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迅速更衣洗手上台,等到剖開患者腹部,手術室瞬間彌漫開一股惡臭,喬茜哪見過這種場麵,險些控製不住作嘔,反觀周主任,雖臉色不好,但保持著鎮定。術前腹部超聲檢查顯示的是腸道內大量積氣,部分腸管擴張積液,腹腔也有積液,再結合患者的症狀,早就懷疑腸穿孔的可能,隻是沒有人願意往那方麵去想。在淡黃色的膿液以及混雜的少量消化液中,他們在病人的子宮上找到一處穿孔灶,在回腸處找到另一穿孔點,有較多腸液以及殘渣流出。手術室陷入一種靜謐而嚴肅的氣氛中,在場的外科醫生看著很年輕,場麵比想象的複雜,需要尋求上級醫師幫助,他給巡回護士報了一串號碼。那個號碼喬茜早就熟稔於心,之前被她刪除,後來再存進手機裡,她便背了下來,她尋思著秦睿這回是在路上還是已經到家。周文瑛探查子宮,“這人有多發性子宮肌瘤,有兩枚較大的達到4、5公分左右,比她的子宮還要大,小喬你注意子宮上穿孔的位置。”喬茜湊過去看一眼,那穿孔灶就在兩枚較大肌瘤之間。周文瑛指著那個位置:“這裡因為兩枚肌瘤的牽拉,肌層很薄弱,在加上子宮質地偏軟,就很容易發生穿孔。”喬茜不語,手術又是盲視的,穿孔之後很難察覺,她反思,換做是自己可以避免這種情況嗎?周文瑛繼續分析:“估計是環勾突破子宮之後陸妍她沒有察覺,退回來的時候又勾破了臨近的腸管。”在場的人都讚同她的分析,如果隻是子宮上的穿孔,不會造成太大危害,腸管上那直徑僅僅0.5公分的穿孔點,造成腸內容物的滲出,老年人痛覺遲鈍,又拖著遲遲沒有就醫,造成了彌漫性腹膜炎,感染波及其他多器官。大家說幾句話的檔口,秦睿已經完成手消毒進入手術室,雙手舉在胸前,帶著無框眼鏡,又是那個手術台上熟悉的秦醫生。喬茜無瑕顧及他為何來得這麼快,周文瑛已經開始向他交代情況。秦睿聽罷點了點頭,當機立斷,“我們先進行小腸減壓以及回腸部分切除術,再配合你們做全子宮切除。”他又抬起頭看了眼周文瑛,征求她的意見,“像這種情況,你們也是要做全子宮切除的吧?”“是,”周文瑛點了點頭,“老年女性,多發性子宮肌瘤,子宮穿孔,符合手術指征。”她又順帶恭維秦睿:“不愧是秦主任,任何情況對你來說都是舉重若輕。”秦睿神色如常,似乎對這種客套的恭維習以為常,他讓那個年輕醫生動手,自己配合他分離黏連的小腸,吸儘腹盆腔的渾濁液,儼然是外科醫生雷厲風行的做派。等到有難度的步驟,年輕醫生停下來,有些惶恐,“秦主任,還是你來吧,我怕我會搞砸。”手術過程中秦睿一直在放手給他鍛煉的機會,可他自己反倒畏手畏腳起來,這顯然缺少了點外科醫生膽大心細的品質。秦睿看他一眼,透過薄薄的鏡片,眼神有些淩厲,看得對方一哆嗦,但他當著手術室眾人的麵也沒說什麼,自己接過了手術刀。喬茜看在眼裡,替那個年輕醫生捏了把汗,秦睿雖平時看著人畜無害,但是該嚴厲的時候絲毫不含糊,估計等著秋後算賬呢。手術室全無過年的氣氛,病人以性命相托,怎能不誠惶誠恐?發生這種事故,大家都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傷。陸妍也算是有經驗的婦產科醫生,可還是不能幸免,如果輪到的是自己,那又該怎樣麵對?往後的職業生涯又該怎樣麵對心裡這一片陰影?“擦汗。”秦睿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有人在熱烈討論這件事故之後可能的處理方式,有人在心裡感懷,所有人都沒聽到他說的話。秦睿也懶得再重複一遍,直接往旁邊喬茜的後肩上蹭了蹭,順便扶正了眼鏡,也不看她,繼續手下的動作。喬茜愣怔了下,應該是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氣氛有些異樣,這姿勢莫名有些親密,之前哪見過秦主任這樣對待一個女醫生或者女護士?都是儘量保持一定的距離。隻有了解內情的人,比如周文瑛,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神色。外科部分的手術順利完成,接下去就是婦科範疇的,秦睿讓年輕醫生先出去,自己在一旁候著,順便幫周主任她們拉鉤。“嘖嘖,真是大材小用了。”