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因

廂房內燈火通明, 寺廟的燭火帶著淡淡的禪香,空氣中很快就彌漫著淡淡的香味。

那具泛出淡淡青色的屍體赤.裸裸地躺在白布上,雙目怒睜, 神色驚恐。

“能看出具體是什麼時候死的嗎?”唐不言問。

陳菲菲看了眼更漏:“初步判斷是在昨夜酉時之前,屍斑能全部壓退,屍僵開始軟化,羊皮斑形成, 眼睛混濁, 口唇和陰囊部分呈現乾硬、暗褐色,因為沒有胃,判斷不了胃內東西, 不能進一步縮短時間,這些說明至少死了十二個時辰以上。”

“說起來, 陛下提早三日上山,舍利大會辦兩天嗎?”沐鈺兒不解問道。

唐不言搖頭:“陛下十二日午時上山, 十二日下午是沐浴戒齋,十三日焚香禱告, 十四日, 也就是今日才是舍利大會。”

“可少卿之前說昨日性空長老還曾在陛下念佛之後出來獻禮,那是什麼時候?”沐鈺兒問。

“午時剛過, 陛下早上從辰時開始參佛到午時, 下午則聽法明大師宣揚佛法。”

“也就是說人很有可能是昨日午時到酉時中遇害的。”沐鈺兒沉吟片刻, “這個時間段你們都在做什麼?”

“在廂房內休息,或者在寺廟裡走動。”唐不言說,“除非是陛下宣召的幾個大臣, 其餘人都不能靠近大雄寶殿附近, 我們索性都在後院走動。”

他沉吟片刻, 複又說道:“其餘僧人也不行。”

沐鈺兒眼睛一亮:“所以性空長老可以說是闖進去的。”

唐不言頷首:“可以這麼說,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進去的,畢竟整個寺廟都被千牛衛團團圍住。”

“有點意思。”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性空長老和法明方丈認識嗎?”

唐不言搖頭:“不曾聽說,但從高.宗開始佛家便迅速發展,想來也是有過交流的。”

這邊陳菲菲已經開始指揮王新寫驗屍單。

“死者身高六尺多三寸,體重二百二十斤,看牙齒咬合麵已經有三四個黑色點,有擴大成片趨勢,應該是在四十五歲上下。”

“一件僧袍,一件袈裟,表麵乾淨,無異物。”她張開兩件衣服對著光仔細看了看,“很乾淨,無味,是新衣服,應該是屍體整個處理乾淨後換上去的。”

“是不是有人把他衣服脫了,然後把人殺了再穿上去。”王新問。

陳菲菲手指在衣服前胸後背仔細掃過,最後搖了搖頭:“不是,這兩件都是新衣服。”

“這幾日天氣開始轉熱,哪怕在山上,這些僧袍都是麻做的,會捂出大量的汗,此人身形肥碩,按理比常人更會流汗才是,但你看這衣服一點流過汗的樣子都沒有,不過這個衣服是陰乾,不夠蓬鬆。”陳菲菲把僧袍放在一側,又拿出袈裟。

“這個袈裟表麵紋路多,四方格紋,尋常跪拜會摩挲花紋,但這件衣服的膝蓋處,手腕下垂處,袖口都隻有淡淡的磨痕,可見穿得次數本來就少,而且現在這些磨痕又被仔細修整過,袈裟穿戴簡單,我也看不出這件袈裟是沒穿過,還是被人脫下來後再穿上去。”

“奇怪,都把人這麼殺了,為什麼還要給人換上乾淨的僧衣,換上僧衣就算了還要給人披上袈裟。”陳菲菲搖了搖頭,把袈裟也放回椅子上。

“這個袈裟是這些長老每天都穿的嗎?”沐鈺兒指了指嶄新的衣服,不解問道。

陳菲菲手中的袈裟格外鮮豔華麗,甚至連紅色都透出不曾被反複穿過的鮮豔。

唐不言搖頭:“袈裟隻有重大事情後才會穿戴。”

“他們剛來那幾天,少卿說他們都是在後院做早課,那個時候會穿嗎?”沐鈺兒又問。

“不穿。”唐不言點頭:“我之前意外碰到過廬山東林寺道善長老帶著幾個弟子在後麵的蓮花池圍著蓮花念佛號,但是從長老到僧侶都是穿著灰色僧衣。”

陳菲菲不解:“為何要圍著蓮花念經。”

“他們修習《往生論》,經義來自淨土宗,此宗亦稱‘蓮宗’。”唐不言解釋道。

“他們的長老是不是一個高瘦,下顎處有一個黑痣的人,對了他們的佛珠上掛著一個蓮花木雕。”沐鈺兒想起之前在大殿上看到的一群手帶蓮花木雕佛珠的人,隨口問道。

唐不言點頭:“就是他們。”

“所以這件衣服不是尋常要穿的,至少在佛法大會前,他們沒時間穿?”沐鈺兒問,“那性空長老給陛下獻上瑪瑙時,可有穿戴。”

唐不言搖頭:“不知,當時我不在現場,是事後聽唐閣老說起來的。”

沐鈺兒眨了眨眼,長長哦了一聲:“那少卿等會問問。”

唐不言淡淡斜了她一眼。

沐鈺兒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那每個長老有很多件嗎?”王新也跟著問道。

唐不言蹙眉:“不了解這種長老袈裟有幾件,但若是陛下禦賜的紫紅色袈裟和紫色僧衣卻是隻有一件的,但袈裟太過華麗,且做工複雜,想來也不會很多。”

沐鈺兒沉吟片刻,隨後意味深長說道:“若是這件衣服隻有一件,那就有趣了,說明凶手是故意給他穿上的。”

殺了一個人還要再給他穿上象征他身份的人,這一點就值得回味。

是藐視佛法,還是覺得他不配?

