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之後,才走進長廊,奚華便覺胸口處,氣血一陣翻湧,忍不住就噴了口血。
迎著廊下懸掛的燈籠,濺了一地的黑血。
想不到那個擅長音律,還會唱曲兒的瞎子,這樣上不得台麵,竟還在斷劍上淬毒。
當時奚華救徒心切,一時沒有防備,才將人解開束縛,攬入懷中,迎麵就被一劍刺穿了肩胛。
想不到以他現如今的修為,居然還會被人重傷至此。
奚華抬手擦了一把唇上的血跡,眸色越發深了。或許,他也應該像雲千羽邦般,閉關修煉一陣子了。
但在此之前,他還是先去了後山竹林,浸在溫泉中逼毒療傷。
又一番沐浴更衣,將身上的血腥氣,儘數洗儘。
他擔憂上了藥,會被牧白嗅到氣味,索性就直接用白布,一層層將肩胛上的傷包紮緊實。
還特意換上了一件玄色裡衣,外加一件瑾瑜色長衫。如此,縱然傷口再度崩裂,血跡暈染出來,也輕易發覺不了。
待做完這些後,天色都微微亮了。
奚華料想著,江玉言應當不會這麼早,就送早飯過來,便起身離開竹林,悄無聲息地溜入了牧白的房裡。
房裡昏昏沉沉的,角落裡的蠟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燈台上融了厚厚一層紅蠟,可見這蠟燭點了整整一夜。
他進入房間後,幾乎一眼就看見了床上鼓鼓裹裹的輪廓。
心裡不禁有些好笑,暗道,小白的嘴當真是硬,還說自己不怕黑,這又是徹夜燈火通明,又是被子蒙頭的,分明就是很害怕的樣子。
奚華無奈地搖了搖頭。
身形似影如風,很快就飄到了床前,還生怕會驚醒牧白,動作無比小心翼翼。
合衣躺了過去,連被褥都沒敢碰一下。
夜色中,奚華靜靜凝視著身旁鼓起來的一團東西,有好幾次都想伸手摸一摸,又怕會將人驚醒。說來也巧。
他若是想麵向牧白側躺,就必須要壓著左肩胛處的傷,為了不壓著傷,又能一直看著牧白。
便仰麵躺著,側頭轉向牧白睡著的方向。
奚華失血過多,才一躺下,疲倦感便漸漸蔓延至了全身。還微微有些頭暈目眩。索性就合眸小憩片刻。
殊不知牧白根本沒睡,而且還是徹夜未眠。
早在師尊進來時,就已經驚覺了。
但一直假睡,藏在被褥中,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牧白想了整整一夜,他終究不是蒼玄風,所以,無法代替蒼玄風原諒。他既然無法代替蒼玄風原諒,那麼,也無法代替蒼玄風憎恨。
否則,這不就是把彆人家的棺材,抬自己家來哭了麼?
蒼玄風在被人冒名頂替,殺父致殘這件事情,確實無辜又可憐,但他後麵為了報私家之仇,就利用原主,屠戮了牧家滿門,還活活逼得原主絕望崩潰之下,自絕身亡,也是不爭的事實。
如此看來,蒼玄風本質上和奚華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倘若不是因為,主角攻受都是牧白所要攻略的任務目標,那麼,牧白根本不會理會蒼玄風的。
他一夜淚濕枕頭,痛定思痛之下,最終還是決定要把對付奚華的招數,原封不動地對大師兄使一次。
即便不是為了牧白自己,他也要為了遙遙,為了爸媽,為了高考。所以這個家,他必須要回。
可是……
牧白兩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十分不舍自己腹中未出世的崽兒。
他一定會想辦法,拖延時間,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遠遠離開修真界,遠離那些是是非非。
也許,這對他和奚華的孩子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是受涼了,還是孕反應,牧白又隱隱有些反胃。
忍不住就想往師尊身旁靠近,師尊身上的氣味,好像有一種很奇妙的魔力,能輕而易舉地安撫住牧白腹中的孩子。
牧白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故作不經意地,往奚華身旁靠了靠。
奚華一瞬間就驚覺了,但他保持沉默,一動不動,隻是唇角微微漾起了淺笑。
沒過一會兒,牧白又忍不住悄悄掀開被褥的一角,猛然吸了一大口氣,卻迎麵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雖然奚華已經極力把血跡清洗乾淨,又特意熏了氣味濃鬱的沉香,但依舊掩蓋不住身上的血腥氣。
牧白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暗想,看來順尊今夜確實去救大師兄了,必然還進行了一場殘忍廝殺。所以,身上還
殘留著淡淡的血腥氣。
但並不難聞就是了。他迫切地想要被帥尊身上的氣息包圍,好像把自己大卸八塊了一般,先是悄無聲息地把一條腿,伸出了被褥。
然後就是一隻手,漸漸的,把身體所有部位,都儘數擠出了被褥,還故作隻是睡覺不老實,慢慢向著奚華貼近,再貼近,貼得更近,更緊密一些。
