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簫坐在樓上雅間裡,金戈幫他摘下了披風。
這是他常來的房間,不知是不是梅娘提前吩咐過,每次他來南華樓,夥計都會帶他來這個雅間,就像是專門給他留出來的一樣。
雖然是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可顧南簫幾日沒來,便忍不住到處看了看,似乎這樣才能讓他心安。
靠牆的案幾上依然擺放著顏色素雅的花瓶,正值寒冬臘月,梅娘自然不會花高價去買暖房裡的鮮花做裝飾,此時花瓶中插著幾支金燦燦的乾蘆葦,似是隨手插成的,卻高低相間,錯落有致,給房間添上了幾分亮色。
泥爐中炭火燒得正旺,上麵的茶壺咕嘟嘟冒著泡,室內升騰起淡淡的茶香,讓人聞著便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紅檀桌上鋪著平整潔淨的細麻布,此刻桌上隻有一套青瓷碟碗,卻已經使人開始盼望稍後就會到來的美食。
這屋子不大,卻布置得溫馨無比,家具擺設都是尋常之物,遠非靖國公府那般寬敞華麗,可顧南簫卻更喜歡這樣的小小房間,隻是在其中靜坐一會兒,就覺得一路的疲乏都漸漸散去了。
不多時,一道道菜肴就端了進來。
依然都是他平時愛吃的口味,顧南簫隻看了一遍,視線就落在了那一大碗香菇燉雞上。
金戈望向他視線所及,便主動上前,盛了一碗雞湯出來。
眼前的雞湯呈金黃色,上麵飄著淡淡的油花,幾片被切得薄薄的香菇靜靜漂浮在湯麵上,仿佛一片片落下的嬌柔花瓣。
經過長時間的燉熬,雞湯的香味已經被完全激發了出來,再混合香菇獨有的氣味,更是香氣四溢,令人垂涎。
顧南簫深深吸了一口空氣,隻覺得從鼻端到胸腔全是這誘人的香味,連口水都忍不住泛了出來。
他拿起湯匙,舀了一勺雞湯放入口中。
溫熱微燙的雞湯,甫一入口,便覺得又滑又香,滋味醇厚無比,卻又一點兒都不油膩。
連著喝了幾口雞湯,顧南簫才覺得自己的胃口終於活了過來。
這些日子在外頭風餐露宿,除了出發那日喝過梅娘送的羊湯,接下來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他一向是個寧缺毋濫的性子,不愛吃的食物,他寧可餓著肚子,也不肯吃上一口。
以往在食材豐富的京城裡,他都很難找到合口的食物,一到了外頭,成日都是皇宮裡那幾個廚子翻來覆去做的精致膳食,或是新鮮打來的野味,那些野味不是做成了血淋淋的燒烤,就是燉煮成大塊的肉,以保留野物原始的味道,他哪裡吃得下。
那幾個廚子一心要服侍好皇上及幾個皇子,又都是知道顧南簫那難伺候的脾性的,哪裡顧得上好好伺候他,要不是太子記掛著怕他吃不好,三天兩頭叫廚子和隨從依著顧南簫的口味做幾樣清淡小菜,隻怕他這些天連一口正經的飯食都吃不上。
饒是如此,他也不過是勉強混個囫圇飽罷了,要說享受美食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待回了京城,他連家都沒回,幾乎是馬不停蹄地來了南華樓。
直到吃上這一碗雞湯,他才覺得渾身通泰,餓了許久的脾胃無比舒服,整個人都熨帖起來。
不知不覺,顧南簫把這一碗雞湯都喝光了。
這次不用金戈動手,他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這裡麵的雞肉是他親自獵到的野雞,比尋常家養的雞肉更多了幾分獨有的鮮美,配上那香菇的香味,更是濃香無比,滋味十足。
他整整喝了兩碗雞湯,才開始慢條斯理地吃其他的菜。
糖醋魚酸甜可口,很適合做開胃菜。
八寶菜清爽解膩,剛好可以調理一下他連吃了數日點心和烤肉,正覺得膩煩的口味。
海米白菜又鮮又嫩,佐飯正好。
很快,他就把一桌子的飯菜吃了個七七八八。
看著自己的戰果,顧南簫十分滿意。
隻有梅娘的菜才會讓他胃口大開,吃得無比舒坦。
金戈還說他瘦了,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半年來他吃著梅娘做的菜,明顯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多了。
而且,每次吃完,他都會覺得心情也會好上許多。
從前他怎麼就沒發現,好吃的東西能讓人開心起來呢?
