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理秀的眉眼忽然黯淡了下去,“我倒是沒怎麼樣,說來慚愧,雖然在法國巴黎讀了七年書,也像是白讀了,戰爭時期,工作機會少,現在我在法國找不到工作,準備回上海謀個生計。”姚百靈笑笑,“那也是高材生,我記得那時候你身邊還有一個特彆漂亮的女生,好像是叫襲文月,你們那時候可是形影不離的喲,她現在怎麼樣了?”因為涉及家族名譽,襲文月當年去世消息都被封鎖了,知道的人並不多。鄭理秀不願意牽扯過多,索性騙姚百靈,“她呀,前兩年就早早嫁人了,對象是大學同學,對她可好了,婚後就隨著先生去大不列顛了,說起來,我也好久沒見她了。”若不是發生意外,當年襲文月自然是去過這樣的幸福生活了。相夫教子,美滿一生,這的確是襲文月曾經的夢想。姚百靈點頭,“這樣也好,女人,終究還是有個歸宿最重要。”鄭理秀正準備說話,響起了敲門聲。走進來一個穿著摩登的年輕女郎,鄭理秀從那女郎摘下握在手中的羽毛帽辨識出她是剛才被花心小流氓用魔術騙到的女郎。那女郎走進來,挽著姚百靈的手,甜甜地叫了姚百靈一聲“媽”。原來姚百靈已有女兒了,這年輕女郎雖然年輕,但約莫也有十六七歲了。姚百靈見鄭理秀略有驚愕,站起來解釋道,“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兒南笙,這位是鄭理秀,我以前在女中教書時的學生。”果然是女兒。沒想到姚百靈在女中教書前已有女兒,從前她竟不知道。姚百靈見鄭理秀疑惑,主動解釋起來,“我這個女兒是收養的,不過我們的關係很親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她呀,一直想當明星,可當明星又哪裡那麼容易,我倒是寧願她一直平平安安的,最好呀,跟你們一樣,讀讀書,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安穩一生。”“媽,您再念叨我的耳朵都要磨出繭了,”南笙打斷了姚百靈的絮叨,禮貌地衝著鄭理秀問好,“理秀姐好,理秀姐真是人如其名,看起來很是秀氣的。”鄭理秀點點頭,算作應答,鄭理秀不喜歡與人表現得熱絡。南笙走進裡屋,換了另外一身紅色的小洋裙,襯托得整個人皮膚白皙透亮,再加上南笙重新給自己化了妝,臉龐燦若桃花,洋溢著青春無限的活力。“笙兒,你這又是要去哪兒?”姚百靈問南笙。南笙展現出一副趕不及要離開的焦急樣子,“媽,我先出去玩了,外麵的派對要開始了。”“哦,那你當心點,早點回來。”姚百靈囑咐道,果真天下母親都是一樣地擔憂子女。南笙出門的時候,剛巧和進來的小青擦肩而過。“南笙姐。”小青見到南笙,自覺地低下頭去,神情很是怯懦。而且相較於光彩照人的南笙,此刻的小青整個人也顯得樸素黯淡。同樣的年紀,卻形成鮮明對比。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從出生時就已經注定是不公平的。南笙聽到小青的打招呼,熱情地擁抱了小青,看得出來兩人的關係很好。這還真是和睦的一家。南笙走後,小青重新咧開嘴巴,端著一杯水,捏著兩粒藥,走到姚百靈麵前,“夫人,到時間吃藥了。”姚百靈看了一眼手表,像個孩子似地嘟起嘴,“擺在這裡吧。”“到時間了,該吃藥了。”小青重複了一遍。“那今天也有獎勵嗎?”姚百靈見躲不過去,嘟著嘴巴看著小青,那神情就像是個孩子。“有。”小青噗嗤笑了,展開右手,手心上竟然靜靜地攤放著兩顆小小的太妃糖。那藥似乎很苦,姚百靈吃完藥,眉頭緊皺,待接過小青手中的糖,吃了一顆,眉頭這才舒展開來。“你們繼續聊。”待小青轉身離開。姚百靈將剩下來的一顆太妃糖收進了口袋。看來姚百靈和這個小青關係不錯。兩人的話題繼續,姚百靈問鄭理秀,“小鄭,你回上海是要做什麼?想找什麼工作?我看看是否可以幫幫你。”“我打算回國當律師。”“你要做律師?”姚百靈的手驟然握住了鄭理秀的胳膊。“是呀,怎麼了?”“那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姚老師,您說。”“我想訂立一份遺囑,小鄭,你會嗎?”鄭理秀放下了手中的紅茶杯,不知道是不是時間已久的緣故,鄭理秀發現姚百靈臉上的妝容已顯得有些斑駁,燈光的照射下,鄭理秀看到姚百靈蠟黃的肌膚與深陷的眼袋。鄭理秀的腦海裡浮現出四個字:美人遲暮。待和姚百靈談完遺囑的事情,鄭理秀從姚百靈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鄭理秀一推開門,便撞到了人。鄭理秀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人是誰,那人便落荒而逃。看背影是個女孩。不知是見到故人還是喝了紅酒的緣故,鄭理秀放鬆了不少,酣睡了一夜。翌日清晨,鄭理秀發現自己的披肩不見,想來是丟在了姚百靈那裡,便準備再去找姚百靈給拿回來。熟料鄭理秀剛進走廊,還沒走到姚百靈的房門口,就看見一個女侍應尖叫著跑了出來,“死人了!