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丹斯和萊姆獨自呆在他的市區住宅裡。當然,傑克遜——那條哈瓦那犬也在。丹斯正抱著它。“這真是太美味了。”她對湯姆說。他們三人剛吃了飯,生活助理為他們準備了勃艮第紅酒燒牛肉、米飯、沙拉和嘉莫斯紅葡萄酒。“我真想向你討要一份菜譜,但我肯定燒不好。”“哦,真是一位有鑒賞力的食客。”他邊說邊瞟了一眼萊姆。“我也欣賞你的廚藝,但我不會過分誇獎你的。”湯姆朝著剛才用來盛主菜的碗點了點頭。“對他來說,這隻是道‘燉菜’。法國菜他嘗都不嘗。林肯,把你的飲食經跟她講講。”這位犯罪學家聳聳肩說:“我對吃什麼並不挑剔。就這樣。”“他管吃的叫‘燃料’。”生活助理說完就把餐盤放上手推車推到廚房去了。“你家裡養狗嗎?”萊姆問丹斯,還衝著傑克遜點點頭。“有兩條狗。都比這隻大多了。我和孩子們每周都帶它們去海灘遛幾次。它們追趕海鷗,我們則追它們。隨時都得鍛煉。如果這聽起來活動量太大的話,也不用擔心。之後,我們會去蒙特裡的第一時間連鎖餐廳(First Watch,一家美國餐飲連鎖店,在全美各地都有分店。)吃華夫餅,把消耗掉的熱量再補回來。”萊姆瞥了一眼廚房,看見湯姆正在洗餐盤和鍋。他壓低聲音問她要不要幫他完成一個小小的“陰謀”。她皺了皺眉。“我想少來點那個——”他衝著一瓶陳年格蘭傑蘇格蘭威士忌點點頭,“——就倒在那裡麵享用一番。”他又轉向自己的酒杯點了一下頭,“但你最好彆出聲。”“你怕讓湯姆知道?”他點了點頭:“他有時會對我實施‘禁酒令’。這真讓人生氣。”凱瑟琳·丹斯知道縱情吃喝的價值。(好吧,她曾在墨西哥的提瓦納(墨西哥最西北的一個城市,臨美國邊境,位於聖地亞哥市以南,是一個旅遊中心。)因為吃喝而增加了大約五磅的體重;那個星期過得實在是太漫長了。)她把狗放下,給萊姆倒了一杯,酒量適中,應該不會影響他的健康。她把酒杯放在他輪椅上的杯托裡,把吸管放在他的嘴邊。“謝謝,”他長長地吸了一口,“你來這裡是為這個城市工作的,無論你開什麼價,我都會批準你雙倍的報酬。你自便啊,湯姆不會為難你的。”“或許我需要補充些咖啡因。”她倒了一杯清咖啡,還吃了一塊生活助理擺好的麥片餅乾。這是他自己烘烤的。丹斯看了一眼手表。比加利福尼亞時間要快三小時。“對不起,我要打個電話回家。”“你打吧。”她用手機撥了電話。是麥琪接的電話。“嗨,小可愛。”“媽咪。”小姑娘很健談,她用十分鐘時間向丹斯敘述了一遍她和保姆一起進行聖誕采購的過程。麥琪最後總結道:“然後我們回到家,我還看了《哈裡·波特》。”“最新的一本嗎?”“是的。”“看多少遍了?”“六遍。”“你就不想看點彆的嗎?要拓寬些眼界?”麥琪回答道:“嘿,媽咪,瞧瞧你自己吧,鮑勃·迪倫的歌曲你聽過多少遍了?尤其是那張《金色對金色》專輯。還有U2樂隊的歌曲?”女兒的邏輯無可反駁,她隻好說:“親愛的,我無話可說了。隻是以後講話時彆說‘瞧瞧’這類字眼。”“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家?”“也許是明天。我愛你。讓你哥哥接電話。”韋斯接過電話,他們聊了一會兒。可是語氣不如女兒那麼連貫,而且更嚴肅。他曾經暗示說自己想參加空手道訓練班,現在則直截了當地問她同不同意。如果韋斯真想參加足球和棒球之外的體育運動的話,丹斯更希望他能參加一些不那麼具有攻擊性的項目。她覺得,像他這麼肌肉發達的身體非常適合練網球和體操,但這些對他並沒有多少吸引力。作為一名審問官,凱瑟琳·丹斯非常了解“憤怒”這個心理問題;在案發之後的問訊過程中,她能從嫌疑犯和受害者身上覺察出這種憤怒。她相信,韋斯之所以想學空手道,是因為他偶爾會感到憤怒,自從他父親去世後,這就像一團陰雲籠罩著他。競爭本沒有錯,但她認為,要是讓韋斯參加一項搏擊項目,這不利於他的成長,特彆是目前這個年齡段。縱容憤怒,這會非常危險,尤其是對於年輕人而言。丹斯講了很久,對韋斯解釋了自己的決定。自從與萊姆和薩克斯一起調查鐘表匠的案子以來,這次合作讓凱瑟琳·丹斯更深刻地認識到了時間的意義。她把這種認識用於工作之中——也用在了孩子們身上。