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晚上 11:55(1 / 1)

冷月 傑夫裡·迪弗 2564 字 2個月前

文森特·雷諾茲正仔細打量著餐館裡的那個女人。這兩個男人都在看著她:身材苗條,褐色頭發,大約三十歲,穿著運動衫。她的短發往後梳著,用一個發夾加以固定。他們從她位於格林威治村的舊公寓開始一路跟蹤她,先來到當地一家小酒吧,然後又跟到了這裡,距離她家幾個街區遠的一家咖啡館。她和她的朋友,一個二十多歲的金發女子,此時都很快樂,不停地說笑著。露西·裡克特正享受著她在人世間的最後快樂時光。鄧肯正用彆克車的音響係統欣賞古典音樂。他像往常一樣陷入了沉思,非常的冷靜。有時,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而另一方麵,文森特卻覺得心裡麵快被饑渴掏空了。他吃了一塊糖,接著又吃了一塊。去他媽的偉大方案。我需要找個姑娘……鄧肯拿出那塊金懷表,看了看,輕輕上緊了發條。文森特看過幾次那塊懷表,但每次都覺得那塊表很漂亮。鄧肯解釋說,這是塊寶璣表,製作者是很久以前的一位法國鐘表匠。(“在我看來,他是所有鐘表匠中最偉大的。”)這塊表很簡單。表麵是白色的,標有羅馬數字,還有一些小的指針,用於指示月亮的不同相位,鄧肯還告訴他,這表還帶有一部萬年曆。他解釋說,這塊表上還有“保護傘”裝置,那是一種防震係統,是寶璣品牌創始人親自發明的。文森特問他:“你的表有多久的曆史了?”“那是12年製成的。”“12?那是羅馬時代嗎?”鄧肯笑著說:“不是,真抱歉。那是原始銷售單上的日期,所以我認為那就是造表的年代。我的意思是,那是法國大革命曆法中的第12年。在君主製垮台之後,共和國宣告使用一種新的曆法,始於1792年。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概念。每周十天,每個月三十天。每六年是一個閏年,這一年專門用於開展各項體育運動。出於某種原因,政府認為這種曆法更平等,也可以尊重那些受壓迫的窮人。但這太不實用了。這種曆法隻持續了十四年。就像很多革命思想一樣——它們都是紙上談兵的高手,並不實用。”鄧肯動情地看著金色的表盤:“我喜歡那個時代的手表。那時的表代表一種力量。並不是很多人都能買得起表的。表的主人可以掌控時間。你去找他,可你得等到他設定的時間才能見麵。人們發明了表鏈和表袋,這樣一來,即使有人將表揣在懷裡,你仍然可以從表鏈上看出他擁有一塊表。在那個年代,鐘表匠就是上帝。”鄧肯停了一下,笑了一聲,“我是打比方的,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可是真的。”文森特揚起了一邊的眉毛。“18世紀出現了一場哲學運動,人們將表用作一種隱喻。這場運動宣稱,上帝創造了宇宙的運行機製,然後給它上好發條,它就開始運轉了。這是一種永動鐘。上帝被稱為偉大的鐘表匠。不管你信不信,這種哲學觀念擁有眾多的追隨者,也把鐘表匠提升到了類似牧師的地位。”他又看了一眼懷表,然後把表放好。“我們該走了,”鄧肯邊說邊衝著那兩個女人點了點頭,“她們一會兒就要走了。”他發動引擎,打開轉向燈,駛到了街麵上,暫時離開那個女受害人:她即將在一個男人手裡失去生命,不久之後,又會在另一個男人手裡失去貞操。不過,他們今晚還不能下手,因為鄧肯得知她丈夫上的是白班,會在今晚六點至十點之間的任何時候到家。文森特不住地深呼吸,企圖壓抑住饑渴的感覺。他吃了一包薯片,問:“你打算怎麼做?我是說,怎麼殺她。”鄧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之前也問過一個問題:前兩個受害者過了多久才死的。”文森特點點頭。“嗯,露西恐怕要等很長的時間了。”儘管他們弄丟了那本介紹如何折磨人的書,鄧肯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本書上的大部分內容。他開始描述他將怎麼殺死她。這種方法被稱為“水刑”。將受害人吊起來,上身仰麵躺在地上,雙腳向上伸,然後用膠帶封住嘴,然後往他的鼻子裡灌水。如果你時不時地允許他呼吸幾口空氣,那麼你想用多長時間都行,直到把他殺死為止。“我打算給她半小時,如果可以的話,或許還能延長到四十分鐘。”“她活該,是吧?”文森特問道。鄧肯猶豫了一下。“其實你真正的問題是,我為什麼要殺這些人?”“嗯……是的。”“我從沒告訴過你。”“是的,從來沒有。”信任簡直就像時間一樣珍貴……鄧肯瞟了一眼文森特,目光又轉回大街上。“你知道,我們每個人在人世間活著的時間都是有限的。或許隻有幾天或幾個月。當然我們希望能活很多年。”“沒錯。”