姚百靈自殺了!”姚百靈自殺?鄭理秀暗叫一聲“不好”,奔了過去。姚百靈的房間門口已經擠滿了看熱鬨的人。鄭理秀擠了進去,見姚百靈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她的身上還穿著昨日的那件玫紅旗袍,姚百靈的上衣領口解開,臉色煞白,嘴唇發紫,隻有左耳還掛著珍珠耳環,另一邊的耳環已經不見了,姚百靈的脖子上有兩道明顯的紅色勒痕,再看一旁的橫梁上,則悠悠地蕩著一條已經係了結的麻繩,麻繩上還殘留有肉眼可見的血跡。姚百靈的身旁還擺著昨天鄭理秀為姚百靈擬定的遺囑草稿。草稿的內容,是將姚百靈所有的遺產,均無償贈與小青,末尾處有姚百靈的簽名。不過那遺囑草稿已經被撕成了好幾塊。除了遺囑,還有一遝厚厚的劇本,上麵寫滿了標記,其中幾頁,也被撕成了碎片。鄭理秀站在門外,看到那房間中間站著一個戴貝雷帽的男人,覺得眼熟,待那男人回過頭,鄭理秀回過神來,是那個小流氓!這個花心小流氓竟然會是警察?還真是沒想到!南笙和小青也都在房間裡,南笙正拉著小青哭得淒慘,南笙這次換了一套黑色的小洋裝,手上戴著長長的黑色蕾絲手套,沒有化妝,相較之下,小青倒顯得鎮靜得多,她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默默地拍著南笙的肩膀,神色平靜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姚百靈,甚至連淚都沒有落下一滴。鄭理秀把胳膊搭在小青的肩膀上,小青回過頭,與鄭理秀對視,鄭理秀這才發現小青的眼睛早就已經腫得紅紅的,分明是哭過的樣子。小青沒有說話,那副隱忍而又堅強的神情讓鄭理秀也忍不住鼻子發酸。“媽媽,她怎麼就這麼忍心離我而去呢?我以後可怎麼辦!”那邊的南笙抱著小青,臉上的淚水直流。南笙一開始的聲音還算是小聲,誰知道越往後哭得越大聲,到了後麵已經是泣不成聲。南笙哭的聲音很大,充斥在整個房間。鄭理秀環顧房間,雖然地上有淩亂的紙張,但未見打鬥的痕跡,梳妝台上的首飾也紋絲未動。難道說真的是自殺?遊輪上隨行的醫生趕了過來,將所有人都趕到了外麵。南笙幾次欲留,哭喊得大聲,分明還想陪伴姚百靈,最終卻還是被醫生給趕了出來。侍女小青聽到醫生的囑咐,直接就跟了出來,站在角落裡,低著頭沒有發聲。鄭理秀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姚百靈,也一起出來了。果真是看熱鬨的不嫌事大,外麵好事的這些人都集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姚百靈為什麼自殺。“哎,你說這姚百靈乾嘛自殺啊?”“估計是過氣女明星過不下去了唄,聽說去年被那個好色的李大亨看上了,誰知道這姚百靈愣是不甩李大亨,要我說呀,這美人遲暮,顧影自憐,自殺的也不在少數,搞不好還有什麼情感糾葛哪。”“就算是自殺,也大有蹊蹺,”另一個人皺起眉頭,“我剛才偷偷瞅了一眼,你說那姚百靈的脖子上,為什麼會有兩道勒痕呢?”“兩道勒痕?什麼意思?”“我知道了!是不是這件事,其實不是自殺……而是謀殺?是有人先用麻繩勒死了,然後再偽造出了自殺的假象。”一聽到“謀殺”兩個字,人群中立刻炸開了鍋。遊輪上發生了謀殺案,意味著大家昨晚都跟凶手住在一起,一下人心惶惶起來。不知是誰問了一句,“可是誰會殺姚百靈呢?”是啊,誰會殺姚百靈呢?一個過了氣的女明星,有誰會和她產生過節,且這過節是需要以奪取性命來作為代價的呢?如果不是過節的話,又會是誰呢?“會殺姚百靈的,我想想……一定是姚百靈死後,獲得最大利益的人,這姚百靈不是剛在遺囑裡把全部遺產給了她的侍女小青嗎?為什麼不給她的女兒南笙,反而給小青呢?”那小姐南笙本來已消停不少,聽到這話,頓時又哭了起來,拉著小青的手,幾秒之間,淚水又落了下來,她望著小青,“小青姐,你告訴我,不是你做的,是嗎?可我是媽媽唯一的女兒啊,媽媽那麼疼我,媽媽她不把遺產留給我,反而要留給你,又是為什什麼呢?”見小青一直不說話,南笙繼續猜測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強迫媽媽寫遺囑的!媽媽不同意,你就強迫她,寫完之後殺了她!”“我沒有!”一直沉默的小青終於發聲。南笙的雙手緊緊地鉗住小青的肩膀,來回晃動,小青想要擺脫南笙的掙紮,南笙卻反而抓得更緊了,一來一回間,從小青的身上掉下了一個白色的小物件,滾到了角落裡。南笙蹲下來,撿起了那個小物件,鄭理秀看到了,是耳環,更準確地說,是本應在姚百靈右耳上的耳環。南笙退後幾步,那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的右手捂住了嘴巴,左手則捏著耳環,指著小青,神色驚恐,“耳環……小青,為什麼你這裡有媽媽的耳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