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涵打量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軍銜?”

梁超撓撓頭,“小人沒什麼軍銜, 就是炊員的一個伍長, 叫梁超。”

“一個炊員也有這樣見識?”謝涵訝然,點頭道:“好,梁超, 本君記住了。”

霍無恤得勝歸來, 給贏了的這一仟士兵按功勞一一獎賞, 營地之中, 一片歡呼。

旁觀的一仟則都在繪聲繪色說著剛剛看到的神奇場麵。

唯餘戰敗的一仟灰頭土臉,焦大更是神情沮喪。

兩旁一片恭喜聲,孟光亦和馬元超終於一掃原來的或作壁上觀的淡然, 或居高臨下的不屑,對霍無恤低下了頭——

因為換他們, 並不會比焦大做的更好。

馬元超無可奈何道:“將軍, 老夫今日是服了你。”雖然他還是不爽到手的守將之職被搶, 但技不如人, 總是讓人無話可說,被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搶,還在忍耐範圍中。

孟光亦最是識時務, 剛剛對方表現出來的不隻能戰,還有超高的把握人心的水準,這可遠高妙於昨日的武鬥, 麵前的人有這樣的素養, 注定能很快執掌北境,他犯不著去和這樣的人結仇。

霍無恤淡然接受二人的恭維, 抱著頭盔一步步走向謝涵,火光映得他眼睛很亮,“君侯,”他頓了一下,“溫留君,我贏了。”

謝涵卻一指台下的焦大,“你看他。”

霍無恤隻見人低著頭,意誌消沉的模樣,怪道:“他跟著遊將軍打了那麼多次敗仗,怎的還沒習慣?”

不小心聽到的孟光亦:“......”

身中一箭,他淡然微笑,“將軍,燕太子號稱不世出的人傑,彼時攻來的明相也是燕國之璧,這些人聲名在外,手下敗將無數,被打敗也不至於令人太難以接受。”

言下之意,是霍無恤聲名還不夠,暗暗刺了對方一下泄憤後,孟光亦又恢複忠心可靠的樣子獻技道:“將軍若不想焦都統太過難受,改日可與卑將再試一次演習,等將軍贏了卑將 ,焦都統想必就心理平衡了。”

霍無恤瞧他一眼,卻指著馬元超說,“還是與馬都統試試罷,本來今日原先約的也是馬都統。”

馬元超:“......”他瞪孟光亦一眼。

人乾事?你上趕著要給人做綠葉,他可不想老臉被扒下來踩。這次將軍是用他的人馬對戰焦大贏了,改日再用焦大的人馬對戰他贏了,那他臉往哪兒擱?

合著跟著他就打敗仗?

跟著將軍就打勝仗?

他還想找理由拒絕,孟光亦已連連替他打好包票。莫可奈何,最終隻能從了。

當然,他心中還覺得自己未必一定會輸。

之前輕敵是很大一個原因,他不會像焦大一樣輕敵,一定拿出十二萬分警惕,這霍將軍看來年輕,行為卻是老辣得很。

然而,天不從他願。

第二場,馬元超對戰霍無恤,被堵在山穀圍殲,完敗。

第三場,孟光亦對戰霍無恤,被圍困孤山,完敗。

真分析起來有些不地道,但霍無恤確實是踩著三個都統在軍中建立起空前威信,甚至比遊弋嚳更如日中天。

三場模擬戰,他不隻讓將士們看到他的武功、智謀、統領能力,更向三千士兵灌輸了一個思想:跟著霍將軍,能打勝仗。跟著霍將軍,贏了有獎勵。

一個軍隊,信念與獎賞已經有了,最後差軍紀和處罰。

霍無恤還是一門心思想殺了孟光亦和馬元超。

謝涵無奈道:“他們都對你服軟了,你做什麼非要和他們過不去?你現在在軍中有威信確實,可要是殺了他們兩個,底下雖不至於嘩變,可到底是會有芥蒂的。”

“不是我和他們過不去,君侯——”霍無恤好像比謝涵還無奈,“是他們違反了軍紀,如果我不處罰,誰還把軍法當回事兒。君侯,你曾一心變法,竟不知法不可變、法出必行?”他在梁國待得久,梁國又是列國中最遵法的國度,他耳濡目染,比推行梁國變法的梁武王更看重“法”。

