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大靈乾樹就是虛白之王。
原來……那位她所厭惡的龍主,就是她夢境中慈愛抱擁她的父王。
第410章姐妹(四)
“怎麼會.....”
風與火的碎屑拂麵而來。
殊媱的麵頰在光暗中閃爍,與魂泉同色的銀發也迎著風火飄舞,宛若魂帾。
她始終以為,父王住在龍主殿中,雖然年邁,卻依舊保持著精明的頭腦,在幕後運籌帷幄著一切。她也始終以為,大靈乾樹是真正的神靈,祂受囚於聖樹院,選定了她來拯救,但
眼前的一幕宛如噩夢降臨,撞碎了她的一切想象。她想要逃離,卻是雙膝發軟,險些跪倒在地。
原米,她當初在聖樹院感知到的龍之氣息,就米自於虛白之王。
大靈乾樹某種意義上隻是抽取虛白之王力量的器具,真正承受千刀萬剮的,始終是這具埋在地下的王之屍骸。
她厭惡自己的龍血,也厭惡她的同族,可她追尋的威嚴慈愛之父,竟然並不存在......那隻是一個誤會。
厭惡與摯愛是這誤會的兩麵。
現在,大靈乾樹燃燒,虛白之王死去,無論她追尋的是什麼,都已是水中撈月一場空。
她殺人無數,卻誰也沒能拯救。那她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這一切......是你做的?”殊媱澀聲發問。
“嗯,父王誕生我之前,本就身負重傷,骨血殘缺,誕生下我之後,更是虛弱到一度陷入了沉眠,祂沉眠之時,我將原點遺留人間的種子種入了祂的心臟,神木飛快生長,破壞了他本就殘缺不堪的心。”
魂泉不吝解釋,她幽幽一笑,道:“我才是龍主殿與聖樹院真正的主人。”“你背叛了父親。”
殊媱的聲音像是被剝落了情感,聽不出半點波瀾。
“嗯。我背叛了他,我的鱗片也因此受到背叛的詛咒,變成了血的顏色,但我沒有背叛父王的意誌,父王無力去做的事,我會替他完成。”
魂泉撫摸著殊媱銀色的長發,捧起一縷在掌心看,悠悠道:“你是在恨我嗎?哎......這些年,父王誕下了許許多多的子嗣,我知道,這是他的最後意誌的掙紮,他或許是想留些血脈在世上,哪怕是與人的混血,也或許是希冀著某個子女能有出息,將祂重新喚醒.....神臨死前也會掙紮啊,雖然這樣的掙紮並無意義。”
魂泉微微一笑,繼續道:“你若記恨我,隻管記恨就是,我看不清你的未來,但是,妹妹啊,你好好休會現在的無能為力的軟弱吧,將它變成力量,來找我複仇。“
殊媱還沒有從真相的震撼中解脫出來,無暇去想複仇這麼遠的事。她隻是說:“你現在殺掉我吧。”
魂泉一怔,笑問:“這是心如死灰了?”
“你現在不殺我,你會後悔的。”殊媱固執地說。這隻是一句狠話,沒有任何可以實現的可能。
魂泉搖首,不作多想。“你怎麼在哭?”
魂泉看著這個並不熟悉的妹妹,感到詫異:“按理來說,你與虛白並不交集,你冷漠嗜血,殺了這麼多人,竟還會為父親的死流淚?”
殊媱聞言,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自己真的在哭。
王主城中。
初鷺跪坐在仙邀身邊,同樣哭個不停。
仙邀雖及力克製,但初鷺依舊能感受到她在逐漸陷入分裂與癲狂,仙邀仰著頭,看著舊日祭奠的煙火,她的瞳孔中並無神色,隻是漠然地倒映出滿天的火光。很久之後,終於不再有火粒升上天空。煙火燃儘。
天空重新黑了下來。
仙邀的眼眸也黑了下去。
初鷺恐懼丁這種安靜,想說些什麼,仙邀卻先丁她開口:“初鷺,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這個問題一經提出,初鷺就猜到姐姐要說什麼了。
果然,姐姐說出了她早有預料並恐懼姐姐說出口的話。
“殺掉我吧。”仙邀說:“親手殺掉我吧,趁著我還沒有徹底瘋掉,我想清醒地死。瘋狂於我而言,與死亡無異,甚至更加殘酷。”
“我不要。”
“你不願意幫我麼?”
“可是,姐姐以前活的也不清醒啊,若沒有憶之靈根,你始終活在你自我編織的虛幻裡,姐姐已這樣活了幾百年,為什麼不能再活下去呢?”初鷺問。
仙邀沉靜下去
“瘋掉後,我會殺了你。”仙邀說。像是詛咒,也像是賭氣。
可是。
仙邀沒有等到自己的死訊。
相反,她的體內,花之靈根竟真像是一朵失去水分的花,蔫了下去,不再躁動。
初鷺也感覺到了異樣。
她的體內,憶之靈根也淡去了。這是
初鷺抬起頭,與仙邀對視,片刻後,兩人同時望向了聖樹院的方向。她們都感應到了
大靈乾樹已被毀滅,那是真國的原初靈根,它被毀去之後,所有的靈根都變成虛弱不堪!
