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那巨蛇撞了你, 你受傷了嗎?”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腰腹間一掃而過,蹙眉問道。
沐鈺兒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笑眯眯說道:“沒受傷。”
“那蛇很大嗎?”張一又是害怕又好奇地問道。
沐鈺兒眼睛一亮, 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那個腰身怎麼也要兩個男子才能抱起來,蛇身堆起來跟個小山堆一樣,尾巴又長又粗,眼睛跟個燈籠一樣大, 一個鱗片就有手掌這麼大。”
張一仰頭想了想, 很不爭氣地打了一個哆嗦,悄默默靠近王新:“太,太可怕了。”
眾人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這麼大隻的蛇在寶青山, 怎麼會沒有任何消息。”秦知宴不可思議說道。
沐鈺兒眨了眨:“未必沒有消息吧?”
唐不言側首看了過來,一雙眼睛似乎能看穿她欲言又止的未經之語。
“難道有消息嗎?”秦知宴不解問道, “我怎麼沒聽說過,阿娘也有個彆院在這裡。”
沐鈺兒哢嚓哢嚓地折著小樹枝, 也不搭話,隻是轉移話題:“你們怎麼從這裡出來啊?”
“先是看到你的刀鞘, 然後就一路找過來。”張一摸了摸下巴, 無辜說道,“運氣還不錯, 就在這裡碰到老大了。”
沐鈺兒揚了揚眉, 順手接過王新遞來的長刀。
“你為何會掉下懸崖。”楊言非認真問道。
沐鈺兒笑了笑, 隨意說道:“被蛇打了下去唄。”
楊言非蹙眉:“你平日這麼激靈,現在見了這種巨蛇不跑,反而和它打起來。”
“嗐。”沐鈺兒揮了揮手, “被纏上了唄。”
她不欲多言, 岔開話題說道:“現在這個情況, 如何是好?”
唐不言安靜地看著她。
沐鈺兒冷不丁和他對視一眼,心虛地移開視線。
唐不言眉心微蹙。
“沒受傷就行。”陳菲菲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頭疼說道,“現在怎麼辦?我們還能出去嗎?”
若是能出去,想來沐鈺兒早就出去了。
眾人心知肚明。
“我怎麼覺得這裡有些像陣法?”
程捷的膽子真的大,孤身一人,拿著火折子在這附近來回轉了一圈,敏銳察覺出一絲不對勁,這地方樹木鬱蔥,每棵樹的樣子都大差不離,走久了確實會讓人迷失方向,加上所有的樹木的距離並非宛若野生枝乾一樣野蠻生長,甚至連排列布局都不是雜亂無章的模樣。
沐鈺兒點頭:“這個琉璃山應該是機關山,每個地方都是人為布置,控製的,而且我走過來的那個甬道,等我出來竟然已經在上山路上的半山腰。”
“那你怎麼不下來找我們啊。”張一也累得不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我們走了三四個時辰,我腿都斷了。”
“下不了山了。”沐鈺兒無辜說道,“後來我就反其道而行,想著上一次沒找到村子,這次也該找到了。”
“找到了嗎?”唐不言問道。
沐鈺兒點頭,便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
“木偶怎麼會動!”程捷驚訝問道。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也緊跟著問道:“木偶怎麼會動?”
“我不知木偶為何會動,但早就聽聞先秦諸子百家中墨家一派,其中便有機關之術,其中攻城守城之術至今還在軍中流傳,如連弩車、轉射機等物,早已合編成冊,運用實際,天下皆知,但其餘機關之術卻隨著秦朝董子政策,乃至後麵秦漢交接時,墨家已急趨衰微,學派幾經支解,其中就有被現在成為‘匠人之作,奇技淫巧’的三表機關流派消失殆儘。”
沐鈺兒嗯了一聲,湊近問道:“那現在還有複原的可能嗎?”
“《列子﹒湯問》中記載的一位偃師製造能歌善舞的人偶,其中有言:‘趨步俯仰,信人也。領其顱,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適,王以為實人也’。”
沐鈺兒眼睛一亮:“我剛才見的那個木偶確實和人一模一樣。”
“但這個不是寓言嗎?”秦知宴不解說道,“書上說這人偶能歌善舞,甚至能對周穆王的愛姬‘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可見不僅有了想法還有了情..欲,能以假亂真,可木頭也能生情嗎?《列子》我更傾向於是虛構的。”
“假的啊。”沐鈺兒失落說道,“若木偶不能做到這個地步,那會不會裡麵其實放著一個人。”
“《考工記》是根據《周禮》中的《冬官》補入的,其中就有關於人偶的記載,也能達到麵容栩栩如生,《禮記·檀弓》中有記載孔子曰:“謂為俑者不仁”。鄭玄注:“俑,偶人也,有麵目機發,有似於生人。”,這裡也有關於人偶是能做到和人相似沐鈺兒模樣的。”
楊言非沉聲解釋著,隨後話鋒一轉:“刻木為人,而自發動,與生人無異,但無性.靈知識。這又是當時的共識,說明木偶隻是能靠簡單驅動跳躍旋轉走動的木人,完全沒有你說的那般甚至還會騙人的地步,這樣的木偶便是有了性.靈,這還能稱之為木偶嗎。”
沐鈺兒眉心緊皺,猶豫說道:“所以裡麵是人,但……你若說他像人,便也隻有五分相似,實在是奇怪。”
