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喬茜按照約定去門診等秦睿一起回去。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門診大廳空蕩蕩，候診室裡坐著寥寥幾人，診室裡秦睿麵對的是年逾七旬的老人。老人有點耳背，說話大聲，秦睿也隻好湊近了大聲和他說話，配合著唇語，有時一句話需要重複幾遍，表現出十足的耐心。白大褂的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好，坐姿卻有些放鬆，長腿交疊，身子靠在椅背上，正對著病人，就像對著相識已久的朋友，放鬆地聊天。他略一抬頭，便看見門口的喬茜，他示意她等一下，喬茜便衝他點了點頭，一副懂事模樣。老人在幾個月前進行了胃癌根治手術，這次住院化療便順便過來感謝他的手術醫生，深棕色的皮膚，臉上笑出深深淺淺的褶皺，他衝秦睿伸出大拇指，“多虧了你呀，做手術技術好，我才能恢複這麼好。”聲音中氣十足，看樣子是恢複得不錯。秦睿一邊站起身送他，一邊揶揄道：“那也是您老底子好，老當益壯！”老人被逗樂，握著秦睿的手又是一番客套，他的指甲有些長，指甲縫裡還殘留著臟汙，秦睿絲毫不介懷，回握他的手。他拍了拍老人肩膀，站在醫生立場善意提醒：“老於，您這是又乾農活了？悠著點，力氣得慢慢花！”老於搖頭歎氣，“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住秦醫生啊！我這一輩子習慣了，不乾點活就渾身不自在！”秦睿笑著把他送出診室，見老人鞋帶鬆了，便蹲下身，嫻熟地幫他係好鞋帶，一切是那樣自然而然。在他蹲下身的一瞬間，夕陽下沉，陽光斜照的角度剛好將他融彙在一片淺淺暖陽中，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好看的光暈，讓喬茜移不開眼，他的手指修長，這樣一個平常簡單的動作，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之後還有幾個病人，喬茜坐在候診區耐心等待，刷手機的時候順便和戴瑜約好過幾天一起吃飯，好友出院之後她們還沒見過麵。最後進入診室的是個略顯發福的中年婦女，喬茜坐得離診室很近，便能清楚地聽到裡麵的談話。“那個……秦醫生，有人托我來問問你，你現在有交往的對象沒有？”中年婦女搓著手，麵帶討好的笑，意有所指。秦睿已經開始整理東西，他已經有些等不及要下班，便簡短扼要地回答她：“有，正等在門外。”中年婦女臉上露出一個尷尬的笑，訕訕道：“啊哈哈，這樣啊，我也隻是受人所托，隨便問問，隨便問問……”“你好了沒有秦睿！”喬茜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明顯不耐，難以掩飾也不想掩飾臉上薄薄慍怒，也不知道是針對誰。“好了好了，馬上。”秦睿一邊急急回應，一邊迅速脫下白大褂，在襯衣外麵隨意套上一件外套，拉鏈也顧不得拉上，對中年婦女道：“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女朋友等太久生氣了。”說著，他摟著喬茜匆匆離去。一路上喬茜沒有開口說話，喬茜直呼他的名字，已經讓秦睿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正尋思著如何哄她，等到喬茜上車，他終於明了，原來實際的行動比語言更實在。副駕駛座上放著一束紅色玫瑰，當然是他事先準備的，豔是豔了點，俗是俗了點，但是用意明顯。