例如,時間的流逝會迅速地將憤怒消解(激烈的情感爆發很少能維持三分鐘以上),也會削弱人們對反對意見的抵製;大多數情況下,這比尖銳的爭吵更為有效。現在,丹斯並沒有拒絕韋斯練習空手道,但說服他同意嘗試上一些網球課。(她曾經無意中聽到韋斯和一個朋友說:“是啊,有個當警察的媽媽,這真沒勁。”丹斯為此偷笑了半天。)然後,他心情一下子就變了,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他在HBO頻道上看的一部電影。接著,他的手機收到一條朋友發來的短信,發出了嘟嘟的提示音。他得掛了,媽媽再見,我愛你,再見。喀噠。通話結束。兒子發自內心地說了一聲“我愛你”。儘管這隻是瞬間就說完的一句話,但它使母親覺得自己的苦口婆心是有價值的。她掛了電話,看了一眼萊姆:“有孩子嗎?”“我嗎?沒有。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成為我的驕傲。”“你得先有孩子,否則你連驕傲的資本都沒有。”他看著她身上隨時都掛著的iPod耳機,發現它在她脖子上晃來晃去,就像醫生掛的聽診器。“我猜想,你一定喜歡音樂……我這樣的推理挺聰明吧?”丹斯說:“這是我的愛好。”“真的嗎?你會彈樂器嗎?”“我會唱一些。我曾唱過民謠。但是現在,如果放假的話,我會把孩子們和狗放在野營車後座上,然後帶他們去四處找歌聽。”萊姆皺了皺眉頭:“我聽說過這種做法,這叫做……”“通俗的說法叫‘采歌’。”“當然,就是這個名稱。”凱瑟琳·丹斯對此充滿激情。她承襲了民歌樂手的悠久傳統,他們會旅行到偏遠地區,現場錄製傳統音樂。阿蘭·洛馬卡斯可能是其中最知名的一位人物,他曾徒步穿越美國和歐洲來采集經典老歌。丹斯有時會前往美國東海岸,但是這些曲子都已經被彆人記錄過了,所以她最近大多是去一些內陸城市,還有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加拿大西部、密西西比河流域以及拉美裔人口眾多的地方,如加利福尼亞南部和中部。她對一些歌曲進行錄製和分類。她把這些告訴萊姆,還告訴他一個網站,那是她和一個朋友共建的,上麵介紹一些音樂家、歌曲和音樂知識。他們會幫助一些音樂家獲得其原創歌曲的版權,再將聽眾因下載歌曲而支付的所有費用轉交給音樂家。唱片公司通過這個網站和其中一些音樂家取得聯係,這些公司就可以購買他們的音樂作為獨立製作的電影配樂。凱瑟琳·丹斯沒有告訴萊姆,她和音樂之間還有些彆的關係。丹斯常覺得自己壓力過大。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她需要近距離接觸那些她所詢問的目擊者和罪犯。坐在離精神錯亂的殺人犯僅三英尺的地方,和他鬥上幾小時、幾天甚至是幾星期,這是一種令人興奮的工作,但同時也讓人感到精疲力竭。丹斯工作時非常投入,將自己與調查對象密切聯係在一起,以至於在談話結束之後很長時間裡,她仍能感受到他們的情感。她依然可以在腦海中聽到他們的聲音,久久地擾亂她的思緒。是的(原文裡用的是西班牙語“Si”,表明調查對象是拉美人士。),是的,好吧,是我殺了她。我割斷了她的喉嚨……還有,她的兒子,那個小男孩。他也在那兒。他看見我了。我必須殺了他。我是說,誰會放過他呢?但是那女人活該,她竟敢那樣看我。這不是我的錯。你剛才不是說要給我煙抽嗎,可以嗎?音樂具有神奇的療效。如果凱瑟琳·丹斯在聽索尼·泰瑞和布朗尼·麥克金(美國布魯斯音樂的兩位大家。)的音樂,或是U2、鮑勃·迪倫、大衛·拜恩的音樂,她就不會想起凶手卡洛斯·阿倫德憤怒的抱怨,說他在割斷受害者喉嚨時,對方的訂婚戒指劃傷了他的手掌。很疼。我是說,太疼了。那個臭女人……林肯·萊姆問:“你有沒有參加過職業演出?”她曾經演出過幾次。但她後來輾轉過許多地方:波士頓、伯克利、舊金山北灘,她已經沒心思演出了。演出似乎是件很人性化的工作,但是她發現,這真的隻是你自己和音樂之間的事情,跟聽眾沒有關係。凱瑟琳·丹斯更想知道彆人對他們自己的生活和愛情有什麼看法——以及如何通過歌曲來表達這些看法。