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端著滿滿一托盤的菜,敲開了顧南簫所在的雅間的門。
這是一個布置在角落的雅間,推開窗正好可以看到後院那個小小的花園,顧南簫在窗前佇立著,金戈則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講解,連房間內一個小小的窗鉤都要被他說上半天,證明梅娘在布置酒樓的時候是花了何等的心思。
直到四九送菜進來,金戈才意猶未儘地閉上嘴。
不是他不想說,隻是他知道,飯菜一上來,顧南簫就不會有心思聽他羅裡吧嗦了。
果然顧南簫毫不留戀地離開窗邊,在桌旁落座。
四九放下托盤,把一盤盤的菜擺在桌上。
宮保雞丁,東坡肉,蝦仁杏鮑菇,清炒時蔬,番柿蛋湯,四菜一湯看似普通,可是讓人一見就覺得無比熨帖。
吃過天南海北那麼多菜式,隻有梅娘最了解他的口味。
四九偷眼看去,見顧南簫臉上並無不悅之色,才放下心來,安靜地退出了房間。
之前端這幾個菜的時候,他還有些腹誹,相比外頭那些食客點的飯菜,梅姑娘給顧大人預備得未免有些簡便清淡了。
隻是梅娘才是酒樓真正的主人,他不敢說什麼,就按照她的吩咐把飯菜送了上來。
再看顧南簫似乎也沒有不滿,他就連客套的話都省了。
隻要大人吃得滿意就好。
顧南簫看了看桌上的菜肴,拿起了筷子。
初冬的風已然有些寒冷,他方才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還不覺得怎麼樣,此刻坐在桌旁,聞到這暖融融香噴噴的飯菜香氣,隻覺得周身從內到外都放鬆下來。
先吃上一口沾染著鮮蝦汁水的杏鮑菇,就覺得遲鈍許久的味覺開始漸漸蘇醒。
番柿雞蛋湯酸甜適口,喝上一小碗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東坡肉濃膩香軟,再吃上幾片蔬菜清清口。
最後一道菜應該是雞肉做的,裡麵還放了花生米。
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口中,這雞腿肉十分軟嫩,又有著微微柔韌的口感,再加上香甜可口的醬汁,吃起來就讓人眼前一亮。
再加上脆香的花生米,更加激發出雞肉的美味,口感豐富又美味。
能把火候和滋味搭配得如此無可挑剔,就隻有梅娘才能做到了。
看到顧南簫伸筷子的動作越來越快,金戈總算放下了心。
這些日子顧南簫又開始不好好吃飯了,雖然他口中不說,金戈卻知道他是關注著梅娘和南華樓的。
為了能讓主子好好吃飯,金戈才這麼賣力地幫梅娘把南華樓開起來。
看到顧南簫再次恢複了久違的食欲,金戈暗暗鬆了口氣,總算不枉他忙活了這麼久。
他就知道,隻有梅姑娘做的菜,才能讓顧南簫吃好吃飽。
很快菜肴就少了一半,金戈便盛出一碗米飯放在顧南簫麵前。
房間裡一時間鴉雀無聲,隻有碗筷相碰時輕微的聲響。
顧南簫將菜吃得一點不剩,連湯都喝光了,這才放下了筷子。
金戈捧上帕子讓他擦了擦嘴,見他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幾分,不由得分外高興。
主子什麼都好,就是這個挑嘴的毛病不好,從小就不肯好好吃飯,他真怕主子把自己的身體給餓壞了。
現在好了,有了梅姑娘做的菜,主子總算能正經吃上飯了。
顧南簫難得吃了一頓飽飯,連心情都好了幾分。
他把帕子放下,說道:“再續一壺熱茶來。”
這頓午飯吃得比往日一整天的飯都多,他想喝幾口熱茶,順便消消食。
金戈答應了一聲,正要出去,卻聽見房門被敲響了。
還以為是夥計上來伺候,沒想到打開門,外麵站著的人卻是梅娘。
梅娘穿著一件桃紅色的窄袖小衫,底下係著一條雪白的圍裙,看起來乾淨利索。
她手裡端著一壺茶,走進了房間。
“方才太忙,不曾上來給大人行禮,還請大人見諒。”梅娘一邊說著,一邊把茶壺放在桌上,“這是新沏的普洱,雖比不上茶樓的精致,也尚可入口,大人不妨嘗嘗。”
金戈見顧南簫沒有回絕,便搶上去接過茶壺,替顧南簫倒了一杯,給梅娘也倒了一杯,放在她麵前。
在梅娘的注視下,顧南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還不錯。”顧南簫淡淡地說道,然後又加上一句,“這是玉泉山的泉水。”
梅娘展顏一笑,說道:“大人好厲害,這都嘗得出來。”
顧南簫微微頷首:“你有心了。”
“大人客氣了,多虧了大人幫忙,南華樓才能順利開張,區區一壺茶水算得了什麼?”
