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機場大廳，寒意撲麵而來，差點被遺忘了的12月榆城的瑟瑟寒風無孔不入，喬茜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秦睿幫她推著行李，往她身前站了站，兩人打車回去。突降的氣溫似乎是在提示喬茜，她已經回歸到現實生活，而現實世界還需麵臨很多問題。出租車上，秦睿的手機響起視頻通話提示音，他掏出手機，是沈沁，喬茜顯然也看到了。秦睿有片刻的遲疑，被喬茜敏感地發覺，搡了搡他，“接啊。”手機屏幕上出現的是朗朗帥氣可愛的小臉，他迫不及待地詢問：“爸爸，你出差回來了嗎？”沈沁就在朗朗身後，露出半張臉，笑意盈盈地看著鏡頭。喬茜往旁邊躲了躲，以免自己不小心入境。秦睿對著手機情不自禁地微笑，“嗯，剛到，還在回家路上。”“那爸爸你給我帶禮物了嗎？”小孩子最關心的問題永遠是自己的禮物。秦睿無奈，“帶了，明天給你送過去。”“耶！好棒呀！”朗朗雀躍，這一通視頻通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他把手機甩給媽媽，自己跳下去玩玩具了。於是手機屏幕上隻剩下沈沁被放大的臉，她略微有些尷尬地將幾縷頭發攏到耳後，好像一時不知開口說些什麼。“還有事嗎？沒有就掛了。”是秦睿平靜的聲音。“哦，那你明天過來嗎？”沈沁還是多餘地確認了一遍，儘管她知道秦睿對朗朗的承諾向來作數。“嗯，明天下班過去。”“那好，明天見，回去注意休息。”沈沁最後出現在屏幕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卻還是透露出幾分羞怯。喬茜雖然努力保持平靜，但是微微擰起的眉已經出賣了她。秦睿揣回手機，拍了拍身邊的位子，“坐過來一點。”喬茜不理。“生氣了？”秦睿探究地看向她，心裡大概有幾分數。“是啊，我是很生氣！”不知是車內的暖氣還是因為真的生氣，喬茜臉色微紅，“你怎麼可以欺騙一個小孩呢？你帶禮物了嗎你？”喬茜故意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可她真記得，那天在小島上，後來秦睿明明沒有買那架遙控飛機。秦睿不語，他其實真給朗朗帶了禮物，就在酒店商店買的一輛小汽車模型，但是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顯然喬茜生氣也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出租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男女，看上去這是一對情侶，但是剛才手機裡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憑他多年察言觀色的經驗，要麼那是前妻，要麼車裡這女的是第三者。於是司機又充滿鑽研精神地在後視鏡中看了女方一眼，不像，他的第一感覺是這不像一個第三者，但是也說不準，現在看著單純的小姑娘其實都厲害著呢！於是他對著後視鏡中的年輕女子鄙夷地搖了搖頭。這一切正好落在喬茜眼裡。“小喬，其實我和沈沁之間……”秦睿經過思考，雖然在這樣一個局促的空間可能不是很合適，但他見不得喬茜這樣，坦誠也是早晚的事，可他剛開了個頭就被喬茜打斷。“請你以後，”她說：“不要在我麵前提起關於你和你前妻的任何事，跟我無關，我也不想知道。”喬茜特意強調了“前妻”兩個字，她去看司機的反應，他們的視線在後視鏡中短暫相觸。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在意，又為什麼要生氣，就因為一個陌生人的眼神？那還不至於，更可能是因為剛才那通視頻通話，因為秦睿和沈沁之間切不斷的千絲萬縷的聯係。她沒有辦法表現出理想中的成熟大度，此時此刻，她就是這樣狹隘又小氣——喬茜一邊鄙視自己，一邊撇過臉去，不想讓秦睿看到她此刻難看的臉色，也結束了這場無疾而終的談話。可她不知道，就在今晚，在出租車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她失去了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可即便不是這樣的情形，喬茜自認神經也沒有粗鈍到，可以平靜地從秦睿口中聽到關於他和他前妻的過往，她選擇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仿佛這樣哪些她不能接受的就跟不存在一樣。秦睿最終沉默，放在膝上的手虛握成拳，漸漸收緊，也漸漸斂去眸中難辨的神色。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喬茜挽著他的手，一起往家走去，仿佛隨著出租車的駛離，車內的一切如煙雲消散。