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語瞳孔一縮,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你知道你為什麼要給它起名為湛宮麼?”楚妙繼續問。
“因為……”
因為師父的劍叫湛宮,她為了紀念師父,也將這柄劍取名為了湛宮……難道,難道說……
“因為這柄劍就叫湛宮!”
楚妙直接起身了,她說:“你在過去勾連了你未來的師父,你師父又在現在勾連了過去的你,在你給它取名為湛宮的一刻,三截時空終於在你與他之間達成了統一,所以你能拔出它,像拔普通的劍一樣把它拔出!”
“湛宮也不想被困在斷裂的時空裡,它想要統一自己,於是它發出了求救,你們回應了它。”
……
宮語坐在原地,如遭電擊。
楚妙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的。
這麼多年來,湛宮一直是把乖巧溫順的劍,極有靈性,不像死證一樣,剛換主人的時候還會發發脾氣,這樣的劍,又怎會驕傲孤高幾百年,不願從鞘中露出一點鋒芒呢?
它無法出鞘是因為它被困在時間的裂痕裡了,這是時空魔神對它的汙染,它也想從中掙脫……
於是,師徒之緣就此開始。
“如果是這樣,那我師父呢,他現在在哪裡?”宮語神色恍惚。
楚妙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她,問:“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不願意承認呢?”
宮語也安靜了下去。
她閉上了眼眸,整個身軀都顫栗了起來。
這一刻,世界變得無比安靜,她能聽見心跳,聽見脈搏,聽見血液在身體裡的流動,聽見發梢與衣裳摩挲的聲音,同樣,自己的心聲也震耳欲聾。
沒有彆的答案了……
楚妙說了,能貫連湛宮的劍隻有一把,那就是它自己。
湛宮一直在林守溪手中。
林守溪……
在三界村的時候,她就覺得,林守溪的身影很像她師父,聲音語調、言談方式都很像她師父,當一個人這麼像她師父時,他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師父。
所以她以為林守溪是師父的轉世。
但……
原來從沒有什麼轉世。
原來他一直是我師父。
宮語癡癡地坐著,慢慢地,她竟將那雙修長玉腿縮回榻上,甚至一點點後退,挪到了床榻的角落裡,雙臂一環,將雙膝抱住,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不,不對!”宮語螓首輕搖,道:“我遇到師父還是三百年前……未來怎會影響當下,現在的他又怎會遇到過去的我,這,這根本不可能!這樣的時空如何能夠構建?”
“沒什麼不可能的。”楚妙說:“你應該聽過一個故事吧,有兩個老農民在田地裡想象著皇帝奢靡的生活,一個說,我想皇帝肯定天天吃白麵饃吃到飽,另一個說,豈止如此啊,我想,皇帝下地肯定都用的金鋤頭。”
說到這裡,楚妙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繼續道:“很多人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主宰,它淩駕於眾生之上,全知全能,造化一切。於是有人批駁,說你口中這個主宰可以創造出一個比它更強的存在麼,若可以,那這個主宰不再是淩駕一切的強者,若不可以,又憑什麼敢自稱全知全能呢?許多人會被這樣的說法唬住,但細細想來,這種凡人對神的想象,與農夫在田地裡想皇帝的金鋤頭又有何區彆呢?”
“我們哪怕臻至人神境,依舊是狹窄有限的,以狹隘的我們去窺伺無限的神,最終隻能見到另一種狂妄自大的狹隘,你無法理解神怎麼創造比祂更強的存在,也無法理解這樣荒謬的時空為何能存在,但祂就是可以做到,就是可以存在,我們……無法理解神。”
說到這裡,楚妙臉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失落。
宮語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裡,扯過被子,輕輕抱著,沉默了許久。
楚妙也沉默了很久。
半晌,楚妙終於主動開口:
“這個賭約我贏了,對嗎?”
“不。”宮語咬著唇,說:“歸根結底,這也隻是你的猜測而已,你有什麼證據呢?”
說到此處,楚妙複又笑了,她褪去鞋襪,也上了床,手腳並用地爬到宮語身邊,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小語,我平時看你聰慧有城府,怎麼一遇到你師父,就變笨了這麼多,我真是越來越擔心你了……”
“你什麼意思?”宮語蹙眉。
楚妙的口吻讓她想起了宮盈,那個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娘親。
“林守溪有個徒弟叫小語,這件事小禾知道,映嬋知道,慕師靖知道,我也知道……你猜,這個小語會是誰呢?”楚妙伸出手指,點中了宮語的眉心。
宮語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也不動,許久才呆呆地問了一句:
“為什麼……我不知道?”