“法是你駕馭朝野、將士的工具,它是為你帶來便利,不是讓你束縛自己。”謝涵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若法不可變,豈有‘變法’一詞?法是要與當下環境契合的,不要畫地為牢,被自己的工具圍困。”

霍無恤一下子被說懵了,隻覺得對方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對,合著卻怎麼也不對勁,半夜裡,他忽然搖醒謝涵,“君侯,我明白了。

‘法’是一體兩端的,一端是變,世易時移,古今易軌,為契合社會當然要改變;

可‘法’不能隨意變,而且一旦定了,更要保證很長一段時間的穩定性,否則朝令夕改,就沒人當回事,‘法’就失去了它的意義。這個時候就不能因為一些‘小契合’而破壞了‘大約定’。”

謝涵起初睡眼惺忪,隻想不顧儀態破口大罵,還沒罵出口,就被洋洋灑灑灌了一大盆的理念,揉了揉惺忪睡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霍無恤這才驚覺對方已是眠中,抱歉非常,抬眼看人要致歉,卻鬼使神差道:“君侯,你揉眼睛的樣子真可愛。”

謝涵給氣笑了,“霍無恤,你最好再說出些有意義的話來,否則本君會讓你知道擾人美夢的下場。”

“美夢?”霍無恤有些心癢,想象不出來對方的美夢會是什麼模樣,對方也會做美夢嗎,美夢裡會有他嗎?“君侯做的什麼美夢?啊呀——”

謝涵兩手各擰對方一隻耳朵,恨不得將人耳拉成兔耳,“霍無恤!”

末了霍無恤耳朵紅紅跟著謝涵一個勁討饒,才捂著耳朵給人重新講了一遍自己對“法”的理解,接著怪道:“我以為我隻想了一息,沒想到已是夜中了。”最後對人舔臉笑,“若知君侯已安眠,我斷然不會打擾您的。”

謝涵琢磨了一下霍無恤說的話,若有所思,“‘法’的本質是一個規定,目的是維護國家或軍隊的安全和利益。國家和軍隊隨著環境不同會有變化,所以‘法’需要改變。但環境很長一段時間必然是相對不變的,因此法也不能隨意改變,更不能因為一些小利益小安全改變,這會破壞‘法’的威信。就像想要馬兒跑得快,就要給馬兒吃草。‘法’作為一個工具,我想要它有效力,就要賦予它足夠的尊重與威嚴。”

“對。”霍無恤點頭,拍馬屁道:“君侯,你可解釋得太到位了,比起我剛剛的蹩腳話,簡直可以出書了。”

謝涵睨他一眼,濾過這無甚內涵的恭維,想了想,說:“可你現在殺孟光亦和馬元超,著實是給自己找麻煩。不如這樣:

你的到來本身就是一個大改變,且你如今頗有威信,你大可查現今軍法,做適當改變,再傳令三軍,這時誰再違法,就按軍紀處置。

至於孟光亦和馬元超,就按先前說的,你那時還沒檢閱三軍,沒正式走馬上任,那是遊弋嚳的事兒,把他叫回來解決就是。無論遊弋嚳怎麼做,都不影響你的軍法。還會給全軍樹立你恪守規矩的印象,利於軍法的推行。”

沒想到原本的緩兵之策,此時倒成了真正的治病良方。

霍無恤還是想殺孟光亦和馬元超,但幾次三番被謝涵阻止,不禁思考:真是他的過錯嗎?“我若殺孟光亦和馬元超,會有什麼不可挽回的問題嗎?”

謝涵揉了揉眉心,“第一,我了解到玖璽桓原本屬意馬元超為北境守將,現在撤他換你,本就對馬元超略有歉疚,你殺了馬元超,他一定會記恨你的。在我國,被玖家主記恨,可不是什麼好事。

第二,我也巡視過北境軍,孟光亦此人在你我看來是兩麵三刀的牆頭草,在將士們眼中卻是和藹正直的都統,殺了他,你會被很大一部分將士們懷恨在心。”

“懷恨在心又如何?”霍無恤奇怪道:“隻要我手中有賞罰,他們漸漸就會被這兩個字控製。”

謝涵揉眉心的手一頓,放了下來,定睛看霍無恤,問道:“倘有人殺我,你可會記恨此人,可會因為他手握對你的賞罰而放棄記恨?”

