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恩·塞利托回到萊姆的實驗室,憤怒地踱來踱去。鄧肯的律師可能會見了地區檢查官助理,為了撤銷起訴,他答應寫下宣誓證詞,交付十萬美元來支付乾擾警方工作和消防部門設備的賠償款,並提供一份指控貝克爾的書麵證詞。但如果他拒絕在法庭上以證人身份指控貝克爾,那麼法庭將恢複對他的指控。拘留所連他的手印或登記資料都沒有。塞利托身材高大,頭發淩亂,眼睛盯著免提電話,怒氣衝衝,雙手叉在臀部,仿佛這電話本身就是那個放走殺手的無能蠢貨。檢察官開始為自己辯護,他的聲音很清晰:“這是讓他合作的唯一方式,”這男人說,“他的律師來自裡德普林斯律師事務所。他交出了護照……這些都是合法的。他同意在審判貝克爾之前都不離開管轄區域。我讓他住在城裡的一家酒店裡,派了一個警察看守他。他哪兒也不會去的。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這樣都做過一百次了。”“那西切斯特縣那邊怎麼辦呢?”萊姆對著免提電話喊道,“那具被盜的屍體怎麼處理?”“他們同意不起訴了。我說,我們會幫他們處理需要我們合作的另幾樁案件。”檢察官會把此事當作他職業生涯中的金戒指;擊垮一個大型的腐敗警察團夥,這會讓他迅速成為辦案明星。萊姆搖搖頭,臉色煞白。無能和自私的野心讓他非常憤慨。在政客們乾涉之前,這案子本身就已經夠棘手的了。該死的,為什麼在釋放鄧肯之前就沒有人先打個電話給他呢?甚至在凱瑟琳·丹斯提出自己對談話錄像的看法之前,他就發現有太多未解的問題,說明不能釋放鄧肯。塞利托大吼道:“他人在哪兒?”“不管怎麼樣,你們有什麼證據——”“見鬼,他在哪兒?”塞利托大發雷霆。檢察官猶豫了一下,告訴了他們中區一家酒店的名稱,以及看守他的警官的手機號碼。“我來找。”庫柏開始撥號。塞利托繼續問:“他的律師是誰?”地區檢查官助理把名字告訴他們,然後緊張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小題大做——”塞利托掛了電話,看看丹斯:“我要采取彆的行動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嗎?”她點點頭:“我在加州辦案也有過類似的麻煩。但我相信我的觀點不會錯。隻要能找到他,你做什麼都可以。我是說,任何事情都行。無論你讓我勸說誰,我都一定照辦。部長、市長、州長,都行。”萊姆對薩克斯說:“看看那個律師知道些什麼情況。”她接過名字,打開電話。萊姆當然知道裡德普林斯律師事務所。那是百老彙下城區的一家事務所,口碑很好。那裡的律師因處理高層的白領案件而聞名。庫柏陰沉臉著說:“我們有麻煩了。酒店套房裡的警官,那個看守鄧肯的警官。他剛才查了鄧肯的房間,人不在了,林肯。”“什麼?”“警官說,他昨晚很早就睡了,自稱身體不太舒服,今天想多睡會兒。看起來他好像是從消防通道逃跑的。警官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跑的,可能就是昨天晚上。”薩克斯猛地合上手機,“他留給檢察官的律師姓名在裡德普林斯律師事務所根本就不存在,而且鄧肯也不是他們的客戶。”“噢,該死的。”萊姆大罵了一聲。“好了,”塞利托說,“是出動特警隊的時候了。”他打電話給緊急勤務組的波·豪曼,告訴他,他們又要抓嫌疑犯了。“隻是我們還不知道他的確切下落。”他把已掌握的一些細節告訴戰術部隊長官。雖然萊姆聽不見對方的答複,但從塞利托的表情可以知道豪曼有何反應。塞利托說:“這一點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波。”塞利托給總檢察長本人的電話留了言,然後打電話給總部,通知他們這裡發生的事情。“我需要關於他的更多信息,”萊姆對庫柏說,“我們都他媽的太得意了。我們問的問題還不夠。”他看了一眼丹斯,“凱瑟琳,我真的不想再請求你……”她放好手機:“我已經取消航班了。”