她意識到,在音樂這方麵,就像她在工作中一樣,她更想扮演職業聽眾的角色。她告訴萊姆:“我嘗試過演出。但最後我覺得,最好還是把音樂當作朋友來對待。”“所以,你就成了陪審團顧問和警察。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你自己猜猜看吧。”“這是怎麼回事呢?”丹斯猶豫了一下。通常她不願意談她自己的事(總是要先聽,後說),但她覺得和萊姆很談得來。雖然在某種意義上,他倆是對手,但卻有著共同的目的。並且,他的衝勁和倔強讓她覺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另外,他也喜歡偵探這個職業。於是,她說:“喬尼·雷·漢森……就是那個名字中不帶‘h’的喬尼。”“是罪犯嗎?”她點點頭,開始訴說起自己的經曆。六年前,在一起由加利福尼亞州公訴人指控漢森的案子中,丹斯曾受雇於檢察官,來幫助其挑選陪審團成員。漢森是一名三十五歲的保險經紀人,住在奧克蘭以北的孔特拉·科斯塔縣。有人曾試圖闖進他前妻的住宅,但當晚她並不在家。縣治安官的副手在例行巡視她家住宅時,發現了這個人,並開始追趕他,但還是讓他跑了。“這似乎並不太嚴重……但這件事還沒完。縣警察局有些擔心,因為漢森處於限製令管製期間——他曾多次威脅其前妻,並兩次襲擊她。因此他們找到他,和他談過話。可是他否認這一切,於是他們就把他放了。但到了最後,他們發現能找到足夠的證據來立案,於是正式逮捕了他。”她解釋說,由於他以前有過違法前科,所以一旦B級和E級指控成立,至少可以判他五年徒刑——這樣他前妻和正在讀大學的女兒就可以暫時擺脫他的騷擾了。“我在檢察官辦公室裡和她們聊了一會兒。她們的遭遇真讓我難過。她們一直生活在極度的恐懼中。漢森會寄給她們一些白紙,也會在她們的電話上留下一些怪異的言語。他還會站在整整一個街區以外的地方——這在限製令期間是允許的——直勾勾地盯著她們。他還會讓人送些食物到她們家裡。這些行為都不違法,目的隻是告訴你:我一直會盯著你的。”母女倆去購物也不得不偽裝之後再悄悄溜出社區,到離她們住處十至十五英裡外的購物中心去買東西。丹斯挑選了她認為非常合適的陪審團人選,選派了單身女性和職業男士(他們崇尚自由,但並不過分信仰自由主義),他們會同情受害者的境況。她也照例參與了整個審判,以便為控方提出建議——當然,同時也對她自己選出的陪審員做出評判。“我在法庭上很仔細地觀察漢森,而且我確定他有罪。”“但還是出了問題?”丹斯點點頭。“很難找到目擊者,要不然就是他們的證詞不成立。實物證據要麼不見了,要麼就是被破壞了。而漢森又有一係列讓控方都無法駁回的不在場證明。被告反駁了地區檢察官指控的每一個關鍵點;就像他們在檢查官的辦公室裡裝了竊聽器一樣。於是他被宣告無罪。”“太糟糕了,”萊姆看了看她,“但是,我想應該還有下文吧。”“我想也是的。審判結束兩天之後,漢森跟蹤他前妻和女兒來到一家購物中心的停車場,用刀殺死了她們。當時,他女兒的男友也在,所以也被他殺了。後來,他逃離現場,後來還是被抓了——不過已是一年以後了。”丹斯呷了一口咖啡:“凶殺案發生後,檢察官試圖找出在審判中究竟哪裡出了問題。他給我看了最初審問的記錄。”她苦笑了一下。“當我回顧審判記錄時,真被嚇壞了。漢森很聰明——而審問他的警官要麼是全然沒經驗,要麼就是太懶惰。漢森在耍他,就像是在玩弄一條魚似的。最終,他對於檢方的指控了如指掌,於是他將其各個擊破——知道如何恐嚇目擊者,如何處理掉證據,以及可以提供何種不在場證明。”“我想他還得到了其他消息。”萊姆搖著頭說。“是的。警官問他是否去過米爾山穀。然後還問,他是否經常去馬林縣的購物中心……這些都給了他足夠的信息來得知他前妻和女兒會在什麼地方購物。他後來實際上就是在米爾山穀的購物中心附近守株待兔,直到她們出現。他就在那兒把她們給殺了——由於她們在彆的縣購物,所以當時並沒有任何警察在保護她們。“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沿著一號公路——太平洋海岸公路——開車回家,我沒有走一〇一號公路——那條寬闊的高速路。