她這不是客套話,要不是顧南簫,新店絕不會這麼順順當當地開起來。
再看一旁的金戈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有居功的跡象,她越發確定是顧南簫吩咐金戈幫忙的。
而且今日開張第一天,顧南簫親自來捧場,這對南華樓來說意義非同一般。
且不論那些明處暗處的打量,顧南簫隻要來一趟南華樓,街上那些混子花子都要退避三舍,這輩子都不敢來南華樓找茬。
畢竟沒人願意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跑去顧南簫出現的地方找不自在。
這裡不比北市口,那邊是武家居住的地方,附近街坊鄰居一大堆,有什麼事一呼百應,肯定不會有人來找麻煩。
可這裡是南城最繁華的地段,誰會在意一個做燒餅店起家的小丫頭呢?
梅娘心裡知道顧南簫的關照之意,特意上樓來當麵道謝。
顧南簫聽她說得真誠,淡淡地笑了笑。
“今日出來得匆促,開張的賀禮,回頭我再補上。”
梅娘忙說道:“不敢當,大人能來南華樓,已經是梅娘莫大的榮幸了。”
顧南簫不再堅持,喝了幾口茶水便站起身。
梅娘側身讓開,顧南簫走到
她身邊的時候,卻停下了腳步。
“今日辛苦了,你不用事必躬親……”他頓了頓,才說道,“……彆把自己累壞了。”
沒等梅娘反應過來,他便大步出了房門。
聽到這句話,金戈一臉驚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見顧南簫已經幾步走遠,他才匆忙跟了上去,連話都來不及跟梅娘說。
梅娘留在屋裡,隻覺得一頭霧水。
今天是南華樓開張第一天誒,她這個主人不操心,誰來操心?
累點不好嗎,多乾活才能多賺錢嘛!
沒等她多想,就見鐵柱追了上來。
“梅姑娘,樓下那一百個貴客的名額沒了,還有好多人要交錢呢,鵬哥應付不過來,你快過去看看!”
梅娘趕緊收回思緒,帶著鐵柱下了樓。
原來這預充值一百兩銀子,就能成為南華樓貴客的消息很快就被傳了出去,吃過飯出門的人們興奮地說著南華樓的菜如何好吃,孩子們叫著說明天還要來,姑娘們相約一起來喝奶茶,街上的人很快就聽說了這件事。
有熱鬨誰不愛湊,這裡又是南城的富人聚集區,聽說充值一百兩銀子就能享受各種特權優惠,連已經吃過飯的路人都衝了進來。
可是梅娘定的這名額就隻有一百名,給相熟的富貴人家留出幾十個,剩下的早被店裡的其他顧客瓜分一空,後來的人買不到,就越發覺得這名額十分珍貴,哪裡肯依,不由得大聲鼓噪起來。
連梅娘自己都沒想到這名額竟然會如此搶手,她本以為新店開張,不會有那麼多人願意交一百兩銀子,才設計了一個饑餓營銷的策略,又安排武鵬負責收錢登記發貴賓牌等事務。
這會兒大家鬨了起來,武鵬哪裡是這一大群人的對手,差點兒就被人從櫃台後麵拖出去了。
幸好梅娘趕來得及時,先安撫住大家,又對大家說,雖然一百個貴賓的名額沒有了,可是店裡還有其他活動,如預充值多少可以打折,消費滿多少可以贈酒菜,活動細則一會兒就會貼出來公示。
她還承諾大家,過年的時候南華樓還會舉行各種活動,還會再次放出一部分貴賓名額,敬請期待。
想到離過年不過一個來月,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看看南華樓生意如何,大家才漸漸平靜下來。
梅娘對大家再三致歉,請有意向購買名額的客人去前台做預登記,為了表示南華樓的歉意,留下吃飯的客人每桌贈一壺酒,吃過飯的人則收到五十文的代金券。
人們有了盼頭,又有了贈品,都高興起來,紛紛誇獎南華樓出手大方,梅姑娘為人大氣。
等忙完這一波,又來許多來賀喜的,像孔家姐妹這樣的千金小姐,以及韋姑娘等閨閣少女,就隻有她親自來接待了,梅娘忙著招呼客人,早就把顧南簫說的話丟到了腦後。
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南華樓這裡擠得大門都進不去,對麵的醉仙樓卻門庭冷落。
史延貴坐在椅子上,看著南華樓生
意火爆的場景,氣得七竅生煙。
他就知道,武家那個丫頭不是個善茬!