“實在抱歉,這其實也不是你的案子。”“自從周二我跟科布談過話後,這就已經是我的案子了。”丹斯說。她的綠眼睛發出冷酷的光芒,雙唇緊繃著。庫柏正在翻閱他們已掌握的傑拉德·鄧肯資料。他列了一串電話號碼,開始打電話。打過幾通電話後,他說:“聽著,他不叫鄧肯。密蘇裡州警局派人去調查他駕駛證上的住址。沒錯,那是傑拉德·鄧肯的家,但不是我們這個傑拉德·鄧肯。住在那兒的那個人因為工作已於六個月前遷往阿拉斯加的安克雷奇了。他的房子現在空著,準備出售。這是他的照片。”這是一張駕照上的照片,長得完全不像幾小時前被他們拘捕的那個鐘表匠。萊姆點點頭:“很好。他查閱了報紙上的租房信息,找到一處已待租一段時間的房子,他想到因為是聖誕節,所以這房子在幾個星期內是不會租出去的。他們利用過的教堂也一樣。他偽造了這份駕照,還有護照。我們從一開始就低估了這個人。”庫柏一邊看著電腦,一邊叫起來:“房主——真正的鄧肯——他的信用卡有問題。個人資料被盜竊了。”萊姆覺得腹部一陣顫抖。從理論上說,他那個部位應該是毫無知覺的。但他有一種感覺,一場看不見的災難很快就要降臨了。丹斯仔細地凝視著照片上鄧肯平靜的表情,就像萊姆那樣專心地盯著他的證據表。她沉思著:“他到底想要乾什麼呢?”沒有人知道答案。查爾斯·韋斯帕西恩·黑爾坐在地鐵上,他就是假扮鐘表匠傑拉德·鄧肯的人。他看看手表(他漸漸喜歡上的那塊寶璣懷表已經不太適合他即將執行的任務了)。一切都在按計劃順利進行。他正坐在從布魯克林區發出的地鐵上,他的藏身之處就在這個區。他感到一絲擔憂和急躁,但儘管如此,他很快就要實現一生中最完美的結局了。他對文森特·雷諾茲所說的身世當然都是假的。那不可能是真的。他為自己設計了漫長的職業生涯,而且他知道那個滑頭的強奸犯一經威脅,就會把一切都告訴警察的。黑爾出生在芝加哥,父親是中學拉丁文教師(因此他中間的名字取自一位偉大的羅馬皇帝的名字),母親是郊區西爾斯百貨店裡的女裝部經理。夫妻倆說話不多,也不一起做家務。每天安靜地吃完晚飯,父親就看自己的書,母親則做些縫紉活兒。唯一的家庭娛樂活動就是,兩人分坐在一台小電視前的兩把椅子上,看一些低俗的情景喜劇以及能預知結果的警匪片,這些可以讓他們之間有些交流——通過評論電視節目,他倆可以相互表達各自的喜好和不滿,而這些是他們從來都沒有勇氣直接說出口的。太安靜了……查爾斯這個小男孩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一個人。他是個容易令人吃驚的孩子,而父母則以一種很客套的禮節對待他,帶著某種冷漠和戲弄的態度,仿佛他是一種植物,父母也不太確定該怎麼澆水和施肥。孩提時代的枯燥和孤獨逐漸變成一種顯露的痛楚,因此他總覺得絕望,拚命想利用自己的時間,害怕家裡這種折磨人的安靜會令他窒息。他整天都呆在外麵——徒步遠足,爬樹。在某種程度上,當人們呆在外麵時,還是一個人比較好。外麵總有一些事情可以吸引你,你可能會在下一個山頭、在楓樹的下一根樹枝上發現新事物。他在學校參加野外生物俱樂部,還參加野外遠足活動。他總是第一個爬過繩索橋、衝下懸崖、用繩索沿著山側進行速降。如果被罰呆在家裡,查爾斯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來打發時間:那就是把所有的東西收拾乾淨。收拾文具、書籍和玩具時,他永遠都不會覺得時間難熬。這時,他不再孤單,不再因無聊厭倦而難受,也不再害怕寂靜。你知道嗎,文森特,“謹小慎微(英文為“meticulous”。)”這個詞來自拉丁詞語“meticulosus”,意思是“令人害怕的”。每當看到事情不夠精確且變得無序時,甚至當他看到不成直線的鐵軌或彎曲的自行車輪輻時,他都會難過得發瘋似的。如果發現事情進展不順利,他就會很緊張,就像人們聽到指甲在黑板上摩擦發出的聲音一樣。就拿他父母的婚姻為例吧。父母離婚後,他再也沒和他們說過話。生活應該是整潔而完美的。當生活不再完美時,你就有權利徹底消除那些混亂的因素。