既然舍不得鬆開手，那就過好當下，過去的一切，既往不咎。喬茜回到榆城的第二天便投入工作，在她離開的這一周，大家隻是變得稍稍忙碌一些，但是一切正常運轉，沒有說少了她就不行。秦睿就不同了，他環抱著手臂盯著科室的小白板，上麵是十幾台手術安排，密密麻麻，組裡幾個小醫生誓要讓他將這一周耽誤的工作全部補回。“你們這是要榨乾我？”秦睿半開玩笑。大家眼觀鼻鼻觀心，覺得老秦不過就是出差一周，回來怎麼整個人氣場都變了，居然會開玩笑了？和出差前那段時間的陰翳比起來，跟換了個人似的。蔣文飛鬥著膽子勾著他的肩膀，衝他挑了挑眉，神色曖昧，“在那邊有豔遇？”秦睿掃他一眼，冷聲提醒：“工作時間，收起你那些齷齪的思想！”蔣文飛悻悻收回手，“這不是病人都衝著你來的嗎？除了急診手術不能等，擇期手術還不排著隊等你檔期？”他撓了撓後頸，表示很無奈，“還有一台沒寫上去。”他說的當然是戴瑜的手術，秦睿已經聽說了，在S市的時候，戴瑜打電話告訴了喬茜，而喬茜轉達給了他。秦睿客觀分析，他告訴喬茜，在他們科，蔣文飛專攻甲狀腺和乳腺這方麵，像這種乳腺微創手術，蔣文飛比他做得更多。“可是，戴瑜好像更信任你。”“她要是信任我，那就該相信我給她的專業意見。”就這樣，秦睿輕而易舉說服喬茜，想必喬茜也已經轉達給了戴瑜。此刻秦睿算是通知蔣文飛：“我把你推薦給了她。”這一切都在蔣文飛預料之中，他早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掏出手機給戴瑜發了條微信：“下午過來辦入院吧，順利的話明天手術。”而此刻的戴瑜，剛起床吃完早餐，她眼看薛元斌拉著行李箱出門，急急追上去拖住他的行李箱，“你這是要去哪？”薛元斌回頭，才想起似乎忘記跟她說起，便簡單告知她：“我要出差一段時間。”“這麼突然？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柬埔寨那邊的生意出了點問題，我要親自去盯著。”薛元斌抬腕看了看表，“我得馬上走了，不然趕不上飛機。”“可是，我還要做手術……”戴瑜眨巴著眼睛，楚楚可憐。“乖，不是什麼大手術，不要擔心，你不是還有同學在那家醫院嗎？讓她陪著你。”薛元斌拍了拍她的後腦，視線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又下意識地抬腕看時間。戴瑜默默鬆開搭在行李箱上的手，她清楚，若是薛元斌決定要走，根本留不住。“想要我在免稅店帶什麼東西，想好了到時候發給我。”薛元斌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戴瑜退回到客廳，在這寬敞的空間，她瑟縮在棕褐色真皮沙發的一角，埋著腦袋，肩膀聳動。那是早晨的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下午喬茜陪著戴瑜辦入院，蔣文飛覺得，今天的戴瑜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難得的，他沒有想要逗弄她的心思。喬茜幫著忙前忙後，戴瑜便跟前跟後，話很少，一件淺米色羊絨大衣鬆鬆垮垮套在身上，沒有化妝，少了些成熟世故，反而比平時看上去順眼很多，並且，蔣文飛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腫。等到喬茜幫她處理完入院事宜匆匆回了自己病區，蔣文飛便湊上去，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在安慰她，“喂，一個小手術，就像是擠掉一顆青春痘一樣，至於害怕成這樣嗎？”戴瑜把生活必需品一件一件放到自己床頭櫃，也不去看他，“《醫學心理學》有沒有告訴你，醫生和患者信息不對等，醫生眼裡的小事，有可能在患者心裡是放大百倍的痛苦？”蔣文飛沒忍住，他斜靠在牆壁上，語氣帶了點調笑，“學得倒不錯，可惜你的心理學隻能用在自己身上。”戴瑜自顧自收拾，沒有回懟他，這讓蔣文飛渾身不自在，他再去看戴瑜，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真的至於擔心成這樣？難道他作為醫生，真的不能理解病人的心情？他努力換位思考，想了又想，最後站直了身子，誠懇建議：“你要是覺得信不過我，那再去找老秦說說？我也可以幫你再問問他。”戴瑜終於抬頭看他一眼，眼神無甚光彩，“不必了。”蔣文飛算是明白了，病人的心理需要揣摩，但女病人，特彆是像戴瑜這樣變幻莫測的女病人的心思，難猜。既然對他作為手術醫生沒有異議，蔣文飛帶著戴瑜進了一間檢查室，裡麵光線稍暗，他讓戴瑜坐在一個椅子上，直截了當：“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