想是這會兒生意很忙,梅娘一直沒有上樓來,顧南簫吃過飯就下了樓。
聽夥計說顧南簫吃完了,梅娘把手裡的鍋鏟塞給桃娘,急匆匆迎了出來。
再次麵對顧南簫,梅娘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隱隱不安,又恢複了平日裡的落落大方。
“顧大人,今日的飯菜還合您的口味嗎?若是有什麼不合適的,請大人隻管說。”梅娘笑著說道。
顧南簫唔了一聲,道:“都還好,梅姑娘有心了。”
梅娘說道:“不敢當,這南華樓能開得起來,多虧顧大人幫忙,顧大人的恩情,梅娘一直銘記在心。”
“客氣了。”想起自己當初幫梅娘也是有著自己的私心,顧南簫不由得移開了視線,“你忙著吧,我要回去了。”
顧南簫抬腳要走,梅娘卻追了幾步上前。
“大人請留步。”她快步走到顧南簫麵前,說道,“上次大人送了禮物過來,我還沒跟大人道謝呢。”
顧南簫擺了擺手:“區區小事,梅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梅娘正要問那兩千兩銀票的事,背後卻傳來一個響亮而欣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梅姐姐!”
梅娘轉過頭去,就看見滿子快步走了過來,身後是一個努力做出攔截姿勢的夥計。
“梅姑娘,這鄉下小子非要往裡闖,說是要找你……”夥計一邊追,一邊急匆匆地解釋道。
梅娘笑道:“不用攔,這是我一個小兄弟。”
她看向滿子,見他又是大包小裹的一大堆東西,不由得無奈地笑了。
“滿子,你怎麼又拿了這麼多東西?”
滿子摘下棉帽,露出被凍得紅彤彤的臉蛋。
“梅姐姐,我是來給你們送年禮的!”滿子咧開嘴笑了,說道,“都是些鄉下物件,姐姐你彆嫌棄。”
“怎麼會嫌棄呢?隻是這麼多東西,你這一路太辛苦了,快去後院喝點熱水,暖和暖和。”梅娘說道。
滿子看了看她身後,不好意思地問道:“雲兒妹子在嗎?”
他這次進城先去梅源記,才知道梅娘又開了新店,雲兒也在這裡。
“她在後麵廚房裡呢,你一會兒跟著夥計進去就能找見她。”梅娘吩咐了夥計一聲,又問滿子,“你是跟你爹一起來的?等會兒把你爹也叫過來,你們吃過飯再回去。”
誰知滿子卻搖搖頭,說道:“我爹沒來,我是跟我們村裡幾個堂叔一起來的。”
梅娘隨口說道:“沒關係,叫他們都過來吧,這麼冷的天,你們在這裡吃口熱乎飯菜,不費什麼事的。”
滿子卻依然搖頭,道:“堂叔他們進城是有事呢,他家的牛跟村裡的牛打架,兩頭牛都受了傷,眼看著是活不成了,堂叔他們要趕著進城,去衙門開那個什麼屠宰許可,然後再回去殺牛,還要賣牛肉……”
梅娘聽到後麵,眼睛越來越亮。
她一把抓住滿子,急忙問道:“你說什麼?你們村裡有牛肉!”
滿子嚇了一跳,說道:“是啊,整整兩頭牛呢,還不知道能不能賣得出去呢!”
梅娘聽得激動無比,抓著滿子牢牢不放。
“你堂叔他們在哪裡?快帶我去找他們!”
她說完才想起來顧南簫還在一旁,連忙轉身向他匆匆行了個禮。
“顧大人,我趕著去買牛肉,就先告辭了!”
說完這話,她拉上滿子就往外跑。
顧南簫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眼睜睜看著她跑出了南華樓。
買牛肉?她買牛肉乾什麼?難道還想做牛肉吃?
他不是沒吃過牛肉,那肉質又硬又粗,無論煮還是烤都是硬邦邦的,連調料的滋味都燉不進去,有什麼好吃的?
更讓他無奈的是,梅娘跟他連話都沒說完,聽見牛肉就跑了,難道在她的心裡,他還沒有一頭牛重要嗎?
顧南簫當然不可能把這話說出口,他沉著一張俊臉,帶著金戈等人出了門。
鐵甲等人都不知道顧南簫怎麼好好的又變了臉,隻有金戈能隱約猜到幾分。
他斟酌了片刻,湊到顧南簫身邊,說道:“三爺,等梅姑娘買到了牛肉,肯定還會做很多好吃的,到時候小人一定常來打聽著,有什麼新鮮的吃食,小人就買回去,讓三爺您也嘗個鮮。”
顧南簫的臉色依然不好看,卻比方才和緩了一些。
他又不是梅娘什麼人,有什麼好生氣的?
再說,梅娘本就擅長做菜,又開著兩個酒樓,聽見新鮮稀罕的食材當然要著急了。
等她做出了新菜,他不是又能嘗到好吃的了嗎?
想到這裡,顧南簫也不由得期待起來。
那麼難吃的牛肉,梅娘會怎麼做呢?梅娘做的牛肉又會有什麼不同的滋味呢?
梅娘連大衣裳都沒顧得上穿,跑出去一條街那麼遠才想起來冷,她生怕晚了被人搶先,路過一個成衣鋪子,隨手買了件棉襖披上,又跟著滿子直奔衙門。
到了衙門門口,滿子就看到了他的堂叔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