“不會,我必殺他。”霍無恤真的很討厭謝涵說教時拿他自己做比,不禁惱怒道:“請君侯不要在自己身上說諱字。”又說:“君侯的存在是命運對我最大的獎賞,君侯的離開是我無法接受的懲罰,不會有人再手握對我更重的賞罰了。”

謝涵問這句話時,本也不認為對方會做肯定回答,隻是想讓對方切身明白,“你所能給的賞罰無非名利,可這世上是有超脫名利以外的東西的。霍無恤,你不要迷障了。”

他本意如此,卻被對方明亮堅定的眼眸俘獲,分明是早已預料到的答案,聽起來卻意外的讓人喜悅。

謝涵忽覺自己無可救藥,有什麼似乎要掙脫預算,他仰麵躺倒,淡淡道:“總之,我說,不準你殺孟光亦和馬元超,至少是現在。”

霍無恤心中卻覺得,難道將士們對孟光亦、馬元超的忠心,能和他對君侯的忠誠相提並論?唉,也難說,保不齊就有什麼救命之恩、教導之恩、知遇之恩呢?

雖然心中還是不讚同,但既然對方已經發話,他點頭道:“好。”

謝涵打了個哈欠。

霍無恤吹滅燭火,黑暗中,睜著眼睛,忽有所感,問道:“君侯,你說‘法’是正義的嗎,是正確的嗎?”

謝涵打的哈欠剛到一半,便化作了個笑,“製定來維護利益的規矩,怎麼會正義、正確呢?嗯——也不對——”他思考一會兒,說:“國君製定的法,利於國君,對國君而言就是正確正義的,但對貴族而言就未必。貴族製定的法利於貴族,那對貴族而言,就是正確正義的,但對貧民而言就未必。人類製定的法,對人而言正確正義,但對花草樹木 、飛禽走獸而言就未必。”

霍無恤沒有謝涵那麼多情懷,拋開花花草草,異想天開道:“現在的法多有國君貴族共同製定,倘若有一日由貧民定法該當如何?”

謝涵不以為然,“大概是產生新的國君貴族罷。”

“若始終由所有人共同製定呢?”霍無恤想,“這個時候,對所有人而言法就是正確正義的罷。”

“人各不同,利益相對,怎麼可能會有保障所有人利益的‘法’呢?最美好的也隻能是保障大多數罷了。”謝涵冷靜道:“法自始至終維護的都是利益,如果你覺得維護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是正義正確的,那它就是正義正確的。”

哪有什麼正義正確呢?

隻有利害罷了。

霍無恤喃喃道:“曾聞天災後民不聊生,最後有百姓鋌而走險做出違法亂紀之事,當時的審判官憐他們其情可憫於是無罪釋放,可貴族們卻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再可憐也不是他們觸犯律法的理由。”

“一人違法時他人的譴責,究竟是在譴責其違法本身,還是在譴責其侵害了他們的利益呢?”

無儘的問題埋藏在夜的深處。

第二日,二人醒來。

霍無恤神采奕奕。

謝涵休息不好,頗有些無精打采,當然他涵某人即便是無精打采,那也是無精打采得一絲不苟,長發順滑,發髻筆挺,衣裳搭配得當,扣子一絲不錯,隻是雙眼頗有些迷離。

他正襟危坐,在觀望台上聽了霍無恤好一番對三軍的激勵,並告知隨著大戰結束,要對北境軍法做適當修改。

以及軍銜不可兒戲,撤回之前贏了的衛士的軍銜,物歸原主。

最後,他下命令,三月之後,再行模擬戰爭,隻不過到時他是仲裁,三個都統彼此競爭。

“軍法”這事,普通將士們都缺乏敏感度,歸還軍銜一事讓許多將領們感恩戴德,但最後全被三月後的比鬥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前贏了的想著可以再贏一次獎勵,輸了的想著怎麼也要搬回一局。

唯有孟光亦等部分人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請問道:“將軍想對‘軍法’做怎樣的修改,如今軍法沿襲多年,從無不妥。”

