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瑜是在第二天中午打來的電話，彼時喬茜剛下班到家沒多久，她歪著脖子將手機夾在肩膀上，一邊在陽台上晾衣服，姿勢相當畸形。“茜茜，我準備重回職場，你要不要支持我一下？”電話那頭戴瑜情緒高昂，這在喬茜看來隻是她一時突發奇想、心血來潮，但是戴瑜一再強調她是認真考慮過的。戴瑜本科畢業之後便放棄醫學本行，應聘了一家醫藥公司，穿梭於醫院之間做起了醫藥代表。用她當時的話來說，就是醫學專業本科畢業很難找工作，還得考研學三年，出來還要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收入與產出完全不成正比，性價比太低，她隻想早點賺錢早點獨立。五年醫學背景帶給她很大的優勢，再加上姣好的外形，戴瑜第一次麵試便順利被錄用，那些年喬茜還在接受家裡的接濟，戴瑜已經可以接濟自己的弟弟。而在兩年前，戴瑜嫁了人，做起了全職太太。喬茜的母親李愛萍怎麼也理解不了，好端端的女孩會嫁給一個二婚男，年紀還大了一輪，在她眼裡，這樣的婚姻不匹配，不匹配就不會幸福，連帶著戴瑜去她家做客，她都會多了幾分臉色。而喬茜是第一個理解戴瑜的人，隻要有感情，其他一切都不是問題。沒想到戴瑜反而對喬茜的理解嗤之以鼻，“你傻不傻，在成年人的世界談論感情。”——婚禮當天的新娘休息室，戴瑜是這麼跟喬茜講的。“那你圖啥？”喬茜懵懵的樣子讓戴瑜覺得有些可愛，她捧著她的臉蛋，揚了揚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看到了嗎？”喬茜被鑽石的光芒刺痛，“一堆碳原子？”戴瑜：“……我弟弟買房，薛元斌還幫忙付了首付。”喬茜總在談論感情，顯然戴瑜談論的是另外一回事。戴瑜的老公薛元斌，喬茜隻見過幾次，印象中就是個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至少在她眼裡，他對戴瑜很好。此時此刻，喬茜站在露天陽台上，她想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戴瑜想不開要重回職場，一不留神手下一鬆，衣物掉落在樓下陽台的圍欄上。這下尷尬了……一件淺紫色內衣，就這麼掛在那，隨風飄蕩，嘲笑這個世界的瘋狂。“怎麼了茜茜？”那頭是戴瑜關切的聲音。“光顧著和你講話，我的一件衣服掉到樓下陽台上了！”喬茜相當懊惱。“你住的是頂樓六樓吧？太高了你可千萬不要把腦袋往外探，也不要想著拿什麼東西去夠，危險！”戴瑜給她出主意：“待會兒去樓下敲門吧，鄰裡之間，小事情！”喬茜心裡哀歎，要是她知道那是件怎樣的“衣服”，那就不是什麼小事了，估計得笑抽過去。而且，戴瑜還不知道她家樓下鄰居是誰。喬茜打算先換個話題，好讓自己冷靜一下，她試探地問戴瑜：“薛元斌破產了？”“當然不是！”戴瑜急了，“他要是破產了那我怎麼辦？”“那你是突然想開了，終於決定要自食其力了嗎？但是你不知道藥代這行越來越難了嗎？”現在各種條條框框的規定越來越多，需要提升的能力和職業素養要求越來越高，競爭越來越激烈，她不確定戴瑜還能不能適應。“我就是太無聊了唄！”戴瑜歎了口氣，“還有啊，除了小時候伸手問父母要錢可以要得自然而然，現在每次伸手，都覺得怪不自在。”戴瑜想，大概喬茜這種大齡未婚獨立女青年是理解不了她的處境的。“有銷售指標嗎？”喬茜有些不確定地問，因為戴瑜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替她擔憂。她對涉及涉及“銷售指標”的問題有些抗拒，因為在“指標”的壓力下，會讓人不擇手段地去推銷自己的產品。“沒有，”戴瑜停頓了下，又弱弱開口，“我代理的是外科醫療器械。”喬茜在電話那端挑眉，“所以呢？”“所以……你能不能幫我推薦一下秦老師？”戴瑜更加弱弱地問。原來是這樣。如果電話那頭看得見，戴瑜將會看到喬茜表情瞬間冷卻的樣子。“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你又不是不認識他。”喬茜的語氣也降了溫度。“怎麼不熟？我們那一屆，你是他唯一帶教的學生，後來你輪到其他科室，他都不願再帶其他實習生，我基本連話都沒跟他說過一句！”戴瑜跟她講道理。“那你總認識他們科其他人吧？”“蔣文飛嗎？嗬嗬，算了吧！”戴瑜冷笑，“行了，你就說一句幫不幫吧？茜茜，你對我真的變了……嚶嚶嚶嚶……”喬茜頭皮一陣發麻，“行了，我考慮一下！”“真的嗎？