喬茜捧起那束花，雖然努力繃著，還是難以掩飾快要崩裂的嘴角，“送給我的呀？”“嗯，還能是誰？”秦睿一邊幫她係好安全帶，發動汽車前，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深看她一眼。“怎麼想到要送我花？”喬茜將那束花放在鼻子下麵細嗅，玫瑰花豔麗的顏色稱得她皮膚很白，白得剔透，就像是透明的一般，像個玻璃器皿，從裡到外都是通透的。“今天不是平安夜嗎？你們女孩子不就喜歡過這種洋節？”其實送女朋友花還要什麼理由？隻要她喜歡，隻要他想到了，便送了。喬茜低下頭，臉快要埋到花中，嘴角始終是微微上揚的弧度，她之前對這種節日並沒有特殊的感覺，但是今後可能會不同，剛才的不悅已經煙消雲散，情緒轉變就是這麼快。回家前他們先去超市買菜，超市裡應景地響起聖誕節歌曲，兩個人推著購物車在一排排貨架前流連，倒像是一起生活已久的戀人。秦睿在貨架前駐足，拿起一罐小熊軟糖，翻看後麵密密麻麻小字的成分表，等他抬手準備將它扔進購物車的時候，撞上喬茜的目光。喬茜當時在想，這種小熊形狀的軟糖一看就是騙小孩的，必定是買給朗朗的，秦睿好似看透她的心思一般，轉而往她懷裡一塞，要笑不笑道：“買給你的。”喬茜：“……你不是讓我少吃甜食嗎？”喬茜一向認為，秦睿在飲食方麵太過嚴肅板正，嚴格禁止她喝可樂奶茶等各種糖分多熱量高的飲料，他有他的理由：“年紀輕輕，體質未必就如我，保重身體，我還想多陪你幾年。”“給你補充維生素的，這個朗朗吃過，不是很甜。”秦睿說著已經推著購物車往前。喬茜：“……”她快走幾步追上秦睿，又突然想起剛才查到艾滋病毒暴露一個月之後的檢測報告，結果當然是陰性，她便將這事告訴秦睿。“我也已經查過了，”秦睿點了點頭，“這原本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之後，他突然停頓下來轉過身，喬茜一時不備撞進他懷裡，又被他扶穩，湊到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她：“你該不會是在暗示我什麼吧？”喬茜原本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當她抬頭看見他們站在一排計生用品貨架前，頓悟，隨即一陣麵紅耳赤，埋著頭快走幾步走到收銀處，假裝不認識這個人。秦睿好笑地看著她一連貫的動作，之後才慢吞吞推著購物車過去。回到住處秦睿先衝了個澡，然後換上家居服，係上圍裙，開始在廚房忙碌。喬茜在屋裡轉悠，百無聊賴，然後“一不小心”轉進他的書房，雖然她幾乎每天都會來秦睿這邊，一般是一起吃個飯，秦睿再送她回樓上，進書房還是第一次，據說書房隱藏著一個男人的內心。紅木書櫥上塞滿了各種厚厚的專業書籍，太過乏味，這對喬茜沒有什麼吸引力。她被散放在角落裡幾本散文詩集吸引，看上去有些年頭，喬茜雖然好奇，但也沒去動那幾本書，那不像是秦睿會看的書，所以會是沈沁的嗎？喬茜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在一個更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棕色相框，一半被書櫥門框擋住，喬茜以為會是秦睿和父母的合影，好奇之下拿出端詳，卻是兩個青澀少年，十八九歲的模樣，一樣的大長腿，掉色的牛仔褲和短袖T恤，其中一個是秦睿。這是喬茜第一次見到秦睿少年模樣，不禁多看了幾眼。相比現在，眼神惺忪迷惘，臉上是少年人的彭潤感，頭發稍有些長，發質堅硬略顯淩亂，一手還抱著一個籃球。“他叫周洵。”秦睿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他垂眼看著喬茜手中的相框。