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

天色無纖, 皎皎孤月,子規半夜啼血,夜寒似風刀。

那雙漆黑卻無光澤的瞳仁被滿山夜色一照, 便猛地露出冷淒淒的詭異。

他這般站著,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前方,這一眼似有人透過那雙死寂的眼睛看了出來,目光隱形貪婪, 和那條緊緊纏繞著棺材的巨蛇一般, 冰冷獸性,陰森恐怖。

風蕭獵獵,夜色蒙蒙, 目之所及皆是夜色籠罩之處,不遠處的小道入口樹影婆娑, 而麵前空無一人。

那木偶沉默著,好似僵直站著, 又好似疑心甚重的人在試探著。

隊伍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連著嗩呐聲都停了下來, 但所有人都站立不動, 就像人偶一般,被夜色覆蓋著, 沉默地站著, 完全不似最後一人脖頸完全折返, 竟敏銳地打量著後麵的一切。

一切都帶著詭異的安靜。

唯有棺材上的那盞燈在幽幽地亮著,在風中顫顫巍巍。

沐鈺兒像一隻蝙蝠一樣倒掛在所有人頭頂的一根稀疏小樹上,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地下的一切。

那樹枝格外低垂, 又被人猛地一拉, 可憐的樹枝直接被繃成一個圓滑的弧度, 也讓沐鈺兒距離最後那個人偶的腦袋隻有一尺的距離。

那人偶遠遠看去完全看不出是人偶的模樣,隻有湊近了看,便依稀能感覺到此人竟然渾然沒有溫度,哪怕穿著大紅衣服,帶著假發,用襆頭館著頭發,可一靠近還是能察覺到莫名的詭異僵硬之處。

那人安靜地注視著麵前的一切,背靠著死寂的人偶隊列,任由棺材上的燈火在搖曳,那雙黑漆漆的目光明明死氣沉沉,卻又好似有人借著這雙眼睛巡視著周遭所有的一切。

它就像一個腐朽的木頭,要好久才能反應過來,偏又好似木頭裡有著邪惡的軀乾,在審度著眼前的一切。

沐鈺兒扒拉在樹乾,看著近在咫尺的頭顱,連著一口氣也不敢喘。

這個木偶在行走間太似人形,胯骨扭動,手腳行走,和真人完全無異,唯有仔細看那臉時,能從白牆一樣的臉上看出木頭帶來的僵硬,可這便也算了,剛才那停步的一瞬間,她毛骨悚然,瞬間有種這個木偶當真冒出一點人智的驚悚。

大概堅持了半柱香,那人偶的腦袋終於嘎吱嘎吱地轉了回去。

沐鈺兒巍然不動。

隻見那腦袋轉了一會兒,最後又猛地扭頭。

完完全全好似一個人在設計下套,誘敵出現一般。

沐鈺兒被驚出一聲冷汗。

這一次後麵依舊沒人,木偶人安靜地注視著,好一會兒才轉回腦袋。

隊伍繼續前進。

沐鈺兒唯恐他此刻翻個白眼,恰恰和自己對上眼,於是腰肢微動,那樹乾好似被風吹得動了一下,整個往邊上偏了偏。

夜風拂麵,倒也不甚突兀。

隊伍再一次行走起來,嗩呐重新嗚咽般響起,隊伍再一次平整又安靜地走在空曠的大路上,所有人就像這座山猛地凝聚出的幽靈,借著那點幽幽的黃泉夜燈,緩慢走著。

沐鈺兒輕盈地躍下樹枝,卻不敢再一次跟上去,隻是躲在黑暗處看著那夥人逐漸走遠,聲音越來越遠,燭火也緩緩縹緲起來。

——“山上會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

——“半夜冒出鬼火……”