我一直在想,任何需要陪審團顧問的人都可以雇用我,並支付我每小時一百五十美元的報酬。這都沒錯,沒有任何不道德的行為——整個體係就是這樣運作的……但我又不禁在想,如果是我來審問漢森,或許他就會進監獄了,那三個人也就不會死了。“兩天以後,我就報考了警校……其餘的事情,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已經成為了曆史。好了,你能提供什麼內幕消息?”“想知道我是怎麼決定當警察的?”他聳聳肩,“可沒這麼具有戲劇性。事實上很無趣……就這麼一個跟頭栽了進來。”“真的嗎?”萊姆看看她,笑了一聲。丹斯皺了皺眉頭。“你不相信我。”“抱歉,我剛才是在觀察你嗎?我可不想這樣做。我女兒有時會說,我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實驗室的老鼠一樣。”萊姆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不好意思地微笑著問:“那麼?”她揚起一邊的眉毛:“該你了?”“對表意學專家來說,我可是個難對付的人。我這樣的人都不好對付。你無法真正看穿我,對吧?”她笑了一聲:“我基本可以看穿你。肢體語言有其自身的層次。你的臉、眼睛和頭所顯示出的信息不亞於其他人通過全身動作所透露出的信息。”“真的嗎?”“這就是肢體語言的特點。其實像你這樣反而更容易判斷——信息更加密集。”“那我豈不就是一本打開的書?”“沒有誰是一本打開的書。隻是,有些書會比較容易讀懂罷了。”他笑了起來:“我記得,你談過在你審訊人的時候,他們有不同的反應狀態。生氣、沮喪、否認和討價還價……在那次事故之後,我接受了很多治療。我不想接受治療,但是當你直挺挺地躺著的時候,你又能做什麼呢?神經科醫生給我講了哀傷階段。那種感覺真是一樣的。”凱瑟琳·丹斯十分清楚哀傷階段,但這並不是今天所討論的話題。“我們的思維應對逆境的方式是很有意思的——無論是生理的創傷,還是心理的壓力。”萊姆看向彆處:“我經常要和憤怒作抗爭。”丹斯注視著萊姆,她搖了搖頭說:“其實,你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氣憤。”“我是個廢人,”他尖叫著說,“我當然很生氣。”“我呢,我是個女警察。咱們有時候都有理由變得很惱火,也會因為各種原因感到沮喪,我們還喜歡拒絕很多事……但是說到氣憤,不,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已經走出了這個階段,你正處於接受階段。”“當我不追蹤殺人犯的時候,”——他衝著證據圖表點了點頭——“我就進行理療。湯姆說,我的運動量遠遠超過了醫囑。順便說一下,這種治療讓人覺得挺惡心的。怎麼可能讓人接受呢。”“我說的接受不是這個意思。你能接受現狀,並努力抗爭。你並不是成天坐著不動。哦,真抱歉,不過你的確是坐著的。”這句抱歉並不帶有真正的歉意。萊姆忍不住哈哈大笑,丹斯覺得她的玩笑還真起作用了。她早就料到,萊姆是不在乎文雅風度和政治正確的。“你接受現實。你試著改變它,但你卻從不對自己撒謊。這是一種挑戰,會很艱難,但這並沒有激怒你。”“我想你錯了。”“啊,你剛剛眨了兩次眼。這是表意學上所說的壓力反應。說明你並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他又笑了:“你這女人真是個辯論高手。”他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儘。“哈,林肯,我發現了你的基準反應狀態。你沒法糊弄我了。不過彆擔心,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傳出去的。”前門開了,艾米莉亞·薩克斯走了進來。她們互相打了個招呼。從薩克斯的姿勢和眼神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她心事重重。