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知孤的外甥是三思, 或是個軟軟的女孩子呢?”謝涵嘟囔一聲。

謝嫻抿嘴一笑,臉上泛著柔柔的光,“剛剛過來的老醫工說是個男孩子。”

謝涵一愣, 隨後笑著連道三聲好。

雖說男孩女孩都是謝嫻的骨肉, 他都會喜歡,可對謝嫻而言,誕下玖氏的嫡長孫, 對穩固她在玖氏的地位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一刻鐘後, 馬車在一座裝潢大氣、秀麗彆致的府邸前停下。謝嫻虛弱地出來, 靠在文綺身上, 換了軟轎進了後院,召來府內供職醫工。

謝涵則往前院去,玖氏家主玖璽璉聞訊趕來, “不知太子前來,有失遠迎, 失敬。”

玖璽璉人至中年, 身材倒沒走樣, 臉部輪廓十分方正, 兩頰美髯翩翩,看起來沉穩持重,還有幾分儒雅氣質。

但也隻是看起來, 他與謝涵說話時,一手虛搭在腹前,一手彎在背後, 仗著比謝涵高幾寸, 俯視下來,聲音也四平八穩無一絲他口中的歉疚, 隱有倨傲之意。

他是齊國四大氏族之一玖氏的家主,權傾國內,玖氏子弟遍布全國,從軍方到政壇。

他的弟弟久璽桓乃齊軍上軍上將,手握齊國六分之一的兵力,他的長子位列大夫,素有賢名。可以說他腳跺一跺,整個齊國都要抖一抖。他確實有倨傲的資本,也確實該倨傲。

但謝涵有個毛病,他就見不得彆人在他麵前傲。很明顯的,從霍無恤到趙臧,從貪狼到應不肖,能收拾的都被他收拾了一遍,不能收拾的也全刺了一遍。

此刻,他淡淡笑道:“論禮法,家主該在正門前迎孤,現在卻至孤走到前園時才過來,確實有失遠迎、十分失敬。但知錯能認,善莫大焉,家主很好。”

玖璽璉頓了一下,或者說懵了一下──從來沒人能把寒暄的話曲解到這種地步;除了國君,也從來沒人敢要他去正門口迎接。

沒錯,禮是這麼要求眾臣對國君與儲君的,但他們豈是一般的眾臣?

反應回來後,他臉色一僵,這話他也很難接下去。

還是謝涵綻開個笑,“更何況,孤與家主,除卻是君臣,還是親戚,您是姐姐的公公,算來孤是小輩,依孤看不用講這些繁文縟節,家主何必這麼客氣較真呢?”

玖璽璉深吸了一口氣,“豈敢托大,禮不可廢。”

謝涵吃了一驚,“什麼?現在讓孤退回大門口,您重新來迎一次,不可,這折煞小輩了,而且孤急著去見姐姐。”

玖璽璉根本跟不上謝涵天馬行空的思維,僵笑道:“……殿下可是聽岔了,老夫何曾說要殿下折回大門了?”

謝涵奇怪,“難道不是?孤叫家主莫要較真,家主卻說禮不可廢,又知錯認錯,難道不是要知錯就改?”

玖璽璉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麵皮耷拉下來,他唇薄頭細高顴骨,笑容一散,就顯得有幾分刻薄寡恩,“太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謝涵對他驟然變色的臉恍若不見,長長舒一口氣,拍手道:“看來不是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看來玖伯父果然是拿孤真的當親戚看了。”

他純然喜悅的笑臉和雀躍的話語十分有感染力,卻直把玖璽璉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

一陣胸悶裡,耳邊那個討厭的聲音卻還在繼續,還變成了那種小期待、小羞赧的語氣,“既然伯父真把涵當小輩疼愛,那涵有個不情之請就直說了?”

不,不要說。

玖璽璉又深吸一口氣才忍下這句心聲。他覺得這段對話的戲肉要來了,對方絕不會是無聊找他來扯皮的。那剛剛說他“不敬”就是威嚇,說什麼是“小輩”是給個甜棗?看來是有要事相求?

如此粗糙的手段。

居然是被朝野稱頌的賢太子。

先君的眼光果然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

看來這一任的諸公子都不行,才使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發散了一會兒思維,一邊假惺惺地可惜齊武公的選擇,一邊嘲笑一番諸公子,終於舒了胸中一口被一噎再噎的鬱氣。

他再看謝涵這個“稱大王的猴子”,決定且聽聽對方要說什麼,“殿下請說。”

隻是請說,可沒有答應。

謝涵看著對方身上又現隱隱傲然,心下驚訝,但正事要緊,遂繼續用“小輩音”道:“姐姐在路上動了胎氣,涵為人弟,心中擔憂,可否請家主為涵帶路看望姐姐?”

玖璽璉:“……”說好的有要事相求呢?他還能攔著媳婦的娘家人來探望嗎?

又一口氣堵嗓子眼,“殿下說笑,殿下看望公主,理所應當,自去便好,何須請求?”