霍無恤瞥他一眼,“軍銜是將士們浴血奮戰所得,一場比鬥就隨意可撤,還不叫不妥?那誰還要打仗,大家都來比武罷,誰第一誰做將軍,誰第二誰做都統。”

霎時一眾將官噤聲,孟光亦也不說話,至少他不是軍中武藝第二。

霍無恤語氣一轉,淡淡道:“可見軍法尚有不足之處,各位不必心急,屆時必邀大家一道商議。”

這算給了一點台階,眾人順坡下來,隻想著到時修“軍法”時好好應對,不能讓新將軍上任的三把火,把他們燒著了。

之後的日子裡,霍無恤上午帶人重修城池防護,下午令人訓練,自己帶著卒長以上軍銜將官重修軍法。

第一條要改的就是,除非戰時作戰需要,除非違反軍法,否則任何時候不得撤銷將士軍銜;違者降三級。

這一條當時將了眾人一軍,現在自然立刻被通過。隻是不時有人偷瞄馬元超,以為新將軍是打算對屢次不敬的馬都統動手了。

馬元超自視甚高,是沒想過霍無恤敢動他的,此時卻被各種暗示眼神看得煩了,惱怒得都快發作了。

霍無恤卻說:“這是新法,公布後生效,之前的一筆勾銷,我這裡不興秋後算賬。”

馬元超氣一鬆,覺胸口憋悶難受,這時他才發現一直老神在在的自己也是有些緊張的,又或者他是不是老了,身體素質跟不上了。

後麵幾條無甚特彆利害關係,鑒於霍無恤強勢,眾將官們也就點頭算給他麵子了。

可這一條,卻是犯了忌諱了。

廢除:平民賞不過隊長,校尉以上銜僅可由貴族擔任。

齊軍兵製,五人為伍長,什人為什長,五十人為卒長,百人為隊長,五百人為校尉,千人為都統,五千人為軍將。

軍功獎勵,平民到隊長就是頂天了,再往上的權利,必須牢牢掌握在貴族手中,否則平民本來就人數眾多,後麵可不得反了天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貴族們紛紛出言反對,“將軍三思而後行,不要違背祖製。”

“將軍,平民們有些勇武過人,確實出色,可他們從沒讀過什麼書,可以雙拳敵四首,卻無法製定甚至理解作戰計劃。”

“讓他們來擔任更高的軍銜 ,甚至指揮作戰,這會是一場災難。被他國知道我軍主將、都統若是個平民,定然是會被恥笑的。”

一個個貴族將領們看起來急赤白臉的,但其實這算好的,倘若這句話霍無恤說在棘門營,恐怕早就引起兵/變了。

北境苦寒,因此來這兒的貴族大多是混的差的,而且平民占比要多得多,因此今日前來商議的將官們平民要占一半以上。貴族將領們沒敢把話說的太難聽。

平民將官們不敢置信,目光灼灼看霍無恤,卻礙於上官,不敢說話。

梁超原本是個伍長,還是炊員裡的伍長,因為在第一場霍無恤對戰焦大中表現出色,雖然隻是個口頭表現,但還是被謝涵賞識,介紹給了霍無恤,而被霍無恤在後麵兩場模擬戰中提拔,現在竟搖身一變成了個卒長。

現在的他,就是與會的一員。

他早在之前戰役中對霍無恤佩服之至,又被人一路提拔,更是感恩戴德。看貴族將官們一個個被動了命/根子的樣子對霍將軍甩臉,氣不過開口道:“不識字難道就聽不懂人話了嗎?要是不能理解作戰計劃,怎麼能立功?再說了,除了將軍,咱們隻要做到聽將軍的話就好了,要製定什麼計劃?”

聞言,眾貴族哈哈笑出聲,笑看霍無恤,“將軍,就這樣的人,您指望他能做個都統嗎?”瞥一眼他軍服上的流蘇,“做卒長就頂天了。”

梁超不明所以,卻明白自己成了個笑話,霍無恤也似乎有些懊惱,“果如眾位大人所言,不讀書不行。”

梁超心一涼,呐呐道:“咱們士兵的天職不就是服從麼?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將軍說闖就要闖。”

霍無恤歎息一聲,“你也說了,那是士兵。將官的話——作戰時,將軍倒下,都統頂上;都統倒下,校尉頂上。不可不知作戰計劃。”

“其次,有些需要兵分兩路的時候,要知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你隻知服從,不帶腦子,如何應對千變萬化?”孟光亦不屑道。

眾人以為霍無恤知錯了、讓步了。沒想到下一瞬,對方大手一揮,“即日起,卒長以上將官,獎勵讀書識字的機會,本將每日清晨開課,半年後考試,通過者才能有機會更進一步。”

貴族們:嗯?

