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躺在江玉言懷裡,還一手抓著一個師兄,正虛弱無力地交付著"後事"。
從他死後要躺什麼棺槨,穿什麼顏色的斂衣,嘴裡含什麼樣的珠子,陪葬什麼款式的金銀玉器,都事無巨細地交代了。
還告訴他們,自己特彆怕火,所以不要把他燒成灰,更怕水,也不要水葬,最好就是找具千年玄冰棺,裡麵鋪滿毛茸茸的雪白貂皮,再鋪一層鮮花花瓣。
然後把他的屍體放進去。
他膽子小,舍不得師尊,還有師兄弟們,所以希望死後,棺槨能擺放在師尊的寢殿中。這樣日日夜夜,都能陪伴師尊了。
林素秋同他說,少做這種白日夢。
江玉書說:“我看你長得像個貂!”
還告訴他,玉霄宗的弟子若是死了,也隻能葬在師門。死後是要崖葬的,就是說會在懸崖峭壁之上,鑿出一個窟窿,再釘入檀木的木楔,把棺槨放在木楔之上,還會在周圍的岩壁上刻滿各種繁雜的符文和圖案。
一般來說,親傳弟子可以自行挑選死後的埋身之處,而鑒於牧白很早就離開師門的緣故,按照門規,是要棄屍荒野的。
這話一出口,牧白的眼睛就睜大了些,突然感覺胸口很悶,這個世道很殘忍。
江玉言道:“他逗你的,不必當真。”
牧白稍稍鬆了口氣,可是很快,那一口氣再度狠狠提了起來。
因為江玉言頓了一下,又輕描淡寫地說:"說棄屍荒野並不準確的,應該是天葬,就是將屍體送上山頂,由盤旋圍繞在玉霄宗峰頭上的禿鷹分食殆儘。"
牧白聽了,又是一陣心梗,突然覺得玉霄宗不是什麼正經門派,門中的弟子看起來也挺變|態。
他下意識往林素秋的方向靠了靠。
林素秋寬慰他,不要害怕,因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律。
也不要想太多,人死不能複生,讓他節哀順變,還不動聲色地,想把手腕抽回來。
他不太喜歡與人親近的,尤其一會兒師尊便要過來了。
他想說,牧白死不了的,還不至於脆弱到,因為過度悲痛,而一命嗚呼。
如果牧白真的脆弱到過度悲痛而死,那麼就是他命該如此了,身為牧白的師兄,他會想
辦法滿足牧白生前的要求。
幫他定製一副玄冰棺槨,在裡麵鋪貂毛,灑滿鮮花花瓣,但絕對不可能把牧白的屍體停放在師尊的寢殿裡。
不過,如果牧白願意接受義葬,那麼,林素秋倒是願意幫忙,把他的骨灰灑在師尊寢殿前的蓮池裡,作為飼養蓮花的肥料。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奚華真君來了”,原本包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馬就散開了一條道來。牧白順勢頭一歪,病懨懨地倒在江玉言的懷裡,一副悲痛到了極致,而半死不活的淒慘樣子。
圍觀的弟子們見狀,紛紛麵露不忍,還有幾個人暗自抹淚,覺得牧白年紀輕輕,家中突逢大難,一家老小儘數死儘,實在可憐。
奚華麵色如常,緩步走了上前,先是略微打量了牧白幾眼,才淡淡開口:"怎麼回事?"
餘光瞥見林素秋要開口解釋,奚華麵色一寒,冷聲道:"你閉嘴。"直接無視了林素秋,反而問一旁圍觀的弟子,“你說。”
“是……是這樣的,牧師兄方才悲痛欲絕,跌倒在地,筋脈逆行,氣息微弱……眼…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他就說……說自己臨死之前,想再看看師尊,還有師兄們,所以,所以差弟子前去通傳。”
這名弟子煞白著臉,戰戰兢兢地回道,很顯然被奚華的威壓駭住,隻能如實交代,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牧白估摸著,又到自己上場表演的時候了,他抬了抬眼皮,嘴裡念了聲"我還活著麼",然後又合上了眸,念了句"好黑,這裡是不是陰曹地府"。
江玉書在他耳邊,大聲道:“醒醒,快醒醒!”然後就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大力搖晃。
牧白被搖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本來他隻是假暈,現在是真暈了。長時間的饑寒交迫,加昨夜和師尊做了整整一宿,就是鐵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的。
他的臉色很快就煞白煞白的。
連唇瓣都失去了血色。
努力掀了掀眼皮,露出眼底一絲光亮,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的人影也一晃一晃的。奚華管了他幾眼,暗自詫異,心道,真能裝,裝得挺像那回事的。
“師叔!快救救牧白,他好像真的快不行了!”江玉書抬頭,麵露擔憂地急聲道,“牧白的手腕摸起來好涼啊,好
像一根絲瓜瓤!”
