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走到樓下便看見夜色中那抹熟悉的身影，白色板鞋在黑暗中格外顯眼。秦睿正給腳下一條流浪狗投喂香腸，那狗搖著尾巴享受至極。他抬頭便看見站在樓下的喬茜，緩緩直起身，剛想打招呼，喬茜已經將他忽略，直直從她身邊走過。秦睿已然發覺今天的喬茜有些不對勁，便不由分說，直接攥住她胳膊，“這麼晚了，去哪？”明明是關心，語氣卻變成了生硬的質問。喬茜身形停住，卻頭也不回，語氣比他更加生硬，隻回了倆字：“工作。”秦睿努力緩和語氣，“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喬茜覺得有些可笑，這又算什麼？她緩緩轉過身，看著他：“不勞你關心。”然後，甩脫他的手，緊了緊外套，逃一般跑遠。秦睿看著那個倔強背影，始終想不通到底哪裡讓她不快。他摸了摸下巴，突然覺得，還是實習期那個小女生的心思好琢磨。喬茜趕到醫院，詢問周嬌嬌的情況，病床旁除了她的父母，還有徐彥哲也在。徐彥哲感到抱歉：“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讓你特意來一趟。”而周嬌嬌的父母，顯然對前來的不是張主任而是一個年輕醫生有所不滿，他們看喬茜的眼神充滿質疑。喬茜不予理會，直接問周嬌嬌：“哪裡不舒服？”周嬌嬌小臉緊縮成一團，“就是覺得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喬茜去辦公室拿來聽診器聽了心肺，又推來心電圖機給她拉了張心電圖，最後跟她們交代：“可能是二氧化碳儲留造成的，吸氧應該可以緩解。”周母一聽不樂意了，“什麼叫‘可能’、‘應該’？到底確不確定？不行的話讓你們主任來！”周父表情疑惑，“二氧化碳瀦留？這是什麼情況？”喬茜跟他解釋，腹腔鏡手術會在臍周先打一個小孔，然後從小孔中注入二氧化碳氣體，使腹部張大方便器械進入腹腔，手術完以後會排空二氧化碳，但是如果稍有瀦留，就會出現周嬌嬌這種症狀。喬茜解釋的當口已經接好氧氣管，調好氧氣流量，讓周嬌嬌吸氧，一邊觀察她的反應。周母好像聽到了什麼十分可怕的事情，眉頭直皺，“哎呦，當時我們就是聽說腹腔鏡是微創手術傷害小才要去做的呀，哪能現在還有這種後遺症？”喬茜無語，就是因為他們一家非要急診做這種“微創”手術，才讓張主任特意從家裡趕出來，手術室全員出動，現在好了，他們非但不感激，還怨上了。她一向認為，沒有一個醫生在意家屬是否感激，隻希望得到尊重和理解，如果連後者都沒有，不免有些心寒。她努力調整呼吸，好讓自己聽起來心平氣和，“手術就是這樣，畢竟是種創傷，無法做到你們想要的十全十美。”語氣聽起來還是衝了些。果然，周母揚了揚高挑的眉毛，她指著喬茜，又戳了戳自己心窩，“你這小姑娘哪能這樣子說話的？請你理解一下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心情，理解一下病人的痛苦！”周父上前一步，他長著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原本以為要說句中立的話，沒想到隻是給自己老伴助陣，開口便道：“就是，小姑娘我跟你講，你這態度我們可以跟你們院長講的哦！”喬茜深感無語，心頭又漫上一種挫敗感，她就知道自己不擅和家屬溝通。徐彥哲見情勢不對，忙做和事佬，他拉著兩位家長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哎呀叔叔阿姨，這個手術肯定比直接剖腹創傷小多了，而且人家醫生大晚上出來也很辛苦，隻要問題解決就行了。”周父周母算是給徐彥哲幾分麵子，氣氛總算緩和下來。喬茜語氣平平，詢問周嬌嬌：“好點了嗎？”周嬌嬌吸著氧氣，表情傲嬌，勉強點了點頭，態度跟術前拉著喬茜衣服下擺求安慰時截然不同。喬茜無法克製態度更冷淡了些，她點了點頭，“那就好，要是還有什麼問題，直接叫值班醫生就好。”可千萬不要再叫她出來第二次。說完她推著心電圖機走出病房。徐彥哲再一次追了出來，他走在喬茜身旁，比她高出一個頭，但絲毫沒有秦睿那種壓迫的氣勢。“不好意思啊，讓你大晚上的特意跑一趟。”他再一次表示歉疚。“沒關係，為病人服務嘛。”語氣略帶嘲諷。徐彥哲撓了撓腦袋，真誠地提議道：“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大晚上的不安全。”“不必。”喬茜回絕得徹底，加快腳步回到更衣室換下工作服。又留下徐彥哲一個人在走廊發呆。夜裡的氣溫不覺又下降了幾度，喬茜站在住院部樓下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出門的時候隻換了件雪紡襯衫，隨手拿了件薄外套罩在身上，此刻是有些冷的。她抬腳往前走，便看見前方秦睿半靠在一輛黑色越野車前，手裡擺弄著一個打火機，火光明明滅滅。喬茜頓住腳步。秦睿顯然也發現了她，緩緩站直了身子，兩人在黑夜中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對視，看不太清彼此表情，但是視線都在對方身上。在喬茜下樓前，秦睿給在外地培訓的蔣文飛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關於那款旋切刀的事情。“優勢還是有的，你回來試用一下，如果可行的話就用這家的吧，還能進醫保。”秦睿最後下定論。蔣文飛看了看來電號碼，是秦睿沒錯，他有些意外，“不是吧老大，你不是一向不關心這些嗎？”秦睿不耐：“跟你說了有優勢。”