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到了兵馬司,發現顧南簫前腳剛走,他趕緊上馬追了過去。
裝著蟹黃麵的食盒用厚布層層包裹,被鐵甲背在身上,生怕有一點閃失。
主子好不容易想吃點什麼,他可要把食盒護好了。
好在目的地並不遠,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南城史宅裡,此刻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
史大太太鬢發散亂,坐在院子中間的地上,懷裡緊緊地摟著年幼的兒子,母子兩人都是渾身發抖,一臉地驚慌失措。
“求大人高抬貴手,我們家裡的兩位老爺現在都不在家,家中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求大人容我們把人找回來再說……”
史大太太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一個兵士厲聲打斷。
“你說的什麼胡話?我們是奉命辦差,難道還要等你家裡人回來?你以為你們史家是什麼東西!?呸!”
史家在南城算是中產,雖然有些家底,可到底不過是個商戶,這些當兵的哪裡會把他們放在眼裡。
罵完史大太太,領頭的兵士向其他人招招手。
“大人有令,今日搜查史宅,一定要找到贓物!”
“我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裡有什麼贓物啊……”史大太太微弱的哭聲很快就淹沒在兵士們的腳步和呼喝聲中,幾若不聞。
聞聲出來的史二太太見此情形,隻覺得眼前一黑。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比史大太太鎮定些,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連忙推身邊的丫鬟,低聲說道:“快去讓人叫老爺回來,快!”
丫鬟嚇得腿軟,情急之下直接就往大門跑,卻被守門的兵士當場攔住。
得知丫鬟是要出去找史家兩個老爺,兵士冷笑道:“不必麻煩了,我們大人已經派人去請了,你們很快就能看到自家主子了!”
丫鬟嚇得連哭都不敢哭,連滾帶爬地回來向史二太太報信。
史二太太聽了這話,隻覺得渾身如墮冰窟。
這是全家都跑不掉了嗎?
官差們守住史家前後門,在史家各個房間裡翻箱倒櫃,隻要看到可疑的東西就通通搬到院子中間。
史家兩位太太看到自己攢下的金銀細軟全被找了出來,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都是心如刀割,卻誰也不敢出聲。
那些官差被史家折騰了好幾個月,這會兒恨不能把史家翻個底朝天,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來之前,顧大人吩咐過了,叫他們要細細地搜,連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有了顧大人的話,他們當然就放開手腳,連史家的牆壁和地磚都不錯過,一律檢查了個遍。
顧南簫坐在前廳,幾個史家的管事想上前求情,卻被那些凶神惡煞的兵士直接推了出去。
鐵甲一路進了史宅,就看到這熱火朝天的一幕。
他不過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快步進了前廳。
“大人,午飯已經得了,您趁熱吃吧。”
看外頭的樣子,還要在搜查一會兒,顧南簫正好可以趁著這個空隙吃飯。
聽說顧大人要用飯,一個機靈些的年輕管事趕緊湊到門口。
“大人,我們史家就是開酒樓的,不管什麼山珍海味,無論大人想吃什麼,我們都會做——”
鐵甲轉過頭去,喝道:“誰要吃你們家的東西,還不快滾!”
那管事本想借機搭話,被鐵甲罵了也不願輕易放棄。
“那……大人要不要用些酒?我們有極好的狀元紅……”
鐵甲嫌他囉嗦,給身邊的人一個眼色,立刻有兵士上前將那管事推了出去,連房門都關上了。
雜亂聒噪的聲音被房門隔絕在外,屋子裡便清淨了許多。
鐵甲把食盒打開,還沒看到裡麵是什麼,一陣鮮美異常的氣味就飄散出來。
聞到這奇異的香味,顧南簫冷硬的俊臉不由得緩和了幾分。
不過是一大一小兩個蓋碗而已,鐵甲把碗拿出來,端了盆清水請顧南簫洗手,然後便打開了碗蓋。
蓋子一掀開,鮮香的氣味越發變得濃鬱而強烈,令人食指大動。
顧南簫垂眸看去,麵前是一個八寸見方的大紅纏枝花麵碗,裡麵是熱氣騰騰的麵條,隻見那麵條呈淡淡的乳白色,粗細均勻,細滑無比。
另一個小碗則裝滿了金黃色的醬汁,鮮美的香味就是從這碗裡散發出來的。
“這是……蟹肉?”顧南簫聞到熟悉的蟹香味,便問道。
鐵甲忙說道:“是蟹肉和蟹黃熬成的蟹黃醬,梅姑娘說,這是用來拌麵吃的。”
聽了這話,顧南簫的唇角微微揚起。
螃蟹竟然還有這樣的吃法,也就隻有梅娘能想得出來。
見顧南簫似是笑了,鐵甲先是一驚,隨即便是滿心歡喜。
不枉他快馬加鞭地送來,主子最喜歡的就是梅姑娘做的吃食了!