這對於絕大部分修道者來說,可謂是百年功業付之東流,可仙邀卻因禍得福,反倒撿回了一條性命。
初鷺也明白了這點
“你沒辦法殺我了。”初鷺哭著說。仙邀抱住了她。
待初鷺哭完之後,她左右環顧,才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師父師娘呢?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早就離開了。”仙邀說。
初鷺這才發現,她的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件白袍,那是師父的外衣。她抓著白袍柔軟的邊緣,攏緊。
“你師父拋下了你,獨自走了,現在我們都失去了力量,如何在這個混亂的城裡立足呢?”仙邀戲謔地說。
戲謔之後,她又變回了先前淡漠的樣子,仿佛瀕死的痛苦從未來過,唯有那聲音依舊輕若歎息:“現在的我,保護不了你。”
“師父沒有走。”
初鷺指著自己的心口,擲地有聲地說:“師父在我身體裡留下了武藝,我可以保護姐姐。”
“你們聊完了麼。”冷漠的聲音響起時,風與火一同沉寂。
赤紅色的大靈乾樹下,皇帝從幽暗中歸來,外罩的黑袍凜然如夜。大靈乾樹在皇帝與魂泉的戰鬥中毀滅。
神木積攢力量散溢於天地之間。
所以,這與其說是皇帝與魂泉的戰鬥,不如說是她們在瓜分大靈乾樹的力量。如今,力量已被瓜分殆儘,大靈乾樹將在燃燒後徹底枯槁。
“我與妹妹敘舊,你急什麼,嫉妒我有妹妹麼?也是,蒼白當年隻創造了你,她死之後,你已是子然一身。”魂泉淡淡道。
“毫無意義的廢話。”皇帝如此評價。
魂泉清幽而笑,她最後撫摸了一番殊媱的銀發,便轉過身,朝著皇帝走去。她兩隻手抬起,兩隻手低垂。
抬起的雙臂迎風化作修長的翅膀,落下的手臂則生出鱗片與利爪。勝負未分,生死未見,這場神戰隻不過是拉開了序幕。
“凝滯靈根、疑問靈根、血靈根、智識靈根、灰燼靈根、獸靈根,嗯.....我一共吸取了三百六十七種靈根之力,你呢?”魂泉問皇帝。
“四百一十二。”皇帝回答。
“不愧是陛下啊,幸好你選的是嫉妒之劍,而非饕餮之劍,否則,今日的我可就沒有半點勝算了呢。”
魂泉玩味地說著,她凝視著鱗爪間遊曳生彩的種種靈根,將它們攥緊在了掌心,說:“不過,在漫長的曆史之上,舊王總會被新王釘死在王座上,今天也不會例外,我將舊時代的桎梏連同你一同斬滅,我會建立龍的新朝。”
皇帝沒有作答。
蒼白還未徹底死去,她也還未登基,哪裡算得上什麼舊王?不過是舊日的諸侯而已。
但她沒有與魂泉辯駁。
她將時之靈根與兵器靈根融合,以自己悠長的年齡為媒介,鑄造了一柄新月般橫跨夜色的銀刃,寒風裹著冰雹在這柄巨刃上撞碎,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切不和諧的銀色都被抹去,世間準有刀刃在發出戰鬥的前奏之音。魂泉也不再說話。
兩道龍影淩空而起,破開風與雪,在蒼茫的穹頂展露翼膜與鋒刃,夜色被再度照亮,神的領域在意誌中張開,她們廝殺、碰撞、互相吞噬,巨量的火光將黑夜燃燒得瑰麗耀眼,仿佛大靈乾樹死去之後,彩色的靈魂在天空中徘徊不去。殊婬被她們離去時的狂風吹倒在地。
她艱難地爬了起來。
殊媱置身於狂暴的亂流裡,卻沒有像災厄邪魔一樣被殺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也並不關心,此時的她心中空空蕩蕩,不知該何去何從。
頭頂上的戰鬥似乎永遠也不會分出勝負。反正都是敵人,誰贏也與她無關。
但她還是希望魂泉能活下來,這樣,她至少還能給後續的人生賦予一個複仇的意義.....有的人就是需要一個理由才能活下去,否則她會在虛無中毀滅自我。大靈乾樹熊熊燃燒。
褪去色彩的葉片燃為灰燼,飄落成雪。她看雪落了整夜,回神時滿地劫灰。
沒有奇跡發生,大靈乾樹的赤紅之色也已消退,變成了死寂的灰與白,凋落殆儘的樹枝光禿禿一片,再也不停投下寧靜的樹蔭將她抱擁。
上方。
流動的寒雲與霧之間。
魂泉與皇帝未能立刻分出勝負。
她們回到了原處,懸空而立,身上看不見傷痕,仿佛從未動過。
先前她們展露了無數瑰麗的神術,從山巔鬥至雲與月之間的寒境,但這些遠在人類法術巔峰之上的神術,對於她們這樣的存在而言,依舊是隔靴搔癢,無法作為真正分勝負的手段
“這樣打下去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皇帝問:“你還不打算將你那個東西拿出來麼?”皇帝說完,不由向著南方遠遠警了一眼,仿佛預見到什麼東西要來了,有些不耐。
“原來你都知道啊。”
魂泉笑了笑,手掌一托,金光在她掌心彙聚,赫然是林守溪與小禾遺失的金缽—這金缽像是長了腿一樣,從儲物戒中逃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林守溪在另一個世界的古廟,與行雨相識之時,就見識過這個金缽。它可以吸取一切的靈根。
魂泉也不隱藏了,她像是一個降妖除魔的和尚,手托金缽,將缽口對準了呈帝,試圖吸取她體內的四百餘種靈根。
可不知為何,這白用百靈的金缽卻像是觸碰到了虛無,什麼也取不出來。魂泉再次審視皇帝,眉頭微蹙。
隻見皇帝的身後,浮現出了一道道神秘的星光,它們像是琉璃的觸手,也像是澄淨的光帶,昭示著與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