那我等你考慮好回複我，”戴瑜立馬輕鬆歡快，“說好了，我隻聽好消息！MUA~”說完，迅速收線。留下喬茜獨自在秋風中淩亂。傍晚五點，秦睿下班之後按照事先約定的先去王阿姨家接朗朗，小家夥精神很好，完全不見病態，秦睿放下心來。將朗朗送回家，沈沁也剛好到家，她一邊麻利地係圍裙一邊問秦睿：“在這裡吃晚飯嗎？”“不了，我陪朗朗一會就走。”秦睿聲音有點冷。昨晚一夜沒怎麼睡，饒是鐵打的也覺疲憊，青色的胡茬明顯。係圍裙的手漸漸頓住，沈沁有些心疼這樣的秦睿。他們在一起住的那三年，秦睿很多時候直接住在醫院值班室，最長一周時間沒回過家，再加上他去國外進修的那一年，其實她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她不知道秦睿是真的因為工作忙，忙到需要夜以繼日、需要放棄個人生活，還是他在有意回避什麼。昨晚那個女醫生她看到了，卻不是她第一次見到喬茜。他們還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沈沁無意間看到秦睿獨自坐在陽台抽煙，對著手機裡的一張照片發呆，像是頭像上截下來的圖，不是很清晰，卻可以看出人有點瘦，很白，黑框眼鏡幾乎要遮住大半張臉。她不知道照片上那個女孩為什麼會出現在榆城人民醫院，以前她從來沒在那見到她，當然更不可能聽秦睿提起過，他從不談及自己的事。沈沁當然不知道，五年前秦睿做出的決定多麼艱難，一邊是不能放下的責任，一邊是舍不得放手的女孩，可天平最終隻能向一端傾斜。“是為了她嗎？”沈沁緩緩吐出幾個字。“什麼？”秦睿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昨天急診那個女醫生，我看到了，是因為她你才不能接受我嗎？”沈沁低著頭，繼續手上的動作，但是一個結怎麼也打不好。秦睿他當真想象了一下，假使喬茜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會是怎樣？少頃，他再一次肯定地回答沈沁：“不要再糾結在不可能的事情上。”因為他無法想象剔除開喬茜的生活，她已經出現，鮮活而真實，讓人無法忽視。之前是，現在也是。沈沁冷笑：“那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們母子耽誤了你這麼多年時間。”這些年，她看在眼裡，卻不想承認，秦睿過得算不得開心。秦睿看著一旁專注搭積木的小孩，依舊冷冷道：“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你不要這麼想。”不後悔是真的，他從來不讓自己那樣去想。但他確實真真切切地失去了部分屬於自己的人生，並且間隔五年，再想挽回，談何容易。沈沁釋然，“那你現在可以追求屬於自己的人生了？”秦睿沒再繼續談話。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就像一段音樂，被強製按下暫停鍵，音符戛然而止，要再想繼續，那就不是再次按下播放鍵那般簡單。秦睿還是沒有留下吃飯，在一小時後回到自己住處，在上樓前，抬頭望了眼頂樓，那扇窗戶漆黑一片，裡麵的人大概是睡了。他捧了杯熱茶躺在陽台的躺椅裡看星空，夜色將他的輪廓渲染得有些柔和。這個小區被周圍聳立的樓群包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麵臨拆遷，五樓不高，空氣不夠好，視野也不夠開闊，隻能看到昏黃的路燈，遠處的喧囂反而讓人心靜。在他五年前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默認了放棄那段感情，做決斷對誰都非易事。可他沒想到，喬茜還會回來，她撞進他懷裡那一刻，是意外，也是驚喜，變化自然是有，但是回來就好，總歸不再是那種遙遠得抓不到的感覺。同時他很不確定，她還能再相信、甚至接受自己一次嗎？秦睿自嘲一笑，大概真的是年紀大了，開始患得患失，在一個小姑娘身上舉棋不定。他收回視線，然後看到圍欄上掛著一個奇怪的物件，站起身走近些，微蹙起眉，尖著手指將它拎起，借著陽台昏暗的光線探究——一件淺紫色底的內衣，上麵點綴著幾朵小碎花。並且，和前幾天無意間看到的似乎是同一件。秦睿不得不感歎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他勾起唇角，猜測主人會不會來認領。恰在此時，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