牧白暗道,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
他的手再怎麼涼,也不像絲瓜瓤,最起碼也得是玉石才行。
但他暈暈乎乎的,眼皮沉得睜不開了。
忽覺一陣淡淡的降真香靠近,好似雪壓梅枝一般,發出清脆又溫和的聲音:"小白,師尊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師尊。"
牧白勉強掀開了一絲眼皮,然後,他就鬆開了其他人,轉而去抓奚華的手。可又因為頭昏眼花,抓了幾次,都沒抓住,旁人都瞧得真真的,他在抓空氣。
就跟久居病榻,風中殘燭,半死不活的病癆鬼一樣,兩隻爪子在半空中撲騰。
奚華不禁蹙了蹙眉,暗道,小白裝模作樣的本事,還真是玩的爐火純青。要不是知道小白是個什麼貨色,他都要信以為真了。
不過,這孩子的臉色委實難看了些,皮膚白生生的,沒什麼血色,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裝的,清瘦的身子,一直在瑟瑟發抖。
明明在場眾人中,就數小白穿得厚實,還有狐毛大氅可以披,連那幾個女修,都隻是中規中矩地穿著弟子服而已。
小白還真是嬌生慣養,隻怕從小到大吃過最多的苦頭,就是小時候待在奚華身邊的那段時間受的折磨了。
奚華抓過牧白的右手腕,探了探脈搏,脈象還算平穩,就是皮膚有些發|燙,比昨晚他進|入小白身體時,要燙幾分。
這個溫度讓奚華興奮地一陣顫栗。
血管裡流淌的液體,都開始沸騰起來,急需要汲取小白身上的溫度。
他蹙了蹙眉,察覺到小白可能不是在裝,很自然地抬手貼向了小白的額頭。
果然,觸手滾|燙。
這孩子染了風寒,並且已經開始燒起來了。就是不知道,發著燒做,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奚華迫切地想要嘗試。
望著牧白的目光,就熾熱了許多。
“師尊,看在我快死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饒了三個師兄……不怪他們,怪我……要罰就罰我……"
牧白還沒忘記在師兄弟們麵前當好人,勉強掀開一絲眼皮,反手抓著奚華的手,因為師尊的手太涼,他一抓之下,還下意識哆嗦了一下。
這讓他看起來就更可憐,
也更嬌弱了。
江玉書都有些於心不忍了,從旁輕聲道:"牧白,沒事,有師叔在,你死不了的,還有——"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們也沒怪你啊!"
才怪!
牧白心想,不久前就屬江玉書埋怨他,埋怨得最凶,他這次要是不向奚華求情,那往後還怎麼在師門裡混?
可憐他在這個修真界,一無父母兄弟,二無親朋好友,名聲也不好,還跟這幾人自小分離,感情也不深。
要是跟三個師兄不處好關係,以後在山上怎麼混?
還有就是,林素秋不是言之鑿鑿地說,無人可破奚華的規矩麼?
那牧白就要證明給大家看,規矩立出來,就是讓人破的,彆人不能破奚華的規矩,那是他們無能,他要做就做第一人。
成為奚華心目中,最特彆的存在。
“師尊,求您了,師尊……”
牧白顫著聲兒,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還發著燒,寒風一吹,他就緊跟著一窗顫的,就更顯得無比柔弱了。
抓著奚華冰冷的死人手,毫不畏懼眾人驚詫的目光,就往懷裡貼。
看起來沒有半點逾越,也沒有半點情│色,更沒有半點以下犯上的意思,就好像小孩子在跟長輩撒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