“可涵不認識路呢。”

“……”

等玖璽璉帶著謝涵走到一半,才想起來自己一個做公公的帶人去媳婦那兒可不好,遂招下人去知會妻子一聲,讓她在謝嫻園外和他們一起過去。

謝涵嘴角一直噙著抹笑,但見玖璽璉從頭到尾沒有關心過謝嫻,哪怕一句問問“怎麼動胎氣”等等的話都沒有,那笑便越來越冷。

而玖璽璉之前被謝涵遛彎子遛了一大串話,沒空注意,現在後知後覺反應回來對方身後還帶了一串衛士,就這麼往後園過去……他皺了皺眉。但現在已走到這裡,倒不好提出來。而且,其中一個衛士扛著一個大/麻袋,麻袋裡不知裝了什麼,甚是怪異,他疑道:“這是?”

謝涵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這是涵要送給姐姐的禮物,有驚喜,伯父保密哦。”

玖璽璉:“……”

說完,謝涵轉移玖璽璉注意力道:“這裡是……怎這麼重的藥味?”

二人遙遙繞過一座蒼竹翠柏掩映下的院落,隔著十幾丈遠都能聞到裡麵傳出的濃濃草藥味。

玖璽璉聞言,那虛假的笑意也淡下來,搖搖頭歎息道:“是犬子少遊。”

謝涵蹙了蹙眉,他知道這位玖家二少爺身體不是特彆好,鮮少露麵於人前,連他也沒見過,卻不想到了這個滿園藥味的地步。這何止是不好,簡直是藥罐子。就這樣,玖夫人還要幫玖少遊搶少家主的位子?

把各種想法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他嘴上裝模作樣道:“素聞玖二少爺聰慧過人,真是可惜。”

“少遊從小懂事,過目不忘,三歲識千字,十歲詩書禮易皆在胸,十四歲涉獵百家學說,可正是應了那句老話:慧極必傷啊。從會吃飯起就開始吃藥,人人皆知我長子少卿頗具才乾,卻不知我這二子更在其上……”說起玖少遊,玖璽璉就像個真正的父親一樣喋喋不休。說著可惜,隱隱卻帶著驕傲。

謝涵:“……”說你胖居然還喘上了?

他撇撇嘴:過目不忘,三歲識千字,十歲詩書禮易在胸,十四歲涉獵百家學說。

他也是啊,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他雖然討厭彆人在他麵前顯擺放傲,卻也不至於和個藥罐子過不去,垂眸看一眼地上分岔的小路,“伯父,往左還是往右?”

玖璽璉收斂了情緒,“往左。見笑了,實在是老夫每見少遊一次都心痛一次。”

“可憐天下父母心。”謝涵淡淡道。

不一會兒,繞過棵亭亭如蓋的棗樹,二人終於來到院落前,身後還跟著許多衛士下人。

按理說,這麼大隊人馬該是很顯眼了,但偏偏在門口的一個中年婦人卻視而不見,反而兀自教訓下人。

她衣飾華麗,周身氣度盛氣淩人,走近了還能看清額上一顆紅痣,臉上兩道深深法令紋,看麵相不是個好相與的。

此時她正高高揚起一隻帶著翡翠鐲子和紅寶石戒指的手,一巴掌打在跪在地上的一個俏婢臉上,“百次千次地叫你小心,卻還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公主要你這種貼身侍婢何用?”

那俏婢臉上瞬間高起一個紅腫,但謝涵依然一眼就認出她,竟是文綺。

院門前跪滿了人,粗粗看去,全是跟在謝嫻身邊的人。那婦人一巴掌下去後,就高高一抬手,“來人啊,全都發賣了。”

她身後幾個強壯男女立刻上來在他們嘴裡塞了布團,強拖硬拉就要拽人下去,院門前頓時全是嗚嗚嘶聲,其餘下人無不心肝膽顫。

囂張。

她竟敢這麼囂張。

明明知道姐姐就在院內,明明知道他就要來了,竟然還敢這麼肆無忌憚。

這樣以後,還有誰敢再聽謝嫻的話,還有誰敢再不聽她的話?

謝涵怒不可遏,對身後衛士一使眼色,他們立刻會意衝上去扒開強壯男女的手,拉出被堵上嘴的下人。

玖璽璉呆了一下,一沒想到發妻這麼大膽,二沒想到謝涵這麼不給麵子。竟還是婦人先開的口,謝涵派人動手後,她吃驚也是一瞬,很快反應回來,明知故問,“這位是?”

“玖夫人年紀大了不記得孤是正常,所幸孤卻是記得夫人您的,姐姐與姐夫大婚時,孤與夫人還略說過幾句話呢?”謝涵現在已明白,這位玖夫人不是真的要發賣下人,而是要給他個下馬威,順便借此在謝嫻的園裡立威。

謝涵幾乎要氣笑了,簡直覺得這個女人不可理喻,他和她何曾有什麼直接利益衝突了,要她在他麵前放下馬威。

她以為她是誰,一介婦人也敢給他下馬威。

玖夫人臉色一差,無論是什麼女人都不喜歡彆人說她年紀大,尤其是她這樣的遲暮美人,“原來是太子大駕。”

說完,她麵色一轉,“太子怕是不知,她們這些賤婢,光吃不做,枉費公主信任,竟然致使公主動了胎氣,現在醫工還在裡麵給公主保胎。妾身如何能輕饒?”

她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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