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鄭理秀大晚上正在家中準備招聘簡章,忽然接到了孟其和的電話,說是孟家那裡還有一些何飛飛遺落的東西沒有帶走。鄭理秀打算通知何飛飛去取,孟其和卻表示不願再與何飛飛有過多接觸,讓鄭理秀過來拿,特意說明若不是鄭理秀來便扔掉了。鄭理秀無奈,隻好大晚上還跑去孟家取東西,結果孟家的門衛卻告訴她孟其和不在家出去了,要她等著。鄭理秀坐了半晌,才有個傭人來給她倒茶,鄭理秀聞到一股清香,低頭一看,意外發現裡麵竟是玫瑰加紅茶,一喝,還加了蜂蜜,這其實是她自創的一種泡法,從前鄭理秀嫌紅茶苦,便加了蜂蜜,她又喜歡玫瑰,便喜歡在上麵撒些玫瑰花作裝飾,這茶便多了些氤氳的清香。後來鄭理秀都讓家中傭人給她這樣衝泡。隻是這與眾不同的泡法,孟家的傭人怎會知道?鄭理秀抬頭,恰好看到那個傭人的背影,覺得分外熟悉,再一想,方才想起似從前家中的傭人張媽。傭人們四處尋工,如今來了孟家,倒也正常。“張媽……”鄭理秀試探性地叫了一句。那人的肩膀抖動,停了半晌。鄭理秀趕緊上前抓住張媽的胳膊,又轉到那人的麵前,一見到那人嘴角標誌性的大痣,鄭理秀便確認這人是自己小時候的奶媽張媽無疑。“張媽,果然是你。”鄭理秀一把抱住張媽,鄭理秀很小的時候就是張媽帶著,一直到出國時張媽才離開,一想到昔日的美好生活已成過往,鄭理秀心中最柔軟的角落仿佛被刺了一下,不禁眼中有淚光閃爍,即將滾落。張媽抓住鄭理秀的手,眼睛亦是濕潤,“小姐,多年沒見,你終於回來了。”兩人坐下相擁,鄭理秀坦言,“張媽,其實我回來,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調查文月的事。”鄭理秀自小就是被張媽帶大,張媽對她的事也向來清楚,“那小姐你調查出什麼來了嗎?”鄭理秀搖頭,頗顯無奈,“我在法國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信,要我去一棟樓那裡,但是當我回來,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沒有線索,我不知道要怎麼辦,隻能等,如今我隻能邊做律師邊調查當年的事。”見鄭理秀真的焦急,又提到了襲文月,張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鄭理秀狐疑,問張媽是不是知道了與襲文月有關的事。張媽這才道,“小姐,其實當年我看到了襲文月小姐坐一輛黃包車走了,至於後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鄭理秀知道那是發生在自己同襲文月爭吵之後,內心湧過一陣後悔,又趕緊追問,“那黃包車是拉往哪裡?黃包車是誰叫的,是文月還是誰?那天可曾有什麼其他的異樣?”張媽搖頭,“我都不知道,我現在隻記得那個黃包車師傅高高大大的,看起來也挺年輕的。哦,對了,他手上還有個月牙形的疤痕,特彆長,大夏天的晚上,光照在上麵,怪滲人的,所以我記得特彆清楚。”鄭理秀還準備再問什麼,身後卻傳來了陰陽怪氣的一聲叫喊,“鄭大律師!”鄭理秀回頭,看見穿著灰色西服套裝的孟其和迎麵而來,孟其和手中拎了個編織的箱子。張媽趕緊站起來,低頭對著孟其和叫了一聲“少爺好”,便抓著托盤一溜煙跑掉了。鄭理秀站起身,她對孟其和可沒什麼好臉色,“東西呢?”“自己拿。”孟其和上次打球時對鄭理秀還是客客氣氣,這回見到麵,就跟仇人似的,他把手中的箱子往地上一扔,因為用的力氣太大,箱子直接開了,裡麵的衣服和書本掉出來,鄭理秀看見衣服都被戳了不少洞,書本也被撕成了碎紙片。鄭理秀蹲下來,把東西都塞回去。孟其和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靜靜地看著鄭理秀狼狽地收拾,“真想不通,我表哥怎麼會和你在一起,你真令我們家族蒙羞。”鄭理秀繼續默默地收拾,弄好了,她站起身,瞪了一眼孟其和,轉身離去,到了門口才轉身說道,“你這種幼稚的行為才令你們家族蒙羞,另外,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和你表哥提出解除婚約了。”“我看……”孟其和故意猶疑,“是表哥不要你了吧,哪個世家小姐會天天在外麵拋頭露麵,跟一個下等的小巡捕混在一起?誰知道你們有沒有乾什麼……”“你閉嘴!”鄭理秀手指著孟其和,“人皆生而平等,無分高低貴賤,你沒有資格去說一個小巡捕下等,另外,我們沒有乾什麼,我和他一起是為了查案,而不是你想的那樣,反倒是你,你與何飛飛結婚的同時,卻與另外的女性保持著不尋常的關係,你這樣的行為才更加令我不齒。”