沐鈺兒蹲在角落裡,想起當日春嬤嬤說的話,心癢癢急了,隻是一摸腰間,卻撲了一個空。

刀落在山上了,刀鞘大概還是山壁上掛著呢。

——也不知他們發現自己不見了沒有。

沐鈺兒沒了武器便有些失落,這就像習武之人少了一隻手一樣。

眼看隊伍的尾巴尖都要消失了,沐鈺兒這才繼續悄默默跟上去。

大概走了一個時辰,沐鈺兒踩著木偶們的小尾巴,來到一處湖泊前。

煙波影沉沉,翠色夜深深。

沐鈺兒驚詫地發現,他們不知不覺來到西麵瀑布的邊上。

不遠處就能看到飛流而下的瀑布,卻詭異地聽不見那個如雷之聲,似乎那瀑布好似假的一般。

沐鈺兒皺眉,目光忍不住朝著那山嵐看去,詭異地想著曲園的那個古怪布置。

那隊木偶人按著來時的位置停在湖邊,哀樂聲不停,大概一炷香後,抬著棺材的四個人走了出來。

木偶於人終究是有差彆的,他們雖在行走間和人無一二差彆,卻在彎腰抬手間,露出幾分僵硬的局促,磕磕巴巴,偏又牢牢固固。

那棺材被他們解下來,動作緩慢而彆扭地擠上紅綢緞,那紅綢緞顏色格外鮮豔,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照出幾絲詭異的顏色,之後見他們又把插在上邊的燈籠拔..出,小心放到湖麵上,燈籠順著水麵撲騰了兩下,最後被暗湧打濕,沉入水底。

唯一的光源消失,整個湖麵便徹底暗了下來,幽暗的月光也在此刻躲在月光中,緊跟著消失不見了。

那些木偶人隻能依稀看到被夜色籠罩的輪廓,沐鈺兒離得遠看不清,隻看到他們圍著棺材走了幾圈,就像跳大神一般,左邊轉兩圈,右邊轉三圈,雙手在棺材上齊刷刷拍了好幾下。

沐鈺兒看的不真切,忍不住湊進去仔細看著,可剛一動,下意識僵在遠處,那種奇怪的詭異的,令人心跳加快,後背生涼的感覺再一次冒了出來,她下意識伏下身子,整個人埋在草叢後,隨後悄悄透過縫隙看了過去。

湖邊所有人都僵硬地動了起來,唯有那個隊伍中的最後一人還像一個木頭一樣站在遠處。

他不僅沒有動,那顆可以任意轉動的腦袋甚至在不知不覺中……看了過來。

沐鈺兒頭皮瞬間發麻。

幸好湖麵開始有了其他動靜,其餘人開始把棺材推入水中,那顆腦袋又安靜地轉了回去。

沐鈺兒鬆了一口氣,也不敢沒事找事想要看個仔細了,便安靜地貓在那裡不動彈。

棺材出人意料沒有立刻下沉,反而像船一樣,半壓在水麵上,順著湖麵朝著瀑布飄走了。

沐鈺兒看得心癢癢,偏那群人偶腿腳利索地站在湖邊不動彈,是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口奇奇怪怪的棺材飄走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那棺材徹底拐了彎,所有木偶重新站好隊伍,那最奇怪的木偶依舊斷後,所有人踩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沐鈺兒眼珠子左右各自轉了兩圈,在‘先去撈了棺材看看到底是什麼鬼’還是‘跟著他們再走一趟認認門’中猶豫。

那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悄無聲息地走過,除卻為首之人,其餘人宛若從棺材裡挖出來的八百年僵屍,目不斜視地走著。

沐鈺兒想起之前碰到的詭異村莊,最後選擇的後者——踩路認門。

有了第一次跟蹤的經驗,第二次可以說是一路平穩。

這一次沐鈺兒不僅牢牢跟著人偶,甚至還有閒心在一路都做上標記,在腦子中把輿圖都構建起來了。

村子門口的槐樹依舊鬱鬱蔥蔥,沐鈺兒甚至看到兩個眼熟的老婦人。

一個是當日坐在胡床上打磨木頭的老人家,一個是拿著鐵鏈鎖門的人。

那紅彤彤的燭火不知怎麼成了綠中帶白的顏色,照著每個人的臉色都格外發青,就像死了三四天的活死人一般。

沐鈺兒坐在槐樹上,忍不住齜了齜牙。

“今日辛苦幾位主事了,三日後你們要的兔子也都備好了,都是小兔,雌雄各半,共十隻,都放了血,籠子也都做好了,”為首那個皮膚皺巴巴,活似一個老樹皮的老頭聲音沙啞地說著。

一連串的黑話聽得沐鈺兒眉心緊皺,下意識去摸腰間的刀,卻又撲了一個空,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了,心情也差不了不少。

一事未了,一事又起。

“可。”出乎沐鈺兒的意料,一直站在最後麵的那個木偶,居然會說話!

沐鈺兒大為吃驚。

——裡麵竟然有人!

那聲音很是平穩,甚至有種千斤壓身都不會覺得變性的奇怪感覺,甚至還覺得有些耳熟。

隻是還沒有等沐鈺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那群木偶便朝著黑暗的西邊村落走去,宛若行屍走肉。

村子正中的位置,那群人各自對視著,卻依舊站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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