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婦產科護士倪曉雯喜歡去樓上外科病區串門，這已經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秦睿起初不在意，他無心彆人的事，但是想起喬茜居然會因此誤會，便不由輕笑，隨即手拳放在唇上輕咳一聲掩飾笑意。倪曉雯往往會帶來一些科室八卦。“這次我們科那個剛畢業的住院醫師可算是攤上事情了，病人家屬正在科室裡大鬨呢！”秦睿正坐在窗邊的辦公桌上整理一堆患者資料，他也不關心任何八卦，簽字筆在病曆紙上筆走蛇舞。“研究生剛畢業，空有文憑有什麼用？在我們科重要的還是手術操作技能！這回喬醫生也跟著倒黴了……”“這又跟喬醫生有什麼關係？”“當然有，是喬醫生帶她去做手術的……”秦睿手中的筆，在聽到“喬醫生”三個字的時候頓住。喬醫生？除了喬茜婦產科沒有第二個姓喬的醫生。秦睿想起醫事爭議辦剛剛接到的投訴，投訴的對象正是喬茜，這事還沒處理呢，這回又惹上了什麼麻煩？涉及喬茜的事情他總不能坐視不管，便扔下筆，站起身，往樓道走去。“欸，老秦，你這是去哪呢？一會兒還有一台胃大部切除手術呢，手術室馬上要來接人了！”“唉唉唉，你彆走……”蔣文飛沒有把人留住，白色的身影一閃，已經跑下了樓。“老秦這是丟了魂了？”蔣文飛一臉無語地看向其他同事，“他這是要做啥？”“誰知道？難道需要跟你報備嗎？”眾人搖頭，也沒忘記懟蔣文飛一句。蔣文飛自討沒趣地閉上嘴。40床胎停育的那個女病人，今天做清宮手術，需要將胚胎組織從宮腔裡麵清理乾淨。這是喬茜首診的病人，也是她將她遷入院，當時在門診上，女病人問她：“這次胚胎停育跟我之前做過五次人流有沒有關係？”喬茜告訴她：“反複的流產損傷，宮腔環境變差，好比土壤已經不肥沃，種子就難以生長發育。”她看著病人灰敗的麵色，有些同情，但是不得不繼續跟她分析：“胚胎發育不良還有很多原因，也有可能跟父母染色體異常有關，還有其他環境、免疫、內分泌等方麵的原因還沒有明確的研究。”“那我以後還會懷上健康的寶寶嗎？”這是病人最關心的問題。可是誰都不能為將來打包票，喬茜隻能回複她：“這個要看子宮恢複情況，還有造成胚胎停止發育的原因。”最後，病人要求喬茜幫她保守之前數次人流的秘密。昨天喬茜再次門診，她的男友特意來找過她。有什麼問題不能在病房提出，非要跑到門診，那肯定是要特意避著病人。當時，那個男人問了同一個問題：“以後她還能懷上健康的寶寶嗎？”男人又補充道：“我們各方麵很合拍，我不想因為生育問題跟她分手。”雖然嘴上這麼肯定，但他問出前一個問題的時候說明他已經在開始權衡這段感情，而女人的子宮成了權衡感情的一個籌碼。喬茜知道他想要得到一個令他安心的回答，但隻能再次給出同樣的答案。——“這個要看子宮恢複情況，還有造成胚胎停止發育的原因。”喬茜又客觀地告訴他：“不單單是女方的原因，有時候男方染色體出現異常也可能造成胚胎發育不好。”男人神色黯然，喬茜建議：“可以把流產後的胚胎組織送基因檢測，至少可以排除是不是染色體的問題。”病人的男友考慮了一晚，還是決定不做這種檢查。上午巡完房張麗潔就抱著病曆過來央求喬茜：“喬老師，這個手術你讓我做吧，我今年就要考證了，我想在考前多練習一下。”清宮手術需要持有計劃生育手術資格證的醫生才能進行，張麗潔今年才準備考證，還沒有這個資質。“這個手術難度挺大的，病人先前流產五次，宮腔環境不好，極有可能穿孔、出血多，或者術後感染、宮腔黏連等等。”喬茜不是嚇唬張麗潔，顯然讓有經驗的醫生做手術比較穩妥。“哎呀，這些我都知道，我之前在醫院輪轉也做過不少流產手術。”張麗潔不依不饒。“這個跟普通人流不一樣，胚胎停止發育，有些組織已經鈣化，粘在宮壁上，再加上病人反複流產子宮內膜已經受損……”“行了喬老師，你就給年輕人一次練手的機會吧！”張麗潔拽著喬茜雙手左右搖晃，苦苦哀求，撒潑耍賴。喬茜理解住院醫師時期想要得到手術機會的心情，一個心軟，便答應了。清宮手術是盲視手術，需要用吸引管伸進宮腔，負壓吸引宮腔內的組織。喬茜不放心，推了個超聲檢查儀過來給她在B超下監測，婦產科醫生，或多或少都會看些簡單的相關超聲影像，喬茜之前還專門去超聲科學習過。手術已經吸出大量腐肉一樣的胚胎組織，但是超聲影像還是不滿意，子宮內有增厚影象，有可能組織粘連在宮腔內，即使增大負壓也吸不下來。