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死城一戰,蒼白幾乎燃儘意誌,將皇帝重創得隻餘神魄後,魂泉終於有了直麵這尊舊神的資格。
這場神戰遠不如皇帝與黑鱗君主的一戰來的恢弘壯烈,但在真國的曆史上,這樣的戰鬥依舊絕無僅有。
哪怕是災厄邪魔這樣的存在,也被戰鬥的波紋給抹去了。
於是,這場戰鬥呈現在其他人眼中的,隻有劫雲、雷電、雪崩、風暴之類異象。
這些異象摧枯拉朽般橫掃過真國的雪地,房屋摧垮,山崖削平,距離聖樹院較遠的王主城雖未被災難波及,但原本就越來越嚴峻的血鱗病突然大規模爆發,無數人在地上翻滾慘叫,將自己的皮膚抓的鮮血淋漓。
穀辭清作為聖樹院的聖女,第一時間感應到了聖樹院的毀滅,她的心一陣陣抽痛,背負的金箭黯然失色。
鹿漱陪在她的身邊。
鹿漱是真國最好的醫師,但她看著捧胸而跪的金發神女,卻隻能搖首:“心病還須心藥醫,此症無解。”
另一片斷壁殘垣之下。
殊媱跪在地上,抱住頭顱,不斷搖首,也無比痛苦。
少女模樣的仙邀靠坐在一側的亂石旁,身體同樣不斷抽搐。
“姐姐,你怎麼樣了呀?”初鷺抓著姐姐的手,心急如焚。
“我必死無疑。”
仙邀雖然痛苦,卻依舊用平靜的話語宣告了自己的命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初鷺在比武之前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一場比試,竟會直接斷送掉姐姐的性命……是她破了仙邀的憶之靈根,所以某種意義上,是她親手殺掉了仙邀。
無論是誰都不會相信這麼荒誕的事。
但它真的發生了。
“是我……殺了你……”初鷺看著自己手掌的鮮血,怔怔道。
“不要給自己貼金。”
仙邀平靜地說:“很多年前,一個算師警告過我,說你是我命定的煞星,讓我不要同意母親生下你,我聽完後很高興。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你孱弱的表現讓我一度失去了興致……也正是如此,那天你決心離家出走時,我選擇了幫你,要不然,以你的能力,你真的覺得自己能繞開守衛的封鎖,翻牆出去麼?”
“原來是姐姐在幫我麼。”初鷺低下頭,手指下的衣裳滿是褶皺。
“我敗給了你,但殺死我的,是命運。不過,哪怕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讓母親生下你。”
仙邀給自己最後的人生蓋棺定論。
初鷺抱緊了仙邀,泣不成聲。
之後,仙邀不去看伏在她身邊痛苦的妹妹,也不願再說一句話,因為她打算把剛剛的話作為遺言。
林守溪與小禾看著這幕,同樣心痛不已。
夜色已經降臨。
神戰中的聖樹院光彩奪目,哪怕相隔千裡依舊可以瞥見溢出的流華。
“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裡?”小禾問。
“去聖樹院!我必須去聖樹院!!”
