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喬茜在病房值班，辦公室隻剩下她一人，在醫務科負責人的陪伴下來了個中年警察，一腔正氣，皮膚黝黑，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警察。饒是喬茜這種遵紀守法好公民，見到氣場強大的警察也不免緊張，她的第一反應是難道她經手的病人出了什麼問題？可是最近工作還挺順利的，除了昨天接產的一個外地產婦……“請問，你是喬茜喬醫生嗎？”警察客氣有禮地詢問。喬茜站起身，點了點頭。中年警察姓周，他說明來意，還真的是和喬茜的病人有關，隻是萬萬沒想到是小蘭，喬茜對這個病人印象太深刻，而且對那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周警官說最近他們接手的一起未成年人性侵案可能與小蘭的繼父有關，所以想要從喬茜這尋找線索。“原本我們也不會想到要來找你，隻是前段時間秦醫生來跟我谘詢了一起疑似未成年人性侵案，於是我向他打聽……”“等等，”喬茜有點疑惑，“秦醫生？”“是的，就是你們醫院外科那個秦醫生，我爸的胃大部切除手術就是他給做的，後來我們就成了朋友。”周警官笑道。喬茜了然地點了點頭。“當時他向我谘詢的時候我說這事不好辦，不管是當事人還是監護人都沒有報案，又沒有足夠的證據，基本不能立案，更不可能定罪。”周警官說起來有些遺憾，喬茜臉上無甚表情，但心潮開始起伏。原來秦睿並沒有坐視不管，想來，她當時是誤解了他，她想到當時對他的態度，跟他說的那些話……而他沒有為自己辯解。“喬醫生？”周警官出聲提醒，“我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調查。”喬茜回過神來，點頭，“你需要我怎麼做？”周警官微微笑了下，“我們隻需要知道小蘭的就診經過，還有她的就診病曆記錄。”他想起什麼，又再三向喬茜保證：“放心，我們不會泄露小蘭的隱私，也不會泄露你的個人信息。”在醫務科同事的認同下，喬茜打開電子病曆，調出小蘭那份打印，“隻有一份就診病曆，也沒來複診過，聽她媽媽講，後來小蘭去了外公外婆家，就在當地醫院看病。”周警官接過病曆看了一眼，皺起眉，“希望這次可以儘快破案，那種人很病態，一般都是慣犯，留在社會上也是禍害。”喬茜站起身，真誠地說了句：“那就辛苦你們了。”周警官又問了喬茜一些問題，年輕警察做筆錄，喬茜一一如實回答。“這次找到你真是幫了大忙了！秦醫生一開始谘詢我的時候隻是說他們醫院一名婦產科小醫生，我今天再三向他保證不會透露你的信息，他才好不容易告訴我。”周警官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真的是非常謹慎！”喬茜也笑了笑。兩位警察謝過喬茜離去。喬茜拿出手機，最近她和秦睿關係僵持，像是一場冷戰，可是他們有“熱”過嗎？她在微信上給秦睿發了個“謝謝”，在她重新存進秦睿號碼之後又加了他微信，這還是第一次給他發信息。秦睿的回複一直沒有到來。檢驗科卻在半小時之後來電通知，47床產婦陳培艾滋病毒檢測結果是陽性，而在這之前，病區所有醫護都不知道。喬茜想起什麼，頓時頭腦一片空白，世界上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情。陳培是在昨天下午被120救護車送到急診的，送來的時候已經給臨產，外地戶口，沒有任何產檢記錄，B超顯示足月妊娠，但是胎位不正無法順產。她的老公交了住院押金便收進病房，抽血、簽字，抓緊一分一秒的時間做術前準備，有關傳染病的檢測項目如果做了常規產檢會有記錄，可是陳培從未做過產檢，抽血化驗要到第二天出結果，根本不可能等。喬茜回想，他老公一直在那，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告訴她們，她老婆是艾滋病毒感染者，那麼她們在手術的時候至少會做好充分的防護。可是他沒有說，或者是故意隱瞞，所以她們還是疏忽了。陸妍和喬茜兩人給陳培做的剖宮產手術，喬茜記得很清楚，胎兒娩出時，有羊水濺到她眼睛裡，當時巡回護士立即用生理鹽水給她衝洗，但是粘膜接觸艾滋病患者的羊水，還是有感染的可能，儘管這個可能性很小。喬茜愣在那裡，比起憤怒產婦和家屬的隱瞞，更是懊悔自己大意沒有做好充分的防護。秦睿的電話在幾分鐘之後打來，醫院就那麼大，他在手術室便聽到消息。“昨天那台手術，你帶防護眼鏡了嗎？”秦睿的聲音被刻意壓抑了情緒，還是聽得出裡麵的急切。喬茜搖頭，意識到他看不到，於是她又低低說了聲：“沒有。”“眼鏡呢？