“還是我來吧！”喬茜放下超聲探頭，準備戴手套。“不，喬老師，我可以的。”張麗潔不肯放手，開始用卵圓鉗鉗夾宮內組織。“誰教你這樣操作的！？”喬茜急了，考慮到病人在場，湊到張麗潔耳邊小聲提醒：“卵圓鉗是在宮腔內有大量組織的時候用來鉗夾的，現在宮腔內大部分組織已經清理乾淨了，你……”還沒等喬茜說完，原本悶聲不響配合手術的病人突然痛呼一聲。張佳麗臉色一變，她退出卵圓鉗，手心開始冒汗，驚恐的眼神看向喬茜，“怎、怎麼辦喬老師……”卵圓鉗上有少許黃色脂肪顆粒。喬茜心一沉，心想不好，這怕是子宮被鉗穿孔了。“你讓開，讓我來。”她迅速戴上手套，探針探測宮腔，未探到宮底，更肯定了她的猜測。喬茜迅速決斷：“快叫超聲科來個醫生，術中床邊超聲。”所幸子宮穿孔範圍不大，喬茜在超聲引導下清理完殘留的組織，並且如實告知病人術中發生的意外狀況，關照術後注意事項。像這種程度的穿孔，隻要認真治療幾乎都可以恢複，反倒是這個病人反複流產造成的子宮損傷難以複原。病人術前簽字已經表示可承擔術中可能出現的風險，可她的男朋友不理解，秦睿趕到的時候氣氛劍拔弩張。40床的病人家屬氣到臉色發紅，他幾乎是暴跳如雷，“一個簡單的清宮手術，還能子宮穿孔？你們是怎麼做醫生的？”喬茜後悔讓張麗潔參與手術，她說她之前做過很多類似手術，喬茜便信了，沒想到還能犯那樣的錯誤，但是她並不打算把張麗潔推出去。“但凡手術都存在一定風險，這個術前已經告知，手術我們儘力做，甚至比你們更不想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隻要積極配合治療，愈合的概率很大。”男人把矛頭指向喬茜：“聽聽，又是這麼官方的回答，你能不能考慮一下作為病人和家屬的心情？”又是這一句話，喬茜自認已經替他們考慮夠多，可是反過來，家屬不也沒有體會到作為醫生的儘心儘力嗎？他們總認為隻要到了醫生手中，便像進了保險櫃，不接受任何差池。所有醫護人員沉默，張主任從辦公室探了探腦袋，又坐回去，打電話醫務科報備情況。“那行，你能跟我保證以後不影響到生育嗎？”男人瞪著眼睛看著喬茜，似乎要把人吃掉般。喬茜想到病人的情況，搖了搖頭，“將來的事情誰都不能保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把人治壞了就甩手不管了？我要你們負責！”男人氣急敗壞，抬起雙手，喬茜本能地閉起眼睛閃躲。可是她沒有感受到預想中的疼痛，男人的手被另一雙更有力的大手攫住。秦睿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他此時保持著鎮定、理智，但是語氣已經不悅，“這裡是醫院，不是鬨事的地方，你想解決問題，我們好好談，你要想打人，那隻好報警。”男人被冷淡的話語震懾住，他縮回手，戳了戳鼻梁上的眼鏡，“你又是什麼人？你是這個病區的醫生嗎？”“他是我們樓上外科的秦醫生，也是醫事爭議辦公室的委員，有什麼醫療糾紛他也能負責調解。”不知哪個小護士開口介紹。喬茜又知道了秦睿的另一個身份，她朝他看一眼，漸漸定下心神。醫務科又到了兩個人，調解就在張主任辦公室展開，40床病人和家屬一起參與。“要不我們就算了，醫生也說了手術本來就有風險。”女病人扯了扯她男友的衣服，看得出來有點緊張，蒼白的臉色不隻是因為剛經曆的手術。“什麼算了，要是影響到你以後生育，誰來負責？”是啊，誰來負責呢？顯然是個難以決斷的難題。病情討論需要查看患者病曆，而病曆上明確記錄這患者的生育、流產史，涉及個人隱私。喬茜想到當初女病人要求她替她保守秘密時那個懇切的眼神，轉身對她說：“如果你不想要大家查看你的病曆，你可以提出來，你有這個權利。”男人冷笑一聲，“怎麼？你們這些醫生開始心虛了？”喬茜不管男人說什麼，隻看著病人，見她絞著衣服下擺，表情糾結，她或許已經想到，過去的一切都會對當下造成影響，代價就是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有什麼不能看的？我女朋友的事情我都知道！”說著男人要從喬茜手中奪過病曆，喬茜拽著不鬆手。“你給他看吧，喬醫生！”女病人咬了咬牙，似乎已經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