殊媱忽然大喊,她也不顧其他人的意見,自顧自地奔向聖樹院的方向,哪怕跑丟了一隻鞋也毫不在意。
聖樹院有怪物在死戰,現在去無異於送死。
林守溪想要阻攔她。
“不用攔她。”慕師靖搖了搖頭,說:“讓她先去吧。”
慕師靖閉上眼,似在推演與計劃,片刻後,她才睜開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說:“這一戰不會很快結束,去早了也沒什麼用處,我們先休整一番,之後再動身好了。”
“我們去做什麼?”小禾問。
“殺死叛徒。”
慕師靖背對著他們。
她的氣質渾然變了,冰冷不可摸捉,仿佛半出鞘的刀刃,隨時可以展露真正的鋒芒。
林守溪與小禾都沉默了。
一瞬間,他們甚至分不清,站在麵前的到底還是不是慕師靖。
“那現在呢?我們現在做什麼?”小禾又問。
“看。”慕師靖說。
不等小禾問看什麼。
上空。
絢爛的火光已衝天而起,在夜幕中綻放。
人們以為又有什麼妖魔現世了,嚇得四散而逃。
但這次,並不是妖魔現世,而是舊日祭奠的煙火被點燃了。
按照原本的盛典,此刻仙邀已授予了初鷺會道魁首的榮譽,初鷺也會作為人族推選的神之使者,在祭台上跳一支祭禮之舞,這是她從小就學過的舞蹈,早已銘記於心。
此時,一切都被打亂了,不慎翻倒的火焰將煙火的引線點燃,也將天空塗抹成一片絢麗的顏色。
四散奔逃的人群被火光映成大片大片黑壓壓的剪影。
人們每年都會耗費巨量的銀錢去製造煙火,用以渲染祭祀神明的大典,但災難真正來臨時,他們信仰的舊日存在竟沒有一個來護佑蒼生。
咻咻咻的聲音不斷響起。
火粒不斷在天空中炸開。
它如此美。
美的像是對世人的嘲弄。
……
殊媱赤著腳在雪原上飛掠。
大靈乾樹賜予她的夢境在腦海中不斷回放。
那是她童年唯一的溫暖。
也許是她的過去太冰冷黑暗,於是這微末的暖意也讓她生出付出一切的決心,又或許,拯救大靈乾樹隻是她的執念,她過去為了這個執念做了太多的事,如果她現在放棄,那她也就否定了自己的一切。
她在雪原上奔跑、跌倒、爬起,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她終於來到了浩劫的邊緣。
她無法衝破神戰的結界,進入更深處,隻能在外麵心急如焚地等待。
殊媱試圖從那毀天滅地的光潮中看到什麼。
但除了偶爾閃爍過去的人影以及坍塌破碎的虛空,她什麼也看不到。
神的戰爭本就排除一切。
哪怕她已是人類中的佼佼者。
過了很久。
很久。
光潮終於退去。
殊媱不知是誰贏了。
她也不關心是誰贏了。
她赤著腳,走過這片燃燒著的雪海,向聖樹院的所在奔跑過去。
聖樹院已被毀於一旦,裡麵的人不知是提前撤走了,還是已死於非命。
她穿過火光未滅的廢墟。
忽然,她踩到了一副骨頭,骨頭將她絆到在地,她掙紮著爬起,仰頭望去,眼眸驟然空洞。
大靈乾樹像是燒了起來,一片赤紅,原本瑰麗多姿的神樹此刻像是一根燒火棍,唯餘絕望與崩落之美。
神樹已經完了。
這株她心中真正的父王,已毀於一旦。
風吹動火焰中的葉片,聲音也顯得沉寂。
沉寂之中,腳步聲在身後緩緩響起。
“妹妹,你來了啊,你也是來看父王的嗎?”
殊媱的身後,紅裙破碎的魂泉幽然而立,那夜偶遇之時,魂泉對殊媱半點都不友好,此刻卻是換上了親昵的稱呼,“你比父王的其他子女都要強,他們早已不知逃到了哪裡去,而你卻來看祂了呢憑這一點,我願意承認你是我的妹妹。”
“我與你不是同一個父王。”殊媱的聲音同樣空洞。
“妹妹說什麼傻話?”
魂泉笑了笑,她看著赤紅將死的神木,淒然道:“不過,我們的父王雖然是偉大的生命,下場卻是如此的淒涼呢……妹妹呀,你還不知道吧,大靈乾樹賴以生長的土壤就是父王的心臟啊,神木的種子生長在父王的胸腔裡,無時無刻不汲取著祂最後的力量,現在,父王的力量已被榨儘,哪怕沒有我與皇帝,它也該枯萎了啊。”
“種子……心臟……等等,你……你在說什麼?”
本已絕望的殊媱陷入了更大的震驚之中。
接著,她向前望去,才發現,那火光遮掩的破碎土壤之下,赫然裸露著一副大得驚人的屍骸!
龍王的屍骸!
屍骸被密密麻麻的樹根纏繞著,樹根最密集之處,正是龍的心臟。
如果林守溪與慕師靖在場,一定會認出這個場景——這一幕在三界村幾乎一模一樣地發生過,當初的地宮之底,扶桑樹的根係就是這般與蒼碧之王的心臟糾纏,阻止了蒼碧之王的蘇醒。
原點的種子對於龍有著天然的怨恨,它們隻以龍的心臟為養料!
沒想到虛白也與蒼碧有著相似的命運。
“妹妹,你既然來了,就去祭奠一下父王吧,我背叛並殘害了祂,祂在天有靈,應是不願見到我了。”魂泉淡笑。
殊媱一動不動,如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時至今日。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