她走到前窗旁,向外看去,然後拉下窗簾。“怎麼了?”萊姆問。“剛剛鄰居給我打電話。她說,今天有人來我的公寓樓打聽我的情況。他自稱為喬伊·特雷法諾。我曾和喬伊一起在巡警部門共事過。他想知道我在忙什麼,問了很多問題,還察看了整幢公寓樓。我的鄰居覺得很奇怪,所以給我打了電話。”“你覺得有人在假冒喬伊嗎?那個人不是他嗎?”“肯定不是。他去年就離開警察部隊,搬到蒙大拿州了。”“可能他回來訪友,想看看你。”“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定是他的魂回來了。喬伊在去年春天的一場摩托車事故中遇難了……還有,羅恩和我都被人跟蹤了。今天早些時候,還有人翻了我的包。當時包是放在我車裡的,車門鎖著。有人撬了我的車窗。”“在哪兒?”“就在斯普林大街,靠近那家花房。”就在這時,凱瑟琳·丹斯似乎從記憶深處想起了什麼事情。她費力理清頭緒,說:“有件事我得說一下……可能沒什麼意義,但還是值得提一下。”已經很晚了,但萊姆還是召集了所有人:塞利托、庫柏、普拉斯基和貝克爾。艾米莉亞·薩克斯打量著他們。她說:“我想讓大家明白一個問題。有人在跟蹤我和羅恩。凱瑟琳剛告訴我,她覺得她也看到了一個人。”表意學家點了點頭。薩克斯然後看了一眼普拉斯基:“你說,你覺得也看見了那輛奔馳車。你有沒有再次看到它?”“沒有,從今天下午起就沒見過。”“你呢,梅爾?有什麼異常情況嗎?”“我覺得沒有,”這個瘦長的男人把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不過,我也沒太注意。實驗室技術人員通常不習慣被人跟蹤。”塞利托說他也覺得自己可能看見了一個人。“丹尼斯,你今天在布魯克林的時候,”薩克斯問貝克爾,“有沒有覺得有人在監視你?”他愣了一下,搖著頭說:“我?我沒去過布魯克林啊。”她皺起了眉頭:“什麼……你沒去過?”貝克爾搖了搖頭:“沒有。”薩克斯又看看丹斯,她正在觀察貝克爾。這位來自加州的探員點了點頭。薩克斯的手伸向她的格洛克手槍,然後轉身麵對貝克爾:“丹尼斯,把手放在我們能看到的地方。”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什麼?”“我們該談談了。”屋裡的其他人——他們事先都已經得到指示——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但普拉斯基一直把手放在他的槍上。隆恩·塞利托走到貝克爾的身後。“嗨,嗨,嗨,”他說,皺著眉頭,回頭看著這位體格魁梧的警探,“這是在乾什麼?”萊姆說:“丹尼斯,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凱瑟琳·丹斯剛剛認為值得一提的事情非常微妙,這並非關於誰在跟蹤她的問題;薩克斯之所以這樣說,隻是為了讓丹尼斯·貝克爾放鬆神經。丹斯剛才回想起,先前當貝克爾提到自己曾去過花房前的犯罪現場時,她發現他雙腿交叉,回避與他人的視線接觸,而且他的坐姿也暗示了他可能有欺騙行為。他的解釋是,他剛離開現場,想不起來斯普林大街有沒有解禁。因為他沒有理由為自己的行蹤而撒謊,所以她當時也沒多想。但是,當薩克斯提起,有人在現場強行闖入她的車子——貝克爾當時也在場——丹斯就想起了這位警督可能做出過欺騙的行為。薩克斯曾打電話給當時也在現場的南茜·辛普森,問她貝克爾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就在你離開之後,警探。”這位警官說。但是貝克爾卻告訴她,他又在那裡呆了近一小時。辛普森還說,她相信貝克爾去了布魯克林。薩克斯之所以問他去那個區乾什麼,是為了讓丹斯有機會找出表明他撒謊的信號。“你闖進我的車裡,翻看我的包,”她說。聲音很尖厲。“你還找鄰居打聽我的情況——假冒一位曾跟我一起工作過的同事。”他會否認嗎?如果丹斯和薩克斯猜錯了的話,那麼貝克爾一定會變得怒氣衝天。但是,貝克爾低頭看著地板說:“好吧,這完全是個誤會。”