他怕麵條涼了不好吃,連忙動手把蟹黃醬倒在麵條上,再攪拌均勻,端到顧南簫麵前。
被麵條的熱氣一激,再這麼一攪拌,香味越發變得濃烈,鐵甲需要緊緊咬住牙關,才能忍住口水不流出來。
真香啊!
顧南簫接過筷子,挑起一根麵條,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
麵條爽滑勁道,外麵裹滿了蟹黃醬,入口隻要微微一抿,濃鬱鮮美的蟹肉香味就在口腔中爆裂開來。
第一口才吃下去,顧南簫就不禁加快了速度。
他又挑起一大筷子麵條,直接塞入口中。
鐵甲已經站在不遠處悄悄咽口水,一抬頭看到顧南簫的吃相,心裡說不出來是驚還是喜。
主子自持身份,無論做什麼一向穩重又優雅,可自從遇到了梅姑娘做的飯食,這吃相就越來越無法控製了。
此刻他無比慶幸房門已經關上了,要是被底下人看到主子這麼大快朵頤,隻怕顧南簫的形象就要完了。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大碗蟹黃麵就被顧南簫風卷殘雲般吃了個一乾二淨。
顧南簫放下筷子,一臉地意猶未儘。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鐵甲一臉複雜的表情。
鐵甲看到顧南簫望向自己,趕緊移開了視線。
但是他馬上意識到自己這動作簡直是欲蓋彌彰,忙賠笑說道:“三爺,小人去瞧瞧外頭怎麼樣了。”說著就要出去。
鐵甲是自己的親隨,顧南簫並不怕他出去亂說,隻是想起鐵甲方才那難掩震驚的目光,顧南簫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他擦了擦嘴角,向鐵甲說道:“你先把桌上收拾了。”
鐵甲這才想到這一層,心裡暗暗罵自己糊塗。
要是打開門,被人看到顧南簫辦差的時候還在人家吃東西,那多不好。
他連忙過來,快手快腳地收起了碗筷。
看到那連醬汁都沒剩下一滴的麵碗,彆說鐵甲,連顧南簫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清了清嗓子,恢複了冷肅的麵容。
“我這也是為了快點兒吃完,抓緊時間辦差。”
鐵甲深深低著頭,生怕自己的臉色出賣了他真實的想法。
他還以為自己在努力掩飾呢,自家主子這才叫欲蓋彌彰好嗎?
鐵甲隻覺得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隻能含糊說道:“是,是。”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食盒,匆匆出了門。
顧南簫喝了口溫水,回味著蟹黃麵的美妙滋味。
隻是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一個高亢的聲音就打破了他的好心情。
“大人,冤枉啊!”
天天在兵馬司辦案,這句話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顧南簫放下水盞,看向剛剛進門的兩個人。
史延富身上還帶著幾絲酒氣,臉上紅紅的,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急的。
史延貴看起來比他大哥清醒一些,卻是臉色煞白。
也難怪,在外頭正好好的跟人說著話,忽然衝進來一群挎著刀拎著軍棍的兵士“請”他們回家,然後一進門就看到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任誰都會被嚇得不輕。
再看到顧南簫親自坐鎮,史延貴嚇得腿都軟了。
他一進門就撲通跪在地上,口中喊著:“冤枉啊,求顧大人明察啊!”
史延富則還不死心,一個勁想往前湊,被兵士攔住還在衝顧南簫喊著。
“顧大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剛才正跟兵部員外郎袁大人一起喝酒呢,不如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顧南簫微微皺眉,區區一個員外郎罷了,也就史家人把這些小官當靠山,在他眼裡根本不算個人物。
他懶得廢話,直接說道:“本官在調查你家的嫁妝失竊案,須得仔細搜檢一番,還望你們配合。”
配合!?
望著已經把被翻了個底朝天的宅院,再看看一臉正義凜然的顧南簫,兄弟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還需要他們配合嗎?家裡早就被搜了個遍啊!
顧南簫能說出這句話,不過是走個過場,通知他們一聲而已。
史延貴欲哭無淚,小聲說道:“大人,明明是我們丟了東西,怎麼大人卻要來搜我家啊?”
史延富則噴著酒氣嚷道:“大人明鑒啊,是小女的嫁妝丟了,這件事連謝老爺,崔內侍他們都是知道的啊……”
可不管史延富搬出哪個大人物來,顧南簫都不為所動。
他示意手下拿出那張失物單子來,拿在手中抖了抖。
“你們家丟東西也有一段時日了,外頭一直沒有查到贓物,本官想著許是你們自家裡出了內賊,為著你們的安全著想,自然要好好搜上一搜,你們可是覺得本官做得不對?”