霍無恤:“貴族者不通過考試,不能到都統銜。平民者,通過考試,可以破隊長銜?”

貴族們:嗯嗯?

他們剛剛真的在給新將軍使絆子嗎?為什麼最後反而是他們自己被下的限製更多了。

但他們剛剛就是攻擊的平民不識字沒知識,總不能現在改口。半年又能頂什麼用呢?他們自小飽讀詩書,幾十年還敵不過半年?笑話。

且看手下平民將官神采,知道要是反對,必定會使他們離心離德。

出於麵子、自信和勢力,他們最後都同意了霍無恤的做法,反觀平民這邊,也甚是高興。

他們不是高興自己可以更進一步,就像貴族將領們想的那樣,半年讀書怎麼可能讓他們超過貴族從小讀書呢?

而是高興可以讀書,讀書是貴族的事兒,是費錢的事兒,是這世上最榮耀的事兒,是祖墳上冒青煙的事兒。而且退伍後,會讀書就可以教書,會寫字可以做賬房,都能賺錢。

這消息一經流出,底層士兵們群情激越。隻恨不得現在就有戰事,好讓他們升上卒長,可以讀書。

謝涵是擔心霍無恤犯犟,非要殺孟光亦和馬元超,因此在遊弋嚳被找回來前,不打算離開。哪成想對方還不消停,給他整這麼大幺蛾子。

他瞠目結舌,“你不要命了?”

“北境軍平民為主,現在我就是他們的天,不會有人明著阻止我,最多暗殺我,這不還有君侯的衛士們,我還要挑選出一支親衛隊來。”霍無恤不以為意,還認真思考起衛隊名字來,“麒麟好不好,君侯?”麒麟是王佐之才的意思。

“麒麟衛?”謝涵麵色一瞬間古怪,拋開腦中不合時宜的畫麵,嚴肅道:“也許你控製得住北境軍,但消息傳出去,氏族們不會放過你的。”

見謝涵神情嚴峻,霍無恤抿了下唇,“不至於罷,北境軍中都是些落魄貴族。哪個大人物會為他們出頭?”

“是。這些貴族是落魄,可你製定出這個製度,就不隻是針對他們,而是公然與所有氏族作對。”謝涵以手撐額,“你做事之前難道不知道與我商議嗎 ?”

他怕自己乾涉北境軍內政,落人口舌,因此軍法改製一事,都是不管的。隻在北境軍營裡看看沈瀾之寫來的信,遠程控製控製,再翻翻書,哪成想對方會給他玩這麼大一出,“你以為你是誰,你隻是個外來公子,沒有任何根基。我都曾被人攻擊下台,你以為你是什麼英雄人物?”

他幾乎能想到氏族們的“欲加之罪”,甚至層出不窮的“暗殺”,仰麵看高闊的房梁,“不如我現在請撤去你的職務,你去他國避難罷。”說完,想起之前收到沈瀾之寄來的信,“聽說雍國派出公子無忌想說服你回雍國,你不如跟他走。”

霍無恤意識到了自己的想當然,忽視了背後巨大的利益糾葛,可聽到這句話,還是不敢置信,“你要趕我走?”

謝涵收回落在房梁上的目光,垂頭看下首的人,目光忽然晦澀,“無恤,你這麼聰明,難道真的沒想到背後的問題嗎?”是不是早就想回雍國,卻苦於沒有理由?