他從不祈禱(沒有什麼實證性的證據能表明,你能通過與神靈的交流,從而將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或者借此達成你的目的),但如果他真的要祈禱的話,他會祈禱希望他們都死去。黑爾在軍隊服役了兩年,他在這種有序的環境中如魚得水。他進了軍官預備學校,並引起了老師們的注意。在他被提拔之後,老師推薦他教授軍事曆史和戰術戰略計劃課程,這兩門是他的強項。退伍後,他花了一年時間在歐洲進行徒步遠足和登山活動,然後回到美國,以投資銀行家和風險資本家的身份開始經商,同時利用晚間學習法律。他當了一段時間律師,很擅長促成商業交易。他掙了很多錢,但在自己的生活中卻感到很孤獨。他拒絕與女人發生關係,因為她們都想束縛他,總是做出一些不合邏輯的行為。漸漸地,他對計劃和秩序的熱衷變成了他的“情人”。就像那些用癖好來取代真正的感情的人一樣,黑爾在尋找更刺激的方式來滿足自己。六年前,他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他第一次殺人。黑爾住在聖地亞哥,他得知一個生意上的朋友受了重傷。一個喝醉的小混混開車撞上了這個商人的車,車禍使商人臀部碎裂,雙腿骨折——其中一條腿必須被截掉。那個醉酒的司機毫無悔恨的表現,並否認他有任何過錯,甚至還說一切都是受害者的責任。儘管警方最終還是定了這個小流氓的罪,但因為是初次犯罪,所以輕判之後就給放了。然後,他就開始騷擾黑爾的這位朋友。黑爾覺得再也無法容忍了。他想出一個周密的計劃,來嚇唬這家夥一下,讓他停手。但當他仔細考慮這個計劃時,他覺得該計劃讓他覺得不舒服,令他感到不安。這裡有些不周詳的東西,因為計劃不像他想象得那麼精確有序。最後,他發現了問題所在,那就是雖然他的計劃能讓對方感到驚恐,但卻不會讓他死掉。如果那家夥死了,且不留下任何與黑爾及其受傷朋友相關的跡象,那就太完美了。但他真的會殺人嗎?這想法聽起來很荒謬。殺還是不殺呢?在12月的一個雨夜,他做出了決定。謀殺進行得非常完美,警察絲毫沒有懷疑這家夥的死,隻認為這是一起不幸的家庭觸電事故。黑爾本以為自己會覺得懊悔,但卻沒有。相反,他很興奮。計劃實施得如此完美,而至於他殺過人這回事,那就不重要了。癮君子都需要更多的毒品來滿足自己。過了一段時間,黑爾在墨西哥城處理一樁合資生意——建造一片高檔次的彆墅莊園。但因為腐敗的政客設置了眾多的障礙,所以買賣就快要泡湯了。黑爾的墨西哥合夥人說,這個卑鄙的政客已經這樣乾了很多次了。“他竟然沒被人乾掉,真是可惜啊。”黑爾悄悄說。“噢,他是不會被乾掉的,”那個墨西哥人說,“你會發現的,他是那種刀槍不入的家夥。”這引起了黑爾的興趣:“說來聽聽。”墨西哥人解釋說,這個腐敗的區聯邦專員特彆注意安全防衛工作。他開一輛碩大的凱迪拉克防彈越野車,那是為他特彆訂製的,而且總帶著很多武裝警衛。他的保安公司不斷給他設計不同的行動路線,讓他安全行駛在家、辦公室、會議地點之間的道路上。他有很多處房產,隨意更換居住地,且常常不住在自己家裡,而是住在朋友家或租來的房子裡。他常和他的小兒子出遊——傳聞說,這是為了用孩子來當他的人體盾牌。這個長官還得到聯邦政府高級官員的袒護。“所以,你可以說他是刀槍不入的。”墨西哥人解釋說。他已經喝下了兩杯非常昂貴的帕特龍牌龍舌蘭酒。“刀槍不入。”查爾斯·黑爾輕聲重複了一句。他點點頭。在這次會麵不久之後,五篇看似不相關的文章刊登在10月23號的《墨西哥先驅報》上。·墨西哥私人保安公司辦公室發生火災,導致所有員工撤離現場。沒有人員受傷,損失也很小。·手機運營商的計算機主機遭到黑客攻擊而關閉,導致墨西哥城部分地區及其南部郊區手機服務中斷達兩小時。·墨西哥城以南、靠近查爾科的一百六十號公路中段,一輛卡車著火,北行的交通被完全堵塞。·區聯邦商業地產執照委員會負責人亨利·帕菲利奧的越野車在通過一座單車道的橋時發生碰撞,從四十英尺高的橋上墜落,又撞上停在橋下的一輛丙烷卡車後發生爆炸,該負責人遇難身亡。