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有一瞬間的寂靜。

眾人很想抬頭問一問坐在上頭那身著日月冕服、嘴角噙笑的男人──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君上您是不是說錯了。

但他們不敢。

最後他們在周圍人眼底同樣的震驚和上首人臉上不變的笑容裡知道──一切都沒有弄錯。

寂靜裡,沈瀾之推了同樣茫然的謝涵一把,小聲道:“還不快上去, 彆白喝了我醒酒湯啊。”

謝涵啞然, 張了張嘴,又閉上,一理衣襟, 朗笑著打破園內的凝滯, “那涵就恭敬不如從命, 多謝姑父信重。”

這句話如同一個機關啟動了園內所有人的下一步動作──眾人皺眉的皺眉, 嫉妒的嫉妒,其中姬高眼中的嫉恨幾乎要化為實質。

可任憑他的目光要把走在階上的人背影燒穿了,那人依舊一步一步、步步穩當踏上台階。

梁公笑道:“涵兒沒有帶弓, 就用寡人的四實弓罷。”

“多謝姑父。”謝涵一揖,接過長弓。

然後他彎弓、彎弓、彎弓──他險些沒繃住臉色, 這弓看來樸素、不顯山不露水, 哪成想拉起來竟然沉得似有千鈞重。

這起碼是把四石弓, 謝涵不料梁公臂力竟然如此驚人。

他尋常隻用一石弓, 現在身體未愈用把七鬥弓就頂天了,現在、現在他在要斷氣前,很實誠地放下弓箭, 佩服道:“姑父力大無窮,侄兒真是拍馬也及不上,豈敢用此四實弓?”

下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箭在弦上、突然收弓, 眾人豈有不嘲笑的理?

幾乎要被記恨衝昏頭腦的姬高脫口道:“既然齊公子不行,不如交給兒臣罷。”

梁公看也沒看他, 隻凝著謝涵,嘴角依舊是那雍容的笑意,“是寡人之失,忘記涵兒還在病中了,來人,換把弓來。”

這絕對是在報複他說了對方流落楚國的日子。

真小氣。

謝涵心裡哼哼一聲,接過另一把長弓,那弓長度、重量都恰好趁他手,他微張雙腿、瞄準鹿靶,手驀地一撒,箭矢霎時如流星劃過蒼穹一般撕裂空氣射出。

場中發出一陣驚歎伴著抽氣聲。

靶子上原本有兩支箭插在紅心,一支是梁公射的,一支是姬元射的,隻見謝涵那支箭不隻正中紅心,還不偏不倚射入其中一支箭尾部,衝勢把那支箭從靶子背後頂了出去,於是,靶上依然是兩支箭。

至於那被頂出去的一支──

是梁公的。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群臣一時靜默了。

“嘿──”葉離小聲道:“這一定是故意的。”旋即又道:“齊公子雖然力道不夠,但這準頭、這對力量的把握,可真是收放自如,剛好能頂出一支箭矢,我們之中恐怕誰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罷。”

薛雪一臉愁苦地看他一眼。

劉央幾乎想翻白眼,“比起讚歎,我建議你還是保佑明天沒有緊急廷議,不然我們都要麵對君上。”

“啊呀──”葉離反應回來,吐了吐舌頭,“夭壽了。”

梁公笑了,不是嘴角淡淡的笑意,也不是那種乾坤儘在掌中傲然之的笑,現在他笑得興致盎然。

謝涵收弓,“啊呀”一聲,“姑父──侄兒是不是把你的箭給頂出去了,真是該死該死。”他撓撓臉,一臉自責。

“你可真是──”梁公搖搖頭,彎腰接過長弓,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音量低聲道:“小孩兒心性。”複站直,朗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寡人最喜愛你們年輕人追趕咱們這群老家夥,如此,國家才能長久興旺,眾卿說,是也不是?”

“君上所言甚是。”

之後,園內眾人誰也不敢再撩撥打探謝涵了,連韓當都拍胸對葉離說,“看來齊公子之前已經對我手下留情,他簡直不要命啊,連君上麵子都敢不給。兄弟,想看照夜白,你可得好好努力啊,千萬不要強取豪奪、威逼利誘。”

葉離翻個白眼,“可謝謝你提醒啦。”

晚宴因此一片祥和,直至尾聲,等謝涵隨梁夫人一起離席後,梁夫人方道:“胡鬨,你膽子怎麼這麼大!”

“姑母無須擔心,虎毒不食子呐,姑父是我親姑父,血濃於水,我就算幼稚了點,姑父也不會凶我噠。”謝涵一派天真道。

梁夫人、梁夫人險些給這句話噎死,好一會兒咽下,低喝道:“不要裝瘋賣傻,你究竟怎麼想的?”

“怕什麼呢?”謝涵聳了聳肩,“梁公如果因為這些意氣之爭殺我,那他就不是這坐擁煌煌大梁的眾君之君了。至於惱怒記恨,那和我有什麼相乾,總不會克扣我吃喝,其餘的,我又不指望梁公為我做什麼。”

梁夫人蹙眉,“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君上想招攬你。”

“看出來啦。”謝涵一攤手,“那又怎樣呢?我是定要回齊國的。”

“回去乾什麼呢?看人臉色行事?在家閉門思過?”梁夫人語重心長道:“涵兒,寂寞與冷待,是能消磨意誌與夢想的,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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