“你真的找過我鄰居嗎?”薩克斯生氣地問道。“是的。”她慢慢地靠近他。他倆的個頭幾乎一樣高,但此時,薩克斯的憤怒似乎使她淩駕於他之上。“你開奔馳車嗎?”他皺起眉頭說:“就憑警察的薪水?”這個答案似乎是誠實的。萊姆瞥了一眼庫柏,他剛查了機動車管理局的資料庫。他搖搖頭,說:“不是他的車子。”看來,在這點上,他們搞錯了。但是,很明顯,貝克爾想拿走什麼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萊姆問。貝克爾看著薩克斯說:“艾米莉亞,我很希望你加入到這個案子裡來。你和林肯一起,才能構成一個頂尖團隊。坦白說,你們很受媒體的追捧。而且,我也很想跟你們合作。但是,等我說服上級讓你參與這個案子後,我卻接到一個電話。出了些問題。”“什麼問題?”她的語氣很堅定。“我包裡有一張紙。”他向普拉斯基點頭示意。普拉斯基正站在他那隻舊公文包旁,“那張折好的紙。最上麵,右邊。”這位新手警探打開了包,找到了那張紙。“這是份電子郵件。”貝克爾繼續說。薩克斯從普拉斯基手中接過來,邊看邊皺起了眉頭。她有一陣子似乎僵住了。然後,她走到萊姆身邊,把那張紙放在他輪椅的寬大扶手上。他看了看這張簡短而機密的紙條。這是警察總部一位高級警監寫的。上麵說,幾年前薩克斯曾和一位名叫尼古拉斯·卡雷利的紐約警局探員談戀愛,而尼古拉斯後來麵臨多項罪名的指控,包括搶劫、賄賂和傷害罪。薩克斯並沒有牽涉到這些案件中,但是不久前,卡雷利被釋放了,上級擔心她可能會和他有聯係。他們不認為薩克斯會做出一些違法的事情,但是,如果人們發現他倆在一起,那就會——正如字條所說的那樣——“很尷尬”。薩克斯清了清喉嚨,但什麼也沒說。萊姆知道尼克和薩克斯之間的事——比如,他們曾談到結婚;他們之間曾經非常親密;當她得知他秘密的犯罪行為時,她幾乎崩潰了。貝克爾搖搖頭說:“很抱歉,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上麵讓我提供一份完整的報告,包括我在哪裡監視你這樣的細節,以及我所了解的關於你的一切情況,無論是工作以內還是以外的。還有你和卡雷利或者其朋友之間的接觸。”“這就是為什麼你到我這兒來盤問關於她的情況,”萊姆生氣地說,“簡直荒唐。”“林肯,我不想冒犯你。我就明說了吧。他們想把她抽走,他們不想讓她參與這樁惹人注意的案子,因為她過去的經曆有疑點。但是我不相信。所以我想把事情搞清楚。”“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尼克了,我也不知道他已經被放了出來。”“這就是我打算告訴他們的情況。”他又朝他的公文包點了點頭:“我的記錄都在那兒。”普拉斯基又找到幾張紙,遞給薩克斯看。她看完之後又把紙展開給萊姆看。這些都是貝克爾的記錄——他監視她的次數,他所提的問題,以及他在薩克斯日程表和通訊錄中查找到的信息。“你真是個不速之客。”塞利托說。“我承認。我有些過分了。對不起。”“你他媽為什麼不來找我?”萊姆吼道。“或者來找我們當中的任何人。”塞利托說。“這是上級交待的任務,還讓我保密。”他轉向薩克斯,“讓你不愉快了。對此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讓你來辦這個案子。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我已經把我的結論告訴他們了。整件事情都結束了。求你了,我們能不能彆再談這個了,繼續調查我們的案子吧。”萊姆瞥了一眼薩克斯,最讓他傷心的是看到她對整個事件的反應,那呆滯的目光和漲紅的臉頰。她不再感到生氣。她覺得非常窘迫,因為自己成了這場爭執的起因,同時也給同事們帶來了麻煩,打攪了他們的工作。很少會看到薩克斯會像今天這樣痛苦和脆弱——因此這也讓人覺得很難過。她把那張紙還給貝克爾。她沒有跟任何人說一句話,便拿起外套,平靜地走向門口,從口袋裡掏出了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