“就像是上帝——或者是你所信仰的其他什麼神靈——有一份很長的名單,列出了世上每個人的名字。當上帝手中的鐘表指針指向某個時刻,生命就結束了。一些人就消失了……嗯,我也有我自己的名單。”“十個人的名單。”“十個……其中的區彆在於,上帝殺人好像並沒有什麼理由。但是我有。”文森特不說話了。有一陣子,他既感到聰明也不感到餓。他隻是正常的文森特,聽一個朋友在說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現在,我終於覺得我們的關係非常鐵,所以可以放心地告訴你這個原因。”然後他繼續講了下去。她的汽車引擎蓋上反射著一道月亮的白光,直刺她的雙眼。艾米莉亞·薩克斯正沿著伊斯特河疾駛,緊急情況下使用的警燈斜放在儀表板上方。她覺得自己快被壓垮了。過去幾天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警察中的某些敗類可能已卷入謀殺本·克裡萊和弗蘭克·薩克斯基的犯罪團夥中。高級警監弗萊厄蒂可能隨時會讓她放下手中的案子。丹尼斯·貝克爾的監視,以及因為尼克的罪行而導致的不信任,這些都令她倍感壓力。另外還有副高級警監傑弗裡斯的粗暴態度。最糟糕的是關於她父親的消息。想想:你辛苦地工作,放棄心靈的寧靜,冒著生命危險,如果這些最終會毀了你心中最可敬的本質,那麼還有什麼希望可言呢?她猛地把變速杆撥到四擋,將車速提到七十碼。引擎轟轟的聲音仿佛是半夜裡的狼嚎。沒有哪個警察會比她的父親更優秀,更堅定,更有良知。但是,看看彆人都對他做了些什麼……然後她又意識到,不,不,她不能這麼想。彆人並沒有對他做什麼,是她父親自甘墮落。她記憶中的赫爾曼·薩克斯冷靜而幽默,喜歡和朋友們一起在下午看賽車,也喜歡和女兒去拿騷區的舊貨市場淘寶,尋找罕見的汽車化油器、墊片或排氣管。可是,現在她才知道這些性格僅僅是表麵現象,隱藏在外表之下的卻是一個更為陰暗的人格,一個她壓根就不了解的人。艾米莉亞·薩克斯的內心感到焦躁不安,這令她產生懷疑和困惑,也迫使她要去冒險——無論風險有多大。她因此而痛苦。但是,這樣做也有令人喜悅的回報,那就是解救無辜的人,或捉拿危險的犯罪分子。這種熱情使她勇往直前;很明顯也能使她暫時忘記父親這回事。雪佛蘭的車尾擺了一下,於是她輕輕刹車,穩住了車子。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但她知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林肯·萊姆說過,問罪犯為什麼要犯罪,這種問題是毫無疑義的。犯罪動機到底是貪婪、欲望、錯覺、報複,還是突發奇想,這種考慮隻是在浪費時間。警察唯一需要回答的問題在於:我是不是做了我認為正確的事情,或者,我是不是甘心達不到這樣的正確標準?這才是每個人最終應該回答的問題。過了布魯克林橋,再拐一個彎,駛離主要公路。然後再拐上十來個彎,一會向左,一會向右,但始終保持朝南的大方向。最後,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座碼頭,猛地一刹車,汽車在路上留下了十英尺的刹車痕跡。她從車裡出來,用力關上門。她穿過一座小公園,攀過水泥路障。薩克斯沒有理會那裡的警示牌,迎著呼嘯的寒風徑直走向碼頭。天哪,這裡可真冷。她走到一排低矮的木欄杆前停住,用戴著手套的手緊抓著欄杆。往事開始向她襲來:在她十歲那年,一個溫暖的夏日夜晚,她父親將她舉起放在碼頭中間的塔門上——它還在那兒——緊緊地抓著她。她當時一點都不害怕,因為父親曾在社區的遊泳池裡教會她遊泳。即使刮來一陣風把他們吹落碼頭,他們也可以很輕鬆地遊回扶梯,邊笑邊比賽誰遊得快,然後再爬回碼頭——或許他們還會再次手拉手跳到水裡去,從十英尺高的地方一頭紮進渾濁而溫暖的水裡去。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她父親端著咖啡,她自己則手拿一瓶汽水,他倆一起凝望著水麵。父親談到了母親羅斯。“艾米,你媽媽,她脾氣不好。這並不是說她不愛你,你得記住。她就是那樣的人。不過,她為你感到驕傲。你知道她最近對我說過什麼嗎?”後來,在她成為警察之後,也是站在這裡,就站在她今晚開來的同一款卡馬洛車旁邊(儘管當時車身被漆成黃色,挺適合這輛大馬力的汽車)。薩克斯穿著警服,赫爾曼則身著粗花呢夾克和燈芯絨褲。“艾米,我遇到了麻煩。”“什麼麻煩?”“我患上的某種疾病。”她等著父親說完,感覺自己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拇指的皮肉裡。“是一種癌症。也不嚴重,我會接受治療的。”