你那眼鏡不戴了嗎？”“不戴了，戴瑜說戴了不好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笑，不過秦睿是被氣笑的，“你明明知道會有體液或者血液噴濺，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嗎？你的意識就這麼差？！”“用生理鹽水衝洗過的……”喬茜更小聲。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病人有症狀嗎？”“沒有。”這點喬茜很肯定，不然她們可定能夠察覺。“馬上給病人抽血化驗，評估傳染性。”秦睿迅速冷靜下來，“一級暴露的話傳染性很小，可以忽略不計，你也不用太緊張。”喬茜：“……”可是明明有人比她自己更緊張！喬茜掛斷電話，按照秦睿說的開醫囑，又去護士站提醒抽血的護士做好防護。接下去似乎隻能等，等化驗的結果，就像秦睿說的，如果是低傳染性，感染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計。晚交班的時候大家回到辦公室，都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對喬茜抱以安慰和同情，又氣惱病人和家屬的隱瞞。陸妍兀自衝出辦公室，她直奔47床，那間病房隻剩下陳培一個產婦，隔壁床位已經被要求搬走，當然需要搬走的原因得向他們保密。陸妍直接質問陳培：“你為什麼隱瞞自己的傳染病史？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隱瞞有可能讓我們的醫生感染？”陳培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她一臉茫然，“傳染病？你是說我有傳染病？你們搞錯了吧？”陳培的反應不像做假，陸妍始料未及，她自己還不知道？她看向陪在一旁逗弄孩子的陳培老公。“你看我乾啥？”那男人操著一口夾雜著口音的普通話，“要是我早告訴你們，你們會接收我們嗎？”陸妍被氣笑，她打量這個男人，穿著寬大不合身的西裝，膚色白得病態，頭發長時間沒有修理，下巴上還留著半長的山羊胡子，倒是相由心生，一副無賴樣。陸妍大概已經猜到，這個男人原本就感染了病毒，隻是對他的老婆選擇隱瞞，她一時氣憤指責：“你知不知道你連累了自己老婆孩子？！”“你嚷嚷什麼呀？死得了人嗎？我不是還好好活著嗎？”陳培老公瞪圓了眼睛看她。此刻陳培終於反應過來，顫抖著雙唇詢問陸妍：“醫生，你是說我老公有傳染病？還傳染給了我？那我的孩子呢？到底是什麼病……”陸妍看著產婦，一時語噎，周文瑛在這時候進入病房，她眼神示意陸妍出去，自己跟產婦溝通解釋。任周主任說得再怎麼委婉並且不停安撫她，陳培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信息，她抱著頭尖聲驚叫，尖叫聲穿透了整個病區。陳培老公揚言要投訴，狀告醫護人員泄露患者隱私。其實在婚檢的時候他就被查出有艾滋病，但是秉著隱私保護的原則，陳培沒有被告知，而他的老公，一直選擇隱瞞，用他的話來講，“知道我得這個病，你還會跟我結婚給我生小孩嗎？”他自己還沒有出現症狀便覺得這個病沒有外界說的那麼恐怖，死不了人，甚至在他老婆孕期也沒有想過有母嬰傳播的可能。“怎麼會有這麼無賴的人呢？他還是人嗎？！”陸妍在辦公室氣得捶胸頓足。“是無賴，更是無知，可恨，也可憐。”“我們對艾滋病的宣傳教育還不夠嗎？還有所謂的隱私保護，是不是保護得有些過度……”“……”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開，隻有喬茜站在那蒼白著臉一言不發。錢敏怡安慰她：“你就當是被狗咬了吧，但是會沒事的，我谘詢過專業人員，這種情況連阻斷藥都不需要吃。”她需要做的隻是在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之後分彆抽血做HIV抗體檢測，結果陰性的話，就可以排除被感染。大家的安慰反倒讓喬茜顯得無所適從，她其實並不擔心，要是百分之零點一不到的概率事件發生在她身上，那她可以去買彩票了。隻是這樣的事件再一次讓她感到有些心寒罷了。下班前秦睿給她發了條信息：等我一起走。喬茜看著屏幕咧了咧嘴，剛剛心底那一點寒意無足掛齒，已經煙消雲散，如果因為這件事情可以獲得一些關心，那冒個險又何妨？隨即她搖了要腦袋，打斷了自己危險的想法，這簡直太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