“哼,”孟其和冷笑一聲,“中國男人皆如此,你看看從前誰不是三妻四妾,又不是隻有我。”鄭理秀昂起頭,“誰說的,早在1912年,《臨時約法》就已經規定了一夫一妻製度,彆人我不管,我將來的夫婿隻有我一個,因為,我也隻有他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我的追求。”孟其和繼續冷笑,“那我就祝你孤獨終老了,來人,送客。”——當天晚上,張媽的話和襲文月的影子不斷在鄭理秀的腦海中交叉出現,一想到線索重現,鄭理秀哪裡還睡得著,她一晚上輾轉反側,第二天一大早便頂著黑眼圈又去了一趟孟家。為了避免和孟其和再起衝突,她直接問門衛有沒有一個叫張媽的人,還特意詳細形容了張媽的樣子:矮矮胖胖,和藹可親,臉上有一顆明顯的大痣。那門衛眯著眼睛想了半天,很篤定地搖頭,說孟家沒有這樣一個人。鄭理秀疑惑著,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這樣說消失就消失了?鄭理秀將那衣物和書本送給何飛飛之後,帶著困惑,又在孟家的門口等了整整一天,卻都沒有等到張媽。一直到夜幕即將降臨,鄭理秀才魂不守舍地回到獬豸律師事務所。——第二天,鄭理秀坐在事務所裡,她取出紙筆,在上麵根據張媽的描述繪出那個黃包車師父的樣子,特意在那人的右手上畫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畫完之後,又在上麵反複地描黑加粗,一直到疤痕變得又黑又粗。沉浸在往事中的鄭理秀已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她聽見了一陣敲門聲。鄭理秀去開門,方才發現是陳名揚拎著烤鴨和啤酒來了。“鄭大狀這地方還真是不好找呀,繞來繞去的,不過這裡麵看起來還不錯,金碧輝煌的。”陳名揚大搖大擺地走進房間,東瞧瞧西看看,左摸摸右碰碰。這家律師事務所從外麵來看是有些破,但鄭理秀可是花了大價錢在裡屋的裝修上——大理石的地麵,雕花的吊頂,意大利的壁畫,還有她從法國帶回來的紅酒與擺件,昔日在土耳其旅遊時在小店淘來的飛毯,以及元代的青花瓷,宋朝的黃花梨木。鄭理秀自小生活優越,品味自然也高。鄭理秀見陳名揚隨意拋起碰到的東西,趕緊跟在後麵兜著,生怕磕壞了。陳名揚轉了一圈,坐下來打開裝烤鴨的飯盒,拿起鴨腿就美滋滋地吃起來,見鄭理秀也嘴饞,卻刻意端起飯盒,不讓她碰,陳名揚還不忘嘲笑鄭理秀,“呦嗬,我看你這裡,還真的是門庭冷落呀。”鄭理秀也餓了,把烤鴨搶過來,直接捏起最小的一點,淑女十足地吃起來,“沒想到你這個小混混還會用成語呢。”“那可不,不過你不是說要憑借何飛飛一案揚名嘛,嘖嘖,不過我看你贏了也沒咋樣呀。”陳名揚用嘴巴直接咬開啤酒瓶蓋喝起來。鄭理秀歎了口氣,“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庭審後那麼多記者來采訪我呢,當天晚上我還專門去找了在《申報》工作的同學,給她帶了高價格的金駿眉!當時她讓我等著看第二天的頭條,我沒多想就走了,結果第二天一張報紙都沒有刊登,我的積蓄全花在了這家律師事務所裡,都快花光了,現在可愁了。”陳名揚偷著笑,“那你覺得是為什麼呢?”鄭理秀吃了一大口烤鴨,不知何時開始,她在陳名揚的麵前已經不再會刻意保持形象。“我怎麼知道,反正很鬱悶。”“因為何飛飛和孟其和都是大戶人家出身,真是笨呢,都不知道你咋考上律師的,”陳名揚吃完了,抹抹嘴上流油,“大戶人家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聲譽,你說這件事如果爆出來了,他們在這大上海灘還有什麼臉麵?肯定動用關係把消息都給壓下來呀,哎,這都不懂還當律師。”鄭理秀歎氣,“說的有道理,哎,你這麼說我都不敢吃烤鴨了,從明天開始吃白麵饅頭拌鹹菜。”陳名揚喝一口啤酒,夾一片烤鴨,逍遙快活,還特意在鄭理秀麵前晃晃,故意吸引她又不讓她吃,逗著開心。外麵又有人在敲門。鄭理秀去開門,見到一個穿著麻布衣服、挎著大帆布包、紮著麻花辮的女孩,那女孩淚眼漣漣,鼻子紅腫,仍在抽抽搭搭,一看就知道剛剛才哭過一場,一見到鄭理秀她便問,“你是鄭大狀嗎?”那女孩雖穿著樸素,眼睛撲閃,卻頗有靈氣。鄭理秀趕緊扶住女孩,“我是,怎麼了,小姑娘,什麼事情呀?”一聽鄭理秀說是,女孩幾乎要撲倒在鄭理秀的身上,“鄭大狀,求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