他告訴她一些疾病的詳細情況——他和女兒從來都是無話不說的——然後,他的表情變得異常凝重,搖著頭說:“可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剛花了五美元來理發,可現在,一旦接收治療,頭發就要掉光了。”他摸了摸頭說:“早知道就把錢省下來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見鬼!”薩克斯自言自語地罵了一聲。彆哭。但她做不到。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寒冷的濕氣刺痛了她的臉龐。回到車上,她啟動引擎,開回萊姆家。當她回來時,萊姆在樓上,已經睡覺了。薩克斯走進健身房,普拉斯基在這兒把所有關於克裡萊和薩克斯基案件的證據都列表記錄下來了。她忍不住笑了笑。這個勤奮的新手不僅把這塊白板藏在這裡,還用一塊布罩住。她揭開布,他書寫工整的字跡,然後又添加了一些她自己的注解。本傑明·克裡萊謀殺案·本·克裡萊,五十六歲,表麵看屬於上吊自殺。用的是曬衣繩。但拇指斷裂,因此不可能將繩子打結。·一封電腦打印的自殺遺書,敘述其心理壓抑之情。但是,這種情緒不足以使其自殺,且無精神/情感疾病史。·感恩節前後,兩個男人闖入他家,可能將證據燒毀。白人,無法得知其麵部特征。一高一矮,在屋內逗留約一小時。西切斯特彆墅中的證據:·撬鎖進入;手法熟練。·壁爐工具上和克裡萊書桌上留有皮質纖維痕跡。·壁爐前的泥土比住宅周圍的土壤具有更高的含酸量,且含有汙染物質。是來自工業區嗎?·壁爐內有被燒過的可卡因痕跡。·壁爐內有灰燼。·財務記錄、電子表單、證明有上百萬美元的資金活動。·檢查文件中的企業標識,將賬目寄給刑偵會計師檢查。·死者日記內容:換車油,理發預約,去聖詹姆斯酒吧。·皇後區犯罪現場試驗室對灰燼的分析報告。·公司會計係統使用的軟件標誌。·刑偵會計師:高級經理的標準薪酬數字。·表格被燒毀,是因為他們發現了什麼,還是為了躲避調查?聖詹姆斯酒吧·克裡萊來過幾次。·顯然,他並沒有在那兒吸毒。·不確定他和誰碰麵,但是可能是附近紐約警察局118分局的警察。·最後一次來這裡——就在他死之前——與人發生爭執,對方身份無法確定。·檢查了去過聖詹姆斯酒吧的警察的錢——序列號沒問題,但發現上麵有可卡因和海洛因痕跡。是從分局裡偷出來的嗎?·分局沒有遺失太多毒品,約六至七盎司大麻,四盎司可卡因。·118分局極少調查有組織犯罪案件,但無故意瀆職證據。·東村地區有兩夥幫派,但都不太可能是疑犯。與喬丹·凱斯勒——克裡萊的合夥人談過話,又和他妻子核對過。·確認沒有明顯的吸毒史。·看起來與犯罪沒有牽連。·酒喝得比往常多,開始賭博;去了拉斯韋加斯和大西洋城。輸了很多,但對克裡萊來說不算重大的經濟損失。·不清楚他為什麼會精神抑鬱。·正在準備他客戶的名單。·凱斯勒不會因克裡萊的死而獲利。·薩克斯和普拉斯基被一輛AMG奔馳車跟蹤。弗蘭克·薩克斯基謀殺案·薩克斯基,五十七歲,在曼哈頓經商,無犯罪記錄。今年11月4日被殺,留下妻子和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受害者在曼哈頓擁有房產並經營業務,其業務涉及為其他公司和公用事業公司提供維修養護和垃圾處理。·阿爾特·施奈德是調查該案的探員。·無嫌疑人。·謀殺/搶劫?·疑為搶劫案,案發過程中遭槍擊身亡。現場發現的武器——改裝過的史密斯·威森手槍,.38口徑,無指紋,無序列號。案件探員認為可能是職業殺手所為。·生意上出差錯了?·在皇後區被謀殺——他去往該地區的目的不明。·荒廢的地區,靠近天然氣儲氣罐。·檔案和證據遺失。·檔案於11月28日(前後)送往158分局。無歸還記錄。承辦警官不詳。·送往158分局哪個部門不詳。·副高級警監傑弗裡斯不願合作。·未發現與克裡萊有關的證據。·無犯罪記錄——薩克斯基或公司。·傳聞——118分局的警察拿了錢。最終和馬裡蘭州的某個地方/某個人有關係。牽涉到巴爾的摩的犯罪集團嗎?薩克斯盯著證據圖表看了半小時,覺得有些困了。她上樓,脫下衣服,衝了個澡,讓熱水衝遍全身,水流很猛烈,感覺有些刺痛。她衝了好一會兒。然後,擦乾全身,穿上T恤和絲綢短褲,回到臥室。她爬上床睡到他身邊,把頭枕在他胸口。“你還好嗎?”他迷迷糊糊地問。她什麼也沒說,抬起頭,親吻他的臉頰。然後,她又躺回去,看著床邊的鐘,數字正在一秒一秒地跳著。時間一分一分過得很慢,很慢,每一分鐘就像一整天那麼長,直到最後,快到淩晨三點鐘,她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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