霍無恤沒有讀懂隱藏在謝涵此時此刻平靜下的未竟之意,“一方麵,我是真心認可這套軍法的,想尋一試驗藍田;

另一方麵,我知君侯送我來此意在控製北境軍,可隻要軍中氏族勢力為主導,我就無法把他們變成君侯您的軍隊。

我之前見涇太子與氏族們的鬥爭如火如荼,想來不會注意我們,因此鋌而走險。”

他不禁抓謝涵袖子,露出脆弱之色,“君侯,我錯了,您不要趕我走。”

謝涵審視霍無恤片刻,收回目光,“我現在向玖璽和虞旬父桓告知此事,要求撤換你。要是他們同意了,你安全;要是他們不同意,就由我來對付你,誠如你所說,他們現在焦頭爛額,樂得我們狗咬狗。”

霍無恤臉上終於露出了個笑,“謝謝君侯。”

可他臉上的笑才剛成形,就聽人下一句道:“已示我們如今的矛盾,我們就做出不歡而散的模樣,我現在即刻返回溫留。切記:不要自己動手殺孟光亦和馬元超;不要對貴族們攻擊太猛,真的對貴族平民一視同仁。”

霍無恤垮了臉,卻知事不可改,便給謝涵打點起行李,“現在天熱,君侯不要貪涼,壞了胃腸。”

“桂花醬和酸果醬我做了好多,封在地窖裡,君侯可拿了給庖廚們做菜,開開胃。”

“一路慢行,彆中暑,彆染濕氣,彆瘦了身形......”

謝涵手掌輕覆眉眼,等人絮絮叨叨一陣完才拿開手,淡淡道:“我等你回來開桂花醬和酸果醬。”

霍無恤手一頓,臉上倏忽爬上了個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隻是突然覺得很開心,“好。”

夜裡,霍無恤想著彆離近在眼前,心中抑鬱。

他下一次見君侯會是什麼時候呢。

突然的,他想到對方年底和宋玉的婚事。

難道他和對方的下一次見麵,竟是這個時節?

他心中陡然酸澀難當,不禁將臉整個埋進枕頭裡。

腰上卻忽然一沉。

他一驚,什麼酸澀難過都飛走了,猛地低頭,搭在他腰上的手白皙、修長、好看、有力。

他大舌頭,“君、君侯?”

謝涵轉了轉身子,胸膛就這麼隔著被褥貼在對方背後。

霍無恤好像聽到對方的心跳聲,咚、咚、咚——

耳邊輕聲呢喃,“讓我抱一會兒。”

呔——何方妖孽,速速現出原型。

天啊——如果君侯真的被妖孽附體了,那就讓我再享受這片刻的歡愉,一會兒,就一會會兒。

謝涵哪裡會知道懷中人想法如此生動豐富,他隻是、他隻是也不想對方離開他的眼皮底子,他隻是擔心霍無忌的到來,會改變麵前人的想法。

現實中,對方曾對雍國一往情深。

原著中,他也帶雍國走向繁榮富強。

最終,他張嘴道:“霍無恤,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難道妖怪要用君侯的聲音說他也很喜歡我,那我就聽一聽罷。

霍無恤“嗯”了一下,聲音細如蚊呐。

“當初,我曾派人在大陵城散布謠言,說了你在會陽乾的許多荒唐事,讓雍人對你失望厭煩;也讓收買了幾個巫祝,讓他們務必要勸雍君取你血肉。”

開頭幾個字,謝涵還聲音艱澀,但任憑什麼樣的齷齪事,一旦開口,後麵也就順暢了,及至他說完時,已是平靜至極,至少在音色、音調上。

霍無恤微紅的臉一下子白了下來,熱血陡涼。

他猛地轉回來,正正好對上那張好看卻淡漠的麵龐,他一字一頓,“你再說一遍。”

謝涵摸索著點亮一邊燭火,深沉的夜頓時一片光亮。

他凝著對麵的人,好像隻是簡單的疑問,“你都聽清了,何必我再說一遍?”

霍無恤眼角發紅,跪將起來,拎起他衣襟,“我要你再說一遍啊!”

謝涵任憑他動作,“五年前我曾派人在雍君剜心前推波助瀾。”

這一句話簡簡單單,卻像一下子抽走了霍無恤渾身上下的力道。他原本直立的大腿頹然倒了下來,跪坐在床,緊拎謝涵衣襟的手乍然一鬆,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下垂,最後撞擊在床,發出一聲鈍響。

他卻好像已經不會覺得痛了,呆呆道:“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在這麼做後還要救我?

為什麼救了我後現在還要告訴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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