“機關之術自墨家起步,乃至秦漢便出現能演奏各種樂器的銅人,西漢劉歆撰寫的《西京雜記》中就有銅人奏樂,儼若生人,真樂不異焉,隻是幾經戰亂早已失傳,其內構造之複雜,至今無人能知。”唐不言捏著指骨,沉吟片刻後又說道。
“《三國誌.魏書.方技傳》中裴注引傅玄記“天下之名巧”的扶風馬鈞之三異,三異之一便是百戲,用水利驅動,擊鼓吹簫,跳丸擲劍,春磨鬥雞,卻模樣生動,動作自然,稱得上精巧絕倫。”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水利驅動,現在看來倒沒有天生神智的一個例子。”
“我怎麼聽不懂啊。”張一喃喃說道,“所以到底是真的木偶人,還是裡麵鑽進一個人啊。”
程捷也摸摸腦袋,苦惱說道:“我也沒聽懂,聽上去好像都很厲害的樣子。”
“少卿的意思是確實會有行動若人的木偶,隻是他們需要一個力氣。”一直沉默的琉璃低聲解釋道。
唐不言眸光微動,輕輕掃了一眼琉璃。
琉璃正靠在陳菲菲後背,慢條斯理揉著腿,輕聲細語說道:“南市有很多傀儡人穿上衣服,戴上假發,倒也栩栩如生,隻是他們是靠細繩牽引的,若是我們能找到那個木偶發力的東西,就能解釋這些奇怪的地方了。”
“還是我家琉璃聰明。”沐鈺兒歪著頭,大聲誇道,“就是這個意思。”
琉璃看了過來,也跟著笑了起來,也跟著誇道:“是小鈺兒抓到了重點,這才把我點醒的。”
張一長長哦了一聲,話鋒一轉:“那我們現在抓一個回來看看。”
琉璃噗呲一聲笑了起來,仰頭,眼尾的那簇濃密睫毛便落了下來,顯出幾分女郎的嬌態,笑眯眯說道:“你的膽子現在倒是越來越大了。”
張一嘻嘻笑著:“反正也不是我上去抓人。”
王新麵無表情,對著他的背,直接給了他一下子。
張一頓時疼得哀嚎起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陳菲菲抬眸問道,“這裡這麼奇怪,要不要先下山找點人來。”
沐鈺兒摸了摸鼻子,眉眼耷拉著,小聲說道:“雖然還未去找出口,但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陳菲菲看了過來,一見她的模樣,立刻擰眉說道:“你這神色,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我們大概出不去了。”沐鈺兒無辜說道,“機關山不會無故啟動,我們今日不幸卷入,若是沒有另外一個契機,許是,大概,也許,可能,出不去了。”
秦知宴立刻緊張得靠近唐不言,警惕的張望著:“那怎麼辦,我不會被困死在這裡吧,我還沒娶新婦呢!”
“村子裡還有幾個五十老嫗,最是年輕,秦少尹若是不嫌棄,倒是可以解解燃眉之急。”沐鈺兒慢吞吞說道。
秦知宴氣得咬牙,抱緊唐不言的胳膊:“我不要,我要長成三郎這樣的!”
沐鈺兒聞言,忍不住打量著唐不言。
山中入夜有些微寒,唐不言披了一件外衣,淺藍色的寬袖垂落而下,玉冠束發,脖頸微垂,冰白麵容上因為沉默似清月出嶺,空明無聲。
——那少尹這輩子大概都沒有媳婦了。
沐鈺兒冷不丁想著。
唐不言察覺到她的視線,抬眸看來,孤光點螢,夜涼如水。
沐鈺兒心虛,立刻移開視線,故作鎮定說道:“你們在這裡休息一下,我順著你們的來路去看看,能不能先出去。”
“我走不動了。”張一小聲說道,“走了三四個時辰呢,我這個月加起來也沒走這麼久的路。”
“那你、不萌、少尹、琉璃和菲菲,還有少卿留在這裡休息,王新和小將軍保護你們,我和奴兒去看看。”沐鈺兒安排著。
“我不要!”程捷第一個反對,掃了沐鈺兒一眼,鎮定說道,“外麵危險,我和你一起。”
“奴兒不記路。”唐不言低聲說道,“還是我和你一起吧。”
昆侖奴立刻哼次哼次解釋著:“路很長才沒有記住的。”
沐鈺兒爪麻,扭頭去看一直當木頭的瑾微:“那小驢臉還記得路嗎?”
瑾微還未開口,就察覺到少卿和小將軍的目光,嘴邊的話立刻打了個轉,委婉說道:“記得不太真切了。”
沐鈺兒的目光在唐不言和程捷身上掃過,奈何一個個麵色大義凜然,神色鎮定自若,一點也看不出奇奇怪怪的心思來。
少卿體弱,瞧那小臉慘白,若是真病了,這才是大麻煩。
小將軍前腳才剛拒絕了人家,後腳就大晚上行動,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主要是這次被困的人大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留一個武功一般的王新,也實在令人放心不下。
“讓奴兒留在這裡吧。”唐不言就像是明白她心裡的猶豫,補充道,“北闕幾人想來也有聯係你的方式,想來也能撐到你回來。”
“彆管我們,該乾嘛乾嘛去。”陳菲菲揮了揮手,“誰來我就紮誰。”
她從懷裡掏出一包簡易的解剖工具在她麵前晃了晃,一副殺.人不眨眼的凶悍樣子。
“之前多虧了少卿給我們找的兩個老師傅。”王新也跟著說道,“我覺得我這幾日的功夫大有長進。”
之前唐不言尚在北闕,不僅立下司規,甚至還請了文武師傅交眾人識字練武,拉著一眾人操練,可是把人累得夠嗆,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用場了。
“是啊,我現在都能跑兩炷香了。”張一一想起那幾日受的苦,就打了一個寒顫,“一定能撐到老大來撈我的。”
“我也會一些拳腳功夫的。”秦知宴也連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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