當熟悉的氣息,從頭到腳把牧白儘數包裹住時,方才那種反胃感,才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安。
可能這孩子已經預料到,將來一出世,就會與父母分離,眼下竟無比貪戀著奚華的氣息,以至於隻有靠近奚華,完全被奚華的氣息包裹住,孕反應才會得到緩解。
牧白兩手悄悄抓著奚華的衣袖,心滿意足地把臉貼向師尊的手臂,深嗅著師尊身上好聞的氣味。
一晚上的惶恐不安,驚慌失措,終於在此刻徹底消散了。
他閉上眼睛,沒有再繼續得寸進尺,見好就收。
才剛要小憩,就忽覺肩膀一緊,竟直接被奚華伸手攬在了懷裡。
牧白心驚肉跳,瞬間又想起了奚華生剜活人眼珠子的畫麵,下意識就要將人推開。
哪知奚華已經順勢翻過身來,將他緊緊抱在懷裡,還伸手扯過被褥,重新為他蓋好。
全程半個字都沒有說。隻是把下巴抵在牧白的頭頂,還跟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牧白的後背,似在哄他繼續睡。
牧白突然有些受寵若驚,並且不知道該對此抱有怎樣的心情。
他能感受得到,師尊是有些喜歡他,或者,更準確一些,師尊是有些喜歡他肚子裡的孩子的。
並且,也在慢慢地學會愛他,愛孩子。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等孩子出世了,師尊還會學著怎麼去當一位好父親,甚至是好夫君。
可是,牧白已經等不到那天了。
鼻尖一酸,差點就又要落淚,他趕緊把臉往師尊的胸口埋了埋,竟因此沒能察覺出,師尊身上有傷。
奚華為了側身抱著他睡,自然而然就壓著了受傷的左肩胛。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再一次崩裂。
溫熱的液體,滲透了紗布,又浸透了衣衫。
奚華此刻無比慶幸,小白睡得迷迷糊糊的,反應遲鈍,沒有發現師尊
受傷了。他也不想讓小白因此為他擔心。
他甚至為了不驚醒熟睡中的小白,連換個擁抱的姿勢都不肯。
也是這會兒,奚華才發現,原來愛也不是他從前想象中的那樣惡心,如鴆酒一般,要人命,又似酷刑,將人剝│皮拆骨。
從前眼比天高,認為愛很廉價,現如今他又迫切地想得到愛。
愛能止痛。他擁著小白,就再也感受不到痛了。整顆心都鬆鬆軟的,好似浸泡在了融滿了蜜糖的溫水裡。
甜膩至極。
縱然是痛,他也甘之如飴。
外麵天色大亮時,江玉言送了早飯過來,依奚華的吩咐,早飯儘量弄得清淡些,但並未再送胡蘿卜和青菜來。
隻是送了幾盤清爽些的小菜,加鹹肉粥,還有幾顆煮熟的雞蛋。
由於昨晚哭了大半宿,牧白起床後,眼睛都有些睜不開,洗臉的時候對著銅鏡一照,才發現雙眼通紅發腫,一看就知道是徹夜痛哭了。
奚華招呼著他過去吃飯,牧白一陣膽戰心驚,洗漱完之後,就低著頭湊了過去,坐在墊子上,默默端起碗喝粥,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彆遮遮掩掩的了,眼睛哭腫了,為師早上醒來時,便瞧見了。”
奚華淡淡開口,伸手拿過一顆雞蛋,剝殼後,放入了牧白的碗裡。
牧白雙手一抖,差點把粥直接潑了,趕緊抬頭辯解道:“師尊!你可不要誤會我啊,我絕對不是為了大師兄而徹夜痛哭,我隻是……隻是怕黑!”
“我本來以為,師尊和師伯談一會兒話,就會回來陪我睡覺,可我等了又等,等了好久好久,師尊都沒有回來!”
"我……我就……就哭了,但這不怨我!"他一手端碗,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滿臉無辜地道,“都怪它!”
“怪它什麼?”
“怪它一直想爹爹!我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牧白據理力爭,麵色還微微發紅,“誰知道孕反應這樣嚴重?隻要一離開師尊,它……它就鬨,我胃裡直犯惡心,一整夜都沒睡好!"
奚華麵露憐憫地望向他,輕聲道:“這樣可憐啊?”
“是啊,可憐死了!”牧白連連點頭,說得就跟真的一樣。
奚華倒也沒有拆
穿他,隻是想著,小白應該是胃裡受寒了,這不怪小白,怪他,是他此前沒有收住脾氣,對著小白發了幾通妒火。
這才把小白給嚇著了,那幾天,小白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本來就身子骨弱,自然胃裡受不住。
略一思付,奚華便道:“這樣,我回頭傳喚清冷過來,讓她幫你把脈,再開幾帖藥。”
“清冷是誰?”牧白下意識問,隨即又驚道,“我不要彆人給我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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