“嗯？”喬茜這才將視線轉移到照片左邊那個高個子男生身上，他身材與秦睿相仿，板寸頭，勾起嘴角的笑中帶著點痞氣，一側耳垂上紮著枚耳釘，有些搶眼。“我的一個好朋友，”秦睿如此介紹，又補充了句：“也是好兄弟。”他從喬茜手中拿過相框，認真看了一眼，將它放回原位，神色卻有些黯然。周洵……喬茜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當然更不可能見過，她想問什麼，秦睿似乎已經恢複往常神色，衝她淡淡一笑，“去客廳看電視？”或許無關緊要，那也就罷了。打開電視就是體育頻道，秦睿幫她調到電影頻道，裡麵播放著老舊的愛情文藝片，秦睿又鑽進廚房。電影讓喬茜昏昏欲睡，她打了個嗬欠，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要在沙發上睡著，於是起身，走進廚房，隨性從後麵環抱住秦睿，感受手下勁瘦的腰身。“彆搗亂，一會就好了。”秦睿微微撇過頭，繼續小夥慢煎牛排。喬茜縮著鼻子聞了聞，“今晚吃西餐？這麼隆重？”秦睿被抱著活動受限，有些無奈，“總得換換口味，免得你厭倦。”生活已經足夠簡單單調，如果飲食還是日複一日的重複，沒有任何新鮮感，那他拿什麼拴住女朋友的胃，再栓住她的心？喬茜看著秦睿動作，覺得他做什麼都有條不紊，認真嚴謹，就比如煎個牛排，火候和時間控製適度，七分熟，多一分肉質就會太老，少一分又略帶了點血腥味。“讓我來幫你吧！”喬茜捋起衣袖，躍躍欲試。“你會嗎？”秦睿輕哂。“不會總得學會，以後要是你不在我就得餓死，”她想了想，“餓死倒不至於，還可以點外賣！”但是嘴巴被養刁了再難接受外賣的多油多鹽吧？秦睿有點拿她沒辦法。喬茜已經抓起一個洋蔥，放在砧板上，她不會做菜但是切菜還不至於難倒她。但是沒人告訴她洋蔥這麼熏眼睛的嗎？才切了幾下，她已然睜不開眼，便眯著眼睛艱難地看著手下。“放那吧，讓我來。”秦睿實在看不下去。“不，這點小事難不倒我的——哎呀！”喬茜驚呼一聲，食指已經沁出殷紅血液。秦睿迅速放下手中的鏟子，快走幾步過去，好在傷口不深，他抓著她的手放在水龍頭下衝洗，語氣非常無奈，“現在看來，切菜也能切到手，練習縫合紮到皮肉也就不足為奇了。”眼睛有些癢，喬茜用另一隻手去揉了下，頓時抑製不住地眼淚簌簌滾落，連帶著鼻腔發酸，這副狼狽模樣莫名有些搞笑。秦睿將她推出廚房，把她摁坐在客廳沙發上，又擰了把濕毛巾給她擦臉，翻出醫藥箱給她包紮傷口，一番折騰，頗費了些時間。還真是，越幫越忙。喬茜好長時間才終於回過味來，他什麼時候看到自己練習縫合了？少了喬茜幫倒忙，晚餐終於順利上桌，牛排、意麵外加羅宋湯。喬茜之前一直認為，兩個人的晚餐還大費周章地去買菜、做飯，還不如外賣來得簡便快捷，可漸漸地，她體會到一頓飯中外賣不能代替的居家滋味，就如速食愛情抵不過細水長流的脈脈溫情。秦睿做的食物，輕而易舉抓住她的味蕾，抓住她的胃和心，她小口喝湯，在這寒冬臘月，心裡都是溫溫熱熱的，裡麵的洋蔥，她能找出哪片是她切的，而那些規整劃一的必定是出自秦睿刀下。喬茜不去想，秦睿是如何練就的這種廚藝，但還是忍不住試探：“你以前，也經常做飯嗎？”“嗯。”秦睿慢條斯理切牛排，“但是這種，還是第一次嘗試。”“那你就不用看菜譜的嗎？”喬茜揚了揚眉。“看一遍就記在這了。”秦睿點了點自己腦門，把切成小塊的牛排放到喬茜麵前，將她的換到自己這邊。喬茜便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隻專注於自己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