聽了這番話,史延貴兄弟倆啞口無言。
史玉娘的嫁妝到底是怎麼回事,沒人比他倆更清楚。
可是當著顧南簫的話,他們當然無法說出真相。
史家東西丟了,在外頭卻一直查不到有價值的線索,顧南簫認為有可能是史家鬨了內賊,這是很合理的推測。
再說,當初他們三番兩次去衙門裡鬨,各種捕風捉影亂猜疑,見了路人頭上的簪子也懷疑是自家丟的東西,早就惹得那些官差們滿腹怨氣。
可是他們隻想把事情鬨大一些,這樣就更像真的了,反正他們有關係有靠山,那些官差能把他們怎麼樣?
誰知道卻攤上顧南簫這個鐵麵無私的人物親自出馬,而且還油鹽不進,他們就騎虎難下了。
事到如今,顧南簫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同樣用查贓物的借口搜查史家,他們能說什麼?
那些官差之前因為史家的事,把小半個南城都搜了個遍,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甚至還因為驚擾老百姓被顧大人懲治過,現在有這樣的機會,一個個越發如狼似虎,對史家毫不留情。
史家兄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官差們在各個房間裡進進出出,聽著屋子裡時不時傳出瓷器破碎和桌椅推翻的叮咣聲。
兩個太太見自家男人回來,反應各不相同。
史大太太一手拉著史延富的衣角,一手拽著兒子,哭哭啼啼地抱怨個不停。
史二太太則衝著史延貴怒目而視,恨不能撕之而後快。
院子裡除了搜查的聲響,就隻有史大太太傷心的哭聲。
“大老爺,您可要為妾身做主啊,這些東西都是妾身自己辛辛苦苦,零零碎碎攢下的,真的不是玉娘的嫁妝啊……”
哭了一會兒,她又轉向一旁臉色煞白的史玉娘。
“玉娘,我雖不是親娘,這幾年好歹不曾虧待你呀,當初我進了門,你說怕我占了你娘的東西,非要自己管著,你娘的嫁妝單子、房屋地契、金銀細軟,這些東西我連碰都沒碰過呀,早就當著老爺的麵交給你了!老爺,您說句話呀,您也是親眼看見的呀!”
“嗚嗚嗚,我連玉娘的嫁妝藏在哪兒都不知道,又怎麼會偷她的東西?她的嫁妝丟了,與我有什麼好處?如今還要搜查我的東西……”
女人絮絮叨叨的哭泣聲惹得人心煩,可是包括史延富和史玉娘,卻都沒人出聲責罵她。
似是過了許久,官差們才從各個屋子裡走了出來,將數十件東西放在顧南簫麵前的地上。
“啟稟大人,這些都是從史家內外院搜檢出來的,其中有三四十件東西跟失單上的名單相符,都在這裡了,還請大人示下。”
聽到這話,還沒等顧南簫說什麼,兩個太太就先炸了鍋。
“那首飾匣子是我的,怎麼就成了失單上的東西!”史大太太盯著自己的寶貝匣子,眼睛都紅了。
史二太太則顫抖著指著其中的一些東西,說道:“這花瓶,這字畫,都是我陪嫁帶來的,跟大房有什麼關係!”
聽到兩個太太撕心裂肺的聲音,史延富兄弟倆交換了一個心虛的眼神。
史玉娘的嫁妝本就沒丟,讓他們兩個男人編造一個嫁妝單子,他們能編出什麼來?就隻好把自家媳婦日常用的東西胡亂寫上去湊數,想著左右都是用來應付衙門的,誰會追查,不料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顧南簫冷眼看著他們一家人,卻不出聲。
史二太太是個聰明的,憤怒焦灼過後,立刻就把矛頭對準了罪魁禍首。
“史延貴,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玉娘的嫁妝單子裡!”
史延貴愣了片刻,支吾道:“這……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個做叔叔的,怎麼知道侄女的嫁妝裡有什麼?興許是管事的媳婦弄錯了……”
史延富如獲至寶,連連點頭道:“定是管事媳婦出的錯,玉娘的嫁妝是誰在管著?!”
史大太太心痛她的金銀首飾,也忘了裝柔弱,上去就去抓史延富的手。
“玉娘的東西一直都是她自己管著!她天天鑰匙都不離身,防著我跟防賊一樣!現在丟了就拿我的東西充數,我……我跟你們拚了!”
史延富猝不及防,手背被史大太太抓出幾條血痕,又是痛又是怒,一把將史大太太掀倒在地。
“糊塗的婆娘,滾開!”
他又不傻,顧南簫都帶著人來搜家了,定是查到了什麼證據。
如果顧南簫查出了真相,那史家就完了!
他嚇得酒都醒了,滿腦子隻想著一件事。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護住史玉娘!
史玉娘跟謝姑娘是閨中密友,謝姑娘以後可是要攀龍附鳳的,有了謝家的關係,他的玉娘以後也會嫁入高門大戶,做貴夫人的!
他有史玉娘這樣的女兒,就連兒子都不香了。
史延富眼神一冷,視線移到正摟著兒子嚎啕大哭的史大太太身上。
他咬了咬牙,厲聲說道:“賤人!一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