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鄭理秀的攙扶下走進屋。鄭理秀見這女孩有些緊張,低頭又見到女孩的手腕上戴著一個銀鐲子,看起來已經戴了很久,上麵的光澤鋥亮,還刻著紛繁而複古的花紋。鄭理秀借機轉移女孩的注意力,“這個鐲子好彆致呀,不過我也有一個,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女孩摸著手鐲,微微一笑,神情終於放鬆下來,“是嗎,這個也是我奶奶留給我的,一直戴著,雖然奶奶去世了,但是戴著這個鐲子,便感覺像是奶奶一直在身邊陪伴著我似的。”鄭理秀把剛吃完烤鴨的陳名揚趕到一邊,扶著女孩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紅茶,“小姑娘,你叫什麼呀?”女孩低眉,“我叫沈小意。”鄭理秀還在試圖慢慢引導,“好的,小意,你先彆急,鎮靜下來,說說發生了什麼事情。”沈小意抽抽搭搭,說話含糊不清,鄭理秀費了半天力氣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麼事情。原來沈小意在方公館裡做丫鬟,已經做了一年,主要侍候的是方家老太太,小意平時一直勤勤懇懇,方家上下也對她稱讚有加,誰料前兩天老太太的藍寶石項鏈不見了,方家的大少奶奶硬說是親眼看見沈小意偷的,要告沈小意盜竊。沈小意現在沒辦法去方家上班了,她連續五天去方家都被趕了出來,不知道該怎麼辦,聽朋友說鄭律師很厲害,便循著地址來找陳名揚。鄭理秀擺擺手,不好意思,“是嘛,其實我也不是很厲害啦,是你那位朋友謬讚了。”“沒有呀,報紙上都登啦。”“報紙?什麼報紙?”鄭理秀驚喜過望,她那天買了全上海灘知名的報紙,可是一個報道都沒有看到。沈小意這才從自己的帆布包裡掏出一張前兩天的報紙,是個不知名的小報,沈小意攤開,又翻開幾頁,找到其中一個版麵的右下角,指著豆腐塊大小的一篇文章給鄭理秀看,“喏,就是這篇。”鄭理秀低下頭,看到上麵寫著“留法女律師鄭小姐打響回滬第一炮,法庭辯護力爭婚姻自由捍衛男女平等”,雖然文章隻有豆腐塊大小,但極儘溢美之詞,其中還特意摘錄了幾句鄭理秀在法庭上說的話加以點評,一看就知道是在場聽過庭審的人。鄭理秀看文章看得心花怒放。一旁的陳名揚卻默默收拾吃完的烤鴨,開始擦桌子。鄭理秀見陳名揚沒有反應,故意昂起頭把話說給他聽,“你看,還是有效果的,竟然還有一份,報紙刊登了呢,現在來看,我的名聲也算是積累下來了,不然這位小姑娘也不會慕名而來,我相信,假以時日一定會越來越好的。”陳名揚沒有回答鄭理秀的話,反倒是把沈小意麵前的茶水一口牛飲而儘,頗為得意,“小意呀,我就說吧,這個鄭律師就愛自誇,不過你也彆太擔心了,她水平還是可以的,畢竟喝了不少洋墨水呢!但你也是,這種情況都出現好幾次了,要我說能不乾就彆乾了。”鄭理秀張大嘴巴,“你們認識?!”沈小意點點頭,臉上浮起一抹羞澀的紅暈,低下頭說道,“我和名揚大哥認識好多年了,其實就是名揚大哥推薦我來找你的。”鄭理秀捂住額頭,收起報紙還給沈小意,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行,我知道了。”沈小意把報紙推回給鄭理秀,“鄭律師,這報紙您不用給我,就留給您吧,反正也是報道您的。”“那謝謝你了。”鄭理秀接過報紙,盯著那報紙一直在看,舍不得放下。陳名揚見狀,擺擺手,“哎呀,你也不用太在意,巴掌大點的豆腐塊,平常心,平常心就好,你看人家小意姑娘還等著你幫她呢。”“豆腐塊也是報道啊,我要裱起來,掛在牆上。”鄭理秀美滋滋的。陳名揚嗤之以鼻,“我的媽呀,芝麻大點事。”鄭理秀這才收起報紙,收斂神色,掏出筆記本,一本正經地問沈小意,“小意,老太太的項鏈是什麼時候丟的?”沈小意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是上個禮拜四發現不見的,那天是老太太生辰,她老人家迷信,找不到項鏈後老太太勃然大怒,老太太隻有重要的日子才會戴,所以具體什麼時候不見的,我們都不知道。”“那老太太上次戴著寶石項鏈是什麼時候?”“是在上個月的三號。”鄭理秀在筆記本上畫出這個月的日曆,手中的鋼筆不斷敲擊在筆記本上,“從老太太上次戴項鏈,到老太太的項鏈丟失,一共過了二十三天,在這二十三天裡的任何一天,老太太的項鏈都有可能丟,二十三天實在太漫長了。”