巡回護士感歎。周文瑛半開玩笑:“這是我跟小喬的榮幸。”隻有喬茜異常認真嚴肅,被那雙眼睛盯著,讓她莫名有些緊張,不敢出現任何差池,在他麵前,還是想要表現得儘量完美,就好像還是那個實習小醫生一般。手術室的時間緩慢流逝,心電監護儀有節律的鳴響,單調而緊張,讓人有種並肩而戰的感覺。手術花了接近四個小時的時間,等到兩個人踏上歸途已是午夜。“我們走走吧。”喬茜提議。秦睿便把車停在醫院,和喬茜一起步行回家。街上車輛稀少,行人更是寥寥。道路兩旁的梧桐樹梢不知什麼時候掛上殷紅的燈籠,為了營造過年的氣氛,卻與這寂寥的暗夜形成鮮明對比。“累了?”秦睿側過頭看喬茜,她這一路顯得比往常沉默,其實他已有些疲勞,隻想早早回到家中休息,奈何女朋友突發奇想要在午夜散步。“沒……”喬茜興致缺缺,“我在想這起醫療事故,不知道陸妍要怎樣麵對,這對她肯定是個很大的打擊。”對於有的人來說工作隻是工作,但是陸妍絕對是把工作當成自己的事業,甚至為此犧牲良多。秦睿緊了緊放在他大衣口袋中的手,語氣溫和,“那是她的事,你再怎麼杞人憂天也是無用,病人不會有生命危險,對她的處分也不會太重,畢竟這是主觀上的過失。”道理她都懂,喬茜沒有說話。她能做的大概就是吸取彆人的經驗教訓,再者就是不管醫院對她的處分如何,站在她的立場支持她,儘量幫她分擔。不光是她,整個科室的人都會站在她那邊。因為大家都明白,這次是陸妍,下一次不知會輪到誰,醫師執業生涯那麼長,不管如何謹小慎微,誰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有半點失誤?而這一行,與人的身體和性命息息相關,一著不慎,一個小小的失誤就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如果連身邊的同事、連同行都不能理解,不能在落水的時候伸出一隻手,這一條路未免太狹窄。此時的喬茜還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也能體會到那種如臨深淵的感覺。但至少此刻,她內心平靜下來,她想起關於外科的傳言,問秦睿:“他們說等你們陸主任退下來,你最有可能成為外科科主任,是真的嗎?”秦睿目視前方,淡淡“嗯”了一聲。已經行至接近小區入口,喬茜放緩了腳步,低頭看著路麵,“那樣的話會不會太累?你真的喜歡那個職位嗎?”猝不及防的,秦睿的胸口被衝擊了下。他停下腳步轉身去看她,路燈晦暗不明的光線不足以讓他看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那張臉上有著幾許糾結,還有些許認真。更高的職位意味著更大的責任,過硬的專業技術自是不必說,除此之外還會多出很多行政上的事務,繁瑣而枯燥,占用很多精力,秦睿確實並不喜歡。就算論起收入,有那些時間和精力,去下麵的醫院或者正規私立醫院多做幾台手術,收入也會比那個職位帶來的更多。但是作為秦睿本身,當然不會光憑個人喜好去逃避擺在麵前的責任,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那麼他必然隻能挑起這個擔子。所有人都看到光鮮的一麵,或豔羨或祝賀,可是秦睿恰恰不在意那些名和利。而在這時這刻,有個人理解他,打從心底裡關心他,在意他累不累,喜不喜歡,他怎能不感動?那雙寬厚溫熱的手捧起她的臉,在這個帶著重重涼意的夜裡,他說:“有你這樣的關心就夠了。”喬茜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下一秒,帶著些許涼意的唇便壓了上來,帶來無比熾熱的氣息。身後煙花漫天,仿佛要把天空給點燃。大概到了零點,伴隨著此起彼伏的炮竹聲,片片煙火在天空中綻出絢爛多姿的色彩。喬茜在這片絢爛中伸手去擁抱一個寬厚的胸膛,去感受那沉穩的心跳,和胸口的灼熱。萬千煙火隻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但是此刻,有些東西無比真實,真實又久遠。“新年快樂。”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