店裡的廚子夥計知道東家今天心情極差,早就遠遠躲開,他想罵人都找不到人。
史延貴氣得把椅子一腳踢翻,衝著後廚喊道:“都給我出來!()”
李廚子帶著幾個人,無精打采地走了出來。
史延貴指著對麵的南華樓,罵道:看看人家那生意,再看看你們這群廢物!老子就是被你們這群廢物給害的!㈥()_[(()”
眾人早就習慣了史延貴最近的無理取鬨,連眼皮都懶得撩一下。
史延貴越想越氣,在地上團團轉了幾圈,下定了決心。
“他娘的,她不是送菜嗎?咱們也送!你們出去喊人來,他們送兩個,咱們送三個!”
史延貴一臉的破釜沉舟,幾個廚子夥計卻麵麵相覷,沒有一個動彈的。
史延貴罵道:“你們都是死人哪?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李廚子皺著眉頭說道:“東家,不是我們不想乾活,可是……後廚沒菜呀!”
“沒菜!?”史延貴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菜呢?怎麼沒人去買?”
開什麼玩笑,開酒樓卻沒有菜,叫他們賣什麼?
李廚子甕聲甕氣地說道:“東家你忘了?上次做大鍋菜卻賣不出去,賠了好幾百兩的菜錢,那些菜販肉販都不肯給咱們賒賬了!”
史延貴兩眼一黑,跳著腳罵道:“蠢材,都是一群蠢材!”
他是誰,他可是堂堂醉仙樓的東家!
想當初醉仙樓賓客盈門,達官貴人都是他的座上客,如今牆倒眾人推,連那些小販都來作踐他!
史延貴還待要罵,卻聽見門外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
“二老爺,二老爺不好了!”
一個小廝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還沒等找到史延貴在哪兒,兜頭就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什麼不好了?二老爺我好好的站在這兒,你喊什麼不好了?瞎了你的狗眼!”
小廝被打得眼冒金星,卻不敢頂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二老爺,是家裡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史延貴一愣,馬上問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史家被查抄之後,如今既沒錢也沒東西,連老鼠都不上門,還能出什麼事兒?
小廝卻一臉的為難,捂著臉支支吾吾,半晌都說不明白,隻催他快回去。
史延貴氣急敗壞,抬腳就將小廝踹倒在地。
“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廝挨了一下窩心腳,情急之下大喊道:“是姑爺出了事!姑爺要跟小姐圓房,結果舊傷崩開了,如今都昏過去了,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方才醉仙樓裡又是罵又是喊的,早有好事者在門外看熱鬨,這會兒小廝喊出這番話來,外頭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陣哄笑。
“史家那閨女嫁人都好幾個月了吧,竟然到現在還
() 沒圓房?”
“肯定是兩個人有什麼毛病,你沒聽見說嗎,圓個房那史家姑爺就昏過去了,此刻隻怕都沒命了!”
“姑爺都這樣了,還逼著人家要圓房,史家這位姑奶奶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這麼著急,要是這史家姑奶奶守了寡,隻怕以後還有得熱鬨看呢!”
眾人嘰嘰喳喳,絲毫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
史家現在不過是個空殼子,名聲在南城都臭了大街了,哪裡還有人怕他們?
史延貴又是羞又是怒,生怕梁坤真的因為圓房這事兒死掉,一邊罵著小廝“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快滾”,一邊匆匆出了門。
等他到了狗尾胡同,史二太太早就到了,這會兒正摟著衣衫不整的史貞娘,跟梁付氏一個在屋裡一個在門外的對罵,胡同裡擠得人山人海,全是來看熱鬨的。
史延貴氣得恨不能把這對母女一起拎出去殺了,叫下人又是推又是嚇的驅趕開人群,這才得以進門。
家裡幾個女人打成一團,梁鵬正被雷婆子死死拉住,又被蔡媽媽說著什麼公公不該管兒媳婦房裡的事之類的大道理,正急得火星子亂迸,這會兒總算看到一個史家的男人,推開雷婆子就撲了上來。
“史延貴,你賠我兒子命來!”
史延貴前腳才跨進門,後腳就被梁鵬撲倒在地,一通王八拳打得他連北都找不著。
好在史家小廝給力,七手八腳地把梁鵬拽開了,史延貴這才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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