沈小意的雙手揪緊了自己的帆布包帶子。鄭理秀咬住筆頭,又問沈小意,“你說大少奶奶一口咬定看到是你偷的,她可有什麼證據?”沈小意搖頭,“她就是這麼說的,也沒有任何證據,但因為她是大少奶奶,老太太便聽了她的話。”鄭理秀繼續問道,“你平時和大少奶奶可曾有什麼過節?”“沒有,”沈小意否定後又看了一眼陳名揚,低下頭說道,聲音小如蚊子哼哼,“不過大少爺對我一直有非分之想,大少奶奶因此常看不慣我,會給我使小鞋穿,我覺得這次就是因為她想把我給趕出去。”“那就難怪了,”鄭理秀了然,思忖片刻她又問,“那大少奶奶除了說自己親眼見到你偷項鏈,可還有什麼其他證物或證人嗎?”沈小意搖搖頭,“沒有了。”“那這二十三天裡,你有沒有見到過其他可疑的人進出過老太太的房間?”沈小意依舊搖頭。鄭理秀咬著筆頭,“好,我大概了解了。”沈小意見鄭理秀不說話,抓緊了帆布包,問鄭理秀,“鄭律師,那律師費……”陳名揚沉默多時,此刻終於插嘴了,“哎呀,我們鄭律師這麼樂於助人,律師費算什麼,你現在是特殊時期,鄭律師一定會好好發光發熱,幫你到底的,至於錢,這麼俗氣的東西我們就彆提了,鄭律師有錢人,不在乎這麼幾個錢。”鄭理秀還沒說話,沈小意便拉住了鄭理秀的胳膊,“真的嗎,鄭律師?我聽他們都說律師最喜歡敲竹杠了,沒想到我竟然還會遇到這麼好的鄭律師。”陳名揚擺擺手,“你都是帶著報紙來的,說明就是敬仰鄭律師的名氣,信任鄭律師的水平,鄭律師這種專門為自由平等而奮鬥的衛士,自然不會在意那麼點小錢啦,尤其是鄭律師最喜歡為你這樣的弱勢女子服務了,是吧,鄭律師?”鄭理秀騎虎難下,隻好勉強露出微笑,“當然。”“那我就太感謝鄭律師了,”沈小意握著鄭理秀的手,眼中的淚光閃爍,“相信鄭律師一定能幫我,您真是再世菩薩。”鄭理秀最受不得這樣的恭維,趕緊讓沈小意打住,又見外麵天色將晚,擔心沈小意一個人回去不安全,便讓沈小意留下方家的地址後就讓她先回去了。沈小意出門時特意回頭問了陳名揚一句,“名揚哥,禮拜六你去福利院嗎?我聽院長說你會去,那天我也會去。”陳名揚“哦”了兩聲,撓撓頭,“行,我知道了,你早點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那個小意是不是喜歡你?”沈小意走後,鄭理秀盯著陳名揚,意味深長,“不過也不是啊,怎麼會有人喜歡你這樣的人?雖然乍眼看上去,你沒什麼值得入眼的,可跟你相處這麼久了,我覺得你人也不錯,尤其是為人,非常仗義……”“得得,還是彆誇我了,”陳名揚趕緊打斷鄭理秀,撇清關係,“我對小意一點意思都沒有,雖然我們認識很多年了,但我真的隻當她是妹妹。”“我是看出來了,估計也就是沈小意對你的單相思,”鄭理秀合上筆記本,“不過,我還是一定要好好調查這個案子,可不能辜負小意的期待。”陳名揚難得好心,“要我幫忙嗎?”鄭理秀本來想說“好啊”,話還沒出口便想起來那天孟其和說自己和陳名揚混在一起的話,便趕緊搖了搖頭,“不用,我自己可以,你去忙你的吧。”“那你可彆後悔哦。”——鄭理秀第二天決定去一趟方公館調查。她傍晚時分跑到方公館門口,奈何方家門衛直接就把她擋在了外麵,要她報上名號,說明來做什麼,否則不讓她進。鄭理秀第一次說自己是沈小意的代理律師,結果自然是被趕了出來,還是被兩個保安架著,十分狼狽。鄭理秀見自己進不去,靈機一動,想起上次同陳名揚進福利院的方法,決定再效仿一次,她全副武裝,繞了方公館一圈,終於找到了一處比較低矮的圍牆,又找了幾塊大石頭,拚了老命,費儘九牛二虎之力,又摔了一個跟頭,這才終於進去了。鄭理秀躲著人,一路走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門口,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鄭理秀推開虛掩的房門,嗬,陳名揚這個臭小子竟然在裡麵大吃大喝,而且他的對麵正坐著方也異,一看到兩人在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剛才是那般狼狽,對比之下,鄭理秀氣得簡直要暈過去。方也異眼尖,見到鄭理秀趕緊推推眼鏡,衝著鄭理秀招手,“哎,鄭律師,你怎麼來啦!來一起吃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