迭地說道,“那當然可以了。”方也異前後看看,確定沒有人來後,帶著兩人溜了進去。房間很大,但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還有一張梳妝台,除此之外,幾乎已無冗餘的裝飾。梳妝台上有一個首飾盒,見鄭理秀的目光落在上麵,方也異拉開首飾盒最上麵的一個小抽屜,說道,“祖母的項鏈原先就擺在這裡。”老太太住在二樓,鄭理秀打開窗戶,方也異尾隨其後,“方家守衛向來森嚴,外賊闖入的可能性較小。”“那可不一定,”鄭理秀想起自己剛才進來的方式,不免偷笑,她又走回梳妝台前,手指撫摸著上麵雕刻的花紋,“不過老太太除了寶石項鏈其他都沒有丟,將外賊盜竊的可能性確實降低不少,否則的話,外賊肯定還會取走其他值錢的物什。”方也異順著鄭理秀的話,“說的也是,不過既然不是外賊,那就是家賊了?”鄭理秀搖頭,“還不能下結論。”三人走出房間,恰好老太太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了過來,老太太叫了一句,“也異。”方也異見到老太太,嘴角笑開,“外祖母,你回來啦。”“是啊。”老太太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看著鄭理秀和陳名揚,不像是一副會與人斤斤計較的樣子。方也異拉著鄭理秀上前,“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鄭理秀鄭律師,剛留法回來,開了一家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前段時間剛打贏一場官司。”“這麼年輕的律師,還是女孩,我倒是第一次見,”老太太繼續笑眯眯,“也異,你不是也想當律師嗎?不問問這位鄭律師還缺不缺人?”方也異推推眼鏡,“人家鄭律師要求高,我怕我資質太差,人家不要我。”鄭理秀插嘴道,“誰說的,你要是來,我求之不得。”陳名揚把手搭在方也異的肩膀上,將方也異攬進懷裡,一副大哥的派頭,“那可不是,我們也異好歹也是聖約翰大學的高材生,厲害著呢。”——天色將晚,陳名揚送鄭理秀回家,還沒到門口,遙遙地便看見了馮生和何飛飛這對新婚夫婦和馮玉蘭三人。他們帶著行李,似乎等待已久。鄭理秀一問,方才知道他們是來告彆,即將前往南京定居。來也就算了,他們還帶了一塊牌匾過來,上麵寫著“律者仁心”,是送給鄭理秀的。馮生衝鄭理秀深深作了一揖,“鄭律師,我們要走了,感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若有緣相見,以後定當投桃報李。”鄭理秀微笑,“不必了,唐朝詩人盧照鄰有詩雲,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為你辯護,乃是律師本分,幫人解決麻煩,是我的工作,人本無貴賤,愛情更應是建立在平等自由的基礎上,我鄭理秀衷心祝願二位百年好合,此生永相隨。”——三人走後,陳名揚故意陰陽怪氣地學著鄭理秀說話,“我鄭理秀衷心祝願二位百年好合,此生永相隨。”鄭理秀趕緊捂住陳名揚的嘴,“叫你瞎說,叫你瞎說。”兩人正吵吵鬨鬨,身後傳來一陣呼喚,“名揚!”鄭理秀和陳名揚一齊回頭,鄭理秀看到一個穿著西裝、戴著白手套的年輕男人從旁邊停的一輛平冶車上跳下來,那男人比陳名揚大幾歲,但走路點頭哈腰,皮鞋雖然擦拭光亮,但邊緣有明顯的磨損痕跡,鄭理秀猜這人是那平冶車的司機。男人走到兩人麵前,同陳名揚熱烈相擁,鄭理秀看出兩人是熟人,便問,“這位是?”陳名揚拍著男人的肩膀,笑得燦爛,“這位是我的大哥田家強,我們以前在十六鋪碼頭一起扛過貨,有著過命的交情。”“這位是田大哥,你是陳二哥,然後方也異是老三是嘛?大哥好。”鄭理秀聰慧,一說便知,她伸出右手,想與田家強相握,田家強脫下手套,搓搓手,又在身上抹了兩下,這才和鄭理秀相握。鄭理秀低眉看見王家強的手,手掌粗大,布滿青筋,的確是經常做苦力的手。田家強的臉上洋溢著掩藏不掉的幸福,他雙手互搓著,“名揚,我們家孩子快滿月了,過兩天辦滿月酒,你和這位小姐一起來唄。”陳名揚嘻嘻笑開,“什麼這位小姐,人家姓鄭,是個律師。”“哦,”田家強撓撓頭,靦腆而害羞,“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律師,我還以為律師都是大禿瓢呢。”陳名揚哈哈大笑,又問鄭理秀,“鄭禿瓢,請問你去參加我小侄子的滿月酒嗎?”鄭理秀不喜歡湊無關的熱鬨,但此刻又不好拒絕,說話時便留了個口子,“如果有空的話一定去。”陳名揚指著馮生夫婦送來的“律者仁心”牌匾,“對了,大哥,你跟我一起把這塊牌匾抬進去唄,你看人家鄭律師柔柔弱弱的,估計也扛不動,你以前在碼頭扛過貨,後來又拉黃包車,雖然你現在不愛動了,但咱兩合起來,一定能抬動。”田家強看了眼那牌匾,脫下西裝外套,丟給陳名揚,又擼起袖子,“我看我一個人就行。”鄭理秀剛準備對田家強微笑表示感謝,便看見了田家強胳膊上月牙形的疤痕,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成了一道冬日的冰霜。但那冰霜一閃即逝,很快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