蔣文飛嘀咕：“那你等我回去說就是了，為什麼這麼心急？”秦睿沒有解釋便掛了電話。還能為什麼？事情不辦好，有人就不給她好臉色。徐彥哲急急追下樓，身上多了件長款風衣外套，他手裡拿著車鑰匙，打破了原本兩人間沉默的空氣。“喬醫生，還是讓我開車送你吧！”見喬茜看著一個方向，他也望過去，便看見站在不遠處看向這邊的高個子男人。三個人各據一角，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徐彥哲的出現讓秦睿有些不悅，他走近一些，朝車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冷聲道：“上車。”喬茜站在原地不為所動。秦睿便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車上拽，喬茜掙紮，“放手，我不要你管！”徐彥哲急了，衝秦睿道：“欸這位大哥，你沒看人家喬醫生不樂意嗎？你憑什麼強迫人家！”秦睿看他一眼，眼神有點冷，不準備搭理外人，不覺加大了手上力道。畢竟力量懸殊，喬茜被攥著毫無反抗的餘地。秦睿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將她塞了進去，自己繞過去坐上駕駛座。見喬茜企圖開門下車，秦睿摁下門鎖鍵，俯身幫她係好安全帶。汽車發動，大燈發出刺目的光，讓徐彥哲抬手擋了擋眼。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是什麼情況，喬醫生和那個男人到底什麼關係？獨留下一人在蕭索秋風中。住處離醫院很近，步行從小區北門出，穿過一條地下隧道就是，但是開車還需在大路上繞，還要等紅綠燈，反而耗時。喬茜揉了揉手腕，那裡紅了一片，心裡暗罵：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弄疼你了？”秦睿目視前方，已經恢複到往常語氣，神色亦如常。他穿了件水灰色線衣，露出襯衫潔白的衣領，影影綽綽的光線下，側臉輪廓鮮明。“這到底算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管我？”喬茜不可能做到像他一樣，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你一個人走夜路，我不放心，讓一個陌生人送你回家，我更不放心。”秦睿解釋，語氣稀鬆平常。“你等在那就為了送我回去？”“嗯。”紅燈，汽車緩緩停下，車內一陣沉默。“那你不怕有人看見，不怕她不高興？”喬茜淡淡嘲諷，就算是普通同事間的關心，也需適度，免得引人遐想。“這個‘有人’又是誰？又關她什麼事？”秦睿轉頭看向喬茜，眼神困惑。嗬，喬茜心想，倒是裝得一臉無辜，是真以為我不知道還是覺得根本就無所謂？“我都看到了。”喬茜向來隱藏不住內心想法，想到什麼便脫口而出。“你看到什麼了？”秦睿是更深的不解，乾脆側過身子看著喬茜。喬茜指了指前方，“綠燈。”換擋，鬆手刹，抬離合，加油門，車子緩緩滑出。秦睿還在等喬茜的答案。良久，喬茜才艱難開口，儘管她不想與他對質，不想表現得有多在意。“今天早上，外科休息室，倪曉雯，還有你，是不是一起出來的？”似乎為了顯得有氣勢些，喬茜又補充了句：“戴瑜也看到的！”秦睿凝眉，似乎仔細回憶了下，然後，他笑了，笑得肩膀一聳一聳。喬茜眉頭一皺，“你笑什麼？”她想起倪曉雯臉上可疑的紅暈，聯想到兩人之間曖昧的關係，如鯁在喉。秦睿一個急刹車將車停在路邊樹影下。喬茜沒有心理準備身子向前俯衝了下，巴掌大的臉被大樹投下的陰影擋去一半，另一半臉上明顯有薄薄的慍怒。“原來你是因為這個生氣，我還以為你，以為你……”秦睿用手捂住眼睛，笑得有點順不過氣。想來，他根本沒有必要給蔣文飛打那一通電話。“以為我什麼？”喬茜覺得莫名其妙。待秦睿終於笑夠了，他平複了一下呼吸，整理好表情，側過身看著喬茜，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笑的緣故，路燈下，眸中有星星點點的光亮。“我和倪曉雯，可能嗎你覺得？”他問。可不可能，她是真不知道，有時候喬茜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秦睿這個人。喬茜避開他的目光，眼神飄忽，顧左右而言他，“都是單身，也不是不可以啊，而且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是你看到了什麼？”秦睿徐徐善誘，“看到我和她摟抱在一起還是什麼？”喬茜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搖頭。“不管你信不信，我隻是進休息室，然後撞見她在裡麵，接下去就是你看到的樣子。”涉及彆人的桃色事件，秦睿本不想說，奈何有人誤會還很不痛快，他隻好認真解釋。喬茜抬眼，便看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有如極晝和極夜相交，他就那樣看著她，那樣的真摯，距離那麼近，彼此呼吸糾纏在一起。她想，她大概是信了。秦睿揉了揉她頭發，聲音低沉，語氣無奈，“一天到晚胡思亂想些什麼呢！”車內膨脹出幾分曖昧的氣息。喬茜突然想起什麼，眸光亮了亮，有點興奮，有點好奇，“那你說不是你是誰？”秦睿：“……這你就不用知道了。”喬茜：“……”車子緩緩向前駛去，喬茜覺得這一趟沒有白跑，至少她今天的情緒總算以上揚收尾。然而她還不知道，接下去等著她的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