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晚, 星光璀璨,聶慎與謝涵泛舟湖上,仿佛一對偷情的男女。

遠方樹影幢幢, 不一會兒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狐源孤身前來, 見到船上有二人,當先便頓住腳步了。

聶慎拿出一個哨子吹響,像夜梟詭異的鳴叫, 邊將小船劃到岸邊, 停在狐源腳下。

狐源凝著謝涵, “不知燕使深夜請老夫過來是有什麼要事要談?你說前幾日溫留君和阮小姐之間有隱情, 隻能和本相講,不知是什麼隱情?”

他本是見有第二人在場,即興謹慎。

不想“溫留君”三字恰中二人的敏/感點, 謝涵尚穩得住,聶慎下意識看了謝涵一眼, 然後撞入鎮定而警告的暗沉之色中。

正狐源覺得不對勁間, 他急中生智, “舅舅, 沒有旁人,她不是外人,不用瞞著。”

狐源苦相的臉微微緊縮, 像癟了的茄子,雙眼卻銳利如刀,死死盯著謝涵, “老夫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又是誰?”

有如實質的目光剮的謝涵肌膚刺痛,她瑟縮了下, 聶慎下意識將她護到身後,“她是我心裡的人,這次任務完成後,我想帶她浪跡天涯。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希望能得到您的諒解。”

講這段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矛盾而掙紮,他羞愧於向他最敬愛的舅父撒謊,他掙紮於不能不償還謝涵的恩情。

狐源不知,隻見從小看到大的侄兒滿是猶豫,終於歎一口氣,踏上了船,“她就是你找了這麼多年的楚姑娘、絳姝姑娘?”

謝涵對狐源福了福身,細聲細氣道:“舅父。”便接過聶慎手中的槳操舟,推了聶慎一下,自然而然的親昵,“我來罷,你和舅父好好說會兒話。”

至於讓他操舟,會駛向何方,會經過哪些海草,會被什麼水中雜物絆住,這就不好說了。

聶慎掏出那封遺失已久的密函,“舅舅,這個你留著。”

狐源瞥一眼,在來的路上他已經知道了密函到手的事,因此此刻麵色古井無波,“燒了罷。”

“不行。”聶慎一直不讚同狐源的習慣,“舅舅,總該留一些證據。太子殿下寬厚仁慈,可殿下還能活多少年?下一個上來的公子若是嫌麻煩要全盤否認你的貢獻,誰會知道你為國家做了多少事?”

“不需要。”狐源目光落在密函上,卻仿佛沒有焦距,“我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我做了什麼。”

“您確實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最好是齊國不知道。”聶慎苦笑,“收手吧,舅舅。人生苦短,為什麼要逼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您該頤養天年了。”

船身忽然猛地一晃,像觸上暗礁,可這湖裡哪來的暗礁。

交談聲乍止,謝涵攀著船沿,往下一抓,“是塊鐵像。”

聶慎和狐源都趴過去,見湖內沉著一尊黑黝黝的神像,怕是誤落水中已久的東西。

狐源淡淡道:“你說的話,連神佛都不能同意。”

“神佛管不了那麼多,人生一世還是要靠自己。舅舅,你捫心自問,究竟想要什麼?”聶慎無奈極了狐源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你又究竟想做什麼?加害齊君?瓦解齊朝廷?削弱齊國?”

“這是我們燕廷的心願,可是你的心願嗎?”

“如果這是你的心願,為什麼要幫著齊君掌控朝政,為什麼要支持齊太子變法強國,為什麼要選賢舉能,為什麼要多次化解齊國危機,為什麼要關心城郊的百姓吃得飽不飽,為什麼要理會難民有沒有果體的衣物?”

“您看看您,綺羅珠玉堆出來的貴公子,靈道城內最富盛名的大才子,一笑醉春風,一筆萬古情。現在卻常年葛衣素袍,刻苦得像個墨者,蒼老得仿佛古稀老朽,您在折磨誰?母親倘若還在世上,隻會痛心。”

借著謝涵交給他的話術,此情此景,聶慎不禁吐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勸解,麵前的是他最親的親人,卻一直苦苦壓抑著自己,在掙紮中逼迫自己。

這世上,最難做的,就是間諜。

誰能在長年累月的異國他鄉不思歸?誰能忍受默默奉獻無人知?誰能接受敵人幾十年如一日的愛戴與信重?

湖麵蕩開波紋,一如狐源心中的漣漪,“誰都不是傻子,隻顧私利損害公器,縱然齊君愚蠢,諸氏族也不是吃乾飯的,我豈能坐得住齊相的位置?”

謝涵麵紗下的唇角一勾,輕輕劃動船槳。

“舅舅,如果祖父祖母幾位舅舅姨母還在,他們一定像我一樣,希望您笑口常開,歲歲無憂。”激烈的情緒漸漸消退,聶慎又恢複那種無力感,他對狐源的選擇與堅持總是無能為力。

“你沒有見過萬家靈堂、滿城縞素、屍橫遍野,是你的幸運。”狐源笑了,說不出的冰冷譏誚,“幸運的人沒有資格勸慰旁人。齊國與我不共戴天。”

他轉過身,吐出胸中一口濁氣,“你還年輕,做你想做的事情去罷。太子殿下那裡,我會替你陳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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