此次事故發生時,橋上行駛的司機都在一名交通執勤人員的指揮下駛離公路,轉到旁邊的道路,以避開一場嚴重的交通堵塞。其他司機都在墜毀事故發生前成功地從橋上通過了,但該長官裝有防彈鋼板的車身重量過重,以至於超過這座舊橋的承載力——儘管指示牌表示此橋可以承受越野車本身的重量。帕菲利奧的安保主管事先已得知這場交通堵塞,並曾試圖聯係他,以便告知其另一條較安全的線路,但因長官的手機服務中斷而沒有取得聯係。他的車是唯一一輛墜毀的車。帕菲利奧的兒子不在車內,他本來應該在的,但因前一天發生輕微食物中毒而生病了,所以一直和他母親呆在家裡。·警察得到一條秘密線索,搜查了墨西哥聯邦政府的高級內務官員伊萊斯莫·薩利諾的避暑彆墅,發現了他所藏匿的可卡因,之後將薩利諾拘捕(奇怪的是,記者們也事先得到了通報,包括《洛杉磯時報》的攝影記者)。這些都出現在同一天的新聞中。一個月後,黑爾的地產項目破土動工了,他從墨西哥投資合夥人處拿到了現金五十萬美元的好處費。有了錢,他很高興,但更高興的是,通過這個墨西哥商人,他建立了一些人際關係。不久之後,通過他,黑爾又認識了一個需要類似服務的美國人。現在,每年都有幾次,他會在生意項目之間的空閒時間接手這樣的任務。通常是謀殺,但有時也會做一些金融詐騙和騙保,甚至有一兩次精心設計的盜竊行動。無論動機何在(這跟他沒關係),黑爾可以為任何人工作。他不關心彆人為什麼要犯案。有兩次,他殺了有虐待傾向的丈夫。他還殺過一個有孌童癖的人,一周之後又殺了一個做生意的女人,她是聯合勸募會(聯合勸募會起源於1887年美國的丹佛市,是一個以社區為基礎的係統,它能動員來自社會各領域的地方領袖,以便協助解決當地的社會問題。)的主要捐助人。對查爾斯·韋斯帕西恩·黑爾來說,好與壞的概念是不同的。“好”是指一項完美的計劃,而且要執行得天衣無縫。“壞”是指一項草率的計劃,或是執行得不周密的計劃。“好”是一種精神刺激;“壞”則是無趣。但他目前的計劃——當然是他最精心設計、最具影響力的計劃——正在完美地進行著。上帝創造了宇宙的運行機製,然後給它上好發條,它就開始運轉了……黑爾下了地鐵,走到街上,鼻子被凍得有點疼,雙眼被風吹得直流淚。他沿著人行道走去。他將啟動行動的按鈕,使他那架真正的定時器開始運轉。塞利托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他皺了皺眉,簡短地交談了一會兒:“我來查一下。”萊姆充滿期待地看看他。他希望收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是豪曼。他剛接到一個快遞公司經理的電話,這家公司跟鐘表匠闖入的那家公司位於同一樓層。他說,一個顧客剛打來電話。他們本應該在昨天送出去的一隻包裹不見了。看起來,像是有人闖進公司把它偷了,時間大約就在我們進辦公室搜索鐘表匠的時候。經理問我們知不知道相關的事。”萊姆轉頭看著薩克斯在公司走道裡拍的那些照片。真幸運,她拍了整層樓的照片。在快遞公司的名字下方寫著:“高度安全——貴重物品快遞,保證送達。持證運營,享有擔保。”萊姆聽到周圍的人都在亂糟糟地說著話。但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他盯著這些照片,然後又看看其他的證據。“伺機進入。”他低聲說。“什麼?”塞利托皺著眉頭問。“我們當時隻關注鐘表匠和他的虛假謀殺——以及後來他的整垮貝克爾的計劃,我們從來沒有注意到還有沒有什麼彆的事情。”“那是什麼呢?”薩克斯問。“非法侵入。他真正犯下的罪行是非法侵入。那層樓上的辦公室當時空無一人。當他們撤離大樓時,他們都是把門開著的吧?”“嗯,是的,我想是的。”大塊頭偵探說。薩克斯搖搖頭:“就是說,當我們搜查那家地板公司的時候,鐘表匠可能穿上製服或者在脖子上掛個牌子,然後徑直走進快遞公司,拿走了那隻包裹。”伺機進入……“打電話給快遞公司,查出包裹裡裝的是什麼,誰寄出的,以及要寄往哪裡。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