楚妙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他們相處這麼久,但凡誰嘴巴稍稍漏一些,也早真相大白了,但他們偏偏誰也沒說。
真是一對笨蛋啊……
宮語再沒有懷疑的理由了,她癡癡地抬手,觸了觸麵頰,指尖微濕。她發現自己在哭,已淚流滿麵。
楚妙本想笑話兩句,話到唇邊卻成了寬慰,她用袖子幫宮語擦拭著眼淚,然後輕輕擁住了她。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宮語埋在她的肩頭,輕輕地問。
與林守溪相處的無數個瞬間在腦海中閃過。
過去,她就以為林守溪是師父的轉世,她之所以沒有告訴他,是因為害怕……她是他的師祖,她的徒兒楚映嬋是他的師父兼情人,他又是自己師父……這錯綜複雜的關係將輩分與倫理砸了個稀爛。
她還沒做好麵對的準備,隻想默默守護他成長。
但……
但他不是轉世啊,她又該如何麵對呢?
她無法想象自己道出真相後的情景。
“要不我去將林守溪抓過來,你們聊聊?”楚妙笑著問。
“彆去!”
宮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下意識想要拒絕。
這樣的反應在楚妙的意料之中。
楚妙輕輕揉著宮語的發,微笑著說:“三百多歲了,還這般哭哭啼啼的,和個孩子似的。”
“你之前找你女兒的時候,不也哭得昏天黑地的麼,彆當我不知道。”宮語幽幽開口,將身子蜷得更緊。
“我……”
楚妙無言以對,隻固執道:“你就是個孩子,你長大了,但始終有一部分的你停留在了七歲之前,那個你被痛苦、絕望、遺憾、悲傷所禁錮,沒有辦法長大,小語,你需要走出來。”
“怎麼走出來?”她問。
問題剛剛出口,宮語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
……
小禾趴在床榻上,細嫩的腿兒悠哉悠哉地擺動著,她手上翻閱著神山邸報,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看完了神女榜,兵器榜後,翻倒了神守山的那一欄,恰看到神守山今日在進行一個名為雪場論道的比試,這一比試曆史悠久,每年冬天都會進行,不隻是神守山的修士,其他身上的知名弟子也會受邀前往。
她想要慫恿林守溪去參加,然後看他打架,抬起頭時,卻發現林守溪正站在窗邊,一臉擔憂。
“你怎麼了,悶悶不樂的。”小禾問。
“此處的雪是師祖心境的反映,今日風饕雪虐,極不尋常,我怕師祖出事。”林守溪擔憂道。
小禾輕輕點頭,也露出了擔憂之色。
今夜的雪的確反複無常。
“師尊大人有楚皇後照顧,應不會有什麼事吧。”小禾寬慰道。
林守溪嗯了一聲。
他站在窗邊看了很久。
直到半夜,雪才終於舒緩了下來。
他這才放心了些。
師祖既然沒事了,楚妙為何不來找他呢,關於小語的消息到底又是什麼呢?
林守溪懸著的心無法落下。
“你還在想你的小徒弟嗎?”小禾察覺到了他情緒的異常,問。
“有點擔心她。”林守溪說。
“擔心什麼呀。”小禾淡淡道:“按你的說法,你徒兒每天住在深宅大院裡,有父母疼愛,有侍衛保護,我看啊,你唯一需要擔心的,隻是她一年沒見,早把你給忘了。”
“小語不會忘了我的。”林守溪肯定地說。
小禾可沒有被他們的師徒之情給感動。
她立刻想到了蘇希影說的抓字遊戲,反而氣不打一處來,更覺林守溪禽獸不如。
林守溪關上窗戶,正準備上榻睡覺時,小禾直接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不許上床!”小禾冷冷道。
“為什麼?”林守溪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做錯了。
“沒有為什麼,不許就是不許!”小禾板著小臉,直接將神山邸報抓起,砸了過去。
林守溪接住了報紙,更覺無辜,問:“小禾,你該不會是在吃小語的醋吧?”
“沒有!”小禾雖隻有說,卻是有些心虛,耳根都紅了。
“小禾彆多想了,小語隻有七歲,我哪怕再……”林守溪一邊說著,一邊去摟她的肩膀,想哄小禾開心。
“你也知道她隻有七歲啊!”小禾更惱。
林守溪愣住了,他不明白小禾為何如此。
我也沒對小語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啊……林守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