唐不言神色凝重,最後看向陳菲菲:“繼續。”

“那我繼續了。”陳菲菲說,“死者手腕腳腕上有一道深紫色痕跡,傷痕中有破皮,卻不算深,說明身前被人捆綁過,且用力掙紮過,胸腔出大口自□□正中位置落下,一直到會陰處,傷口緊縮外翻,有明顯血塊,傷口橫麵鮮紅腫脹,說明是生前照成,若是肺部還在可能會有血液倒灌。”

沐鈺兒一怔。

門口的張一倒吸一口冷氣,哆嗦了一下。

“人活著的時候,把人開膛破肚的?”

陳菲菲點頭:“人死後才把所有器官都摘除的,凶手下手快狠準,傷口表麵沒有斷斷續續的痕跡,且沒有緊縮狀態。”

“所以死者是活活疼死,血流乾死的?”王新皺眉,“此人好心狠手辣。”

陳菲菲沉吟片刻,自箱子中掏出一個鑷子,小心掰開他的嘴:“把燭火靠近一點。”

沐鈺兒舉著小燭台靠近,陳菲菲盯著死者通紅充血的眼睛,毫不介意地靠了過去。

張一哆哆嗦嗦地靠在門口,嘴裡喃喃自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嘴角有傷口,牙縫中有白布細絲。”陳菲菲仔細看了許久,從死者嘴裡用尖尖地鑷子夾出一根細絲,“牙齒充血,被人堵著嘴,掙紮過,所以嘴邊都是傷,死前血液倒灌,所以喉嚨處也都是血。”

陳菲菲把白絲放在白布上:“堵住嘴,綁住手腳,一氣嗬成地開膛破腹,死者死狀慘烈,凶手折磨意味高過殺人企圖。”

王新蹙眉:“他一個和尚,怎麼也得罪人了?”

陳菲菲繼續檢查,驚疑說道:“體內處理得很乾淨,沒有任何東西,是不是處理得太乾淨了?”

她伸手探入腹腔中,甚至還來回摸索了一下。

剛剛起身的張一猝不及防目睹到這裡,立馬發出乾嘔之聲。

“我買來做縫合的死豬都沒這麼乾淨的,一點血絲都沒有。”陳菲菲看著乾淨的手套,喃喃自語。

“被人洗過?”沐鈺兒問。

“準確的是衝洗過,畢竟我們平日裡洗豬肉羊肉,隨便衝一衝還是會有油脂和血跡,但這裡麵太乾淨了,我感覺是被人認認真真洗過一次。”

門外的乾嘔聲越來越大。

陳菲菲沉吟片刻:“所以殺他的地方靠水,不然還要挪動身體,但他身體沒有被拖動的痕跡。”

沐鈺兒若有所指。

“麵容沒有任何損傷,顱骨,嗯,顱骨後腦勺有血塊紅腫,生前傷,看痕跡很像是木棍敲得,但這一塊凹陷是什麼,有傷口流血,都是生前傷,難道這人被人敲暈後腦袋朝地摔了一跤?”

陳菲菲抬頭死者的腦袋,示意沐鈺兒把燭火抬近一點。

燭火落在後腦勺位置,隻見那裡血肉模糊,隱隱可見幾個尖銳的小坑,而且有一道長長的血淤貫穿而來,長而寬,上麵鑲嵌著幾片褐色的細小的東西。

陳菲菲用鑷子小心夾住,放在燭火下一照。

“很像樹皮上的細刺?”陳菲菲猶豫說道,“像是鬆針,你們覺得呢?”

那個細長的被血染紅的鬆針在燭火下發出昏暗的血澤。

“哪裡有鬆樹?”沐鈺兒不解,“我以為相國寺都是櫻花樹。”

“僧侶休息的後院不遠處就是後山。”唐不言冷不丁說道,“後山上就有一片鬆樹林。”

沐鈺兒一喜:“所以他是被人騙到山上,然後凶手用鬆樹木頭把人敲暈,然後在後山殺的人,山上也會有大量的水。”

“可陛下賞賜給相國寺的耕地有一半就在後山。”唐不言說。

陛下根據道家受戒《老子經》的說法,‘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官二十畝’,因此僧尼受具戒準此。又由於僧侶沒有後代,這些土地實際上便是給整個寺廟的,僧人清修也需要耕作勞動,相國寺據悉後山便有五百畝,這些是用來供寺廟僧人日常嚼用,而山下三百畝則是用以救濟悲田院中的老弱病殘,這些除了寺廟自己耕種,還雇傭了山下的佃農。

耕田在後山就說明後山人流並不會少。

沐鈺兒皺眉:“若是人流大,確實也太過危險。”

“眼眸充血,鼻腔有血,口內有血,喉嚨充血,頸部有索痕,表皮脫落,掙紮過,也是生前傷。”陳菲菲繼續檢查著屍體,“這個索痕程度不能殺人。”

她伸手摸了摸死者的喉骨:“喉骨完好。”

沐鈺兒看著他脖頸處的傷口,卡在下顎處,痕跡向上,在耳後出現,卻並未在背後交叉。

“這個傷口,很像是……”沐鈺兒用手搭在自己脖頸處,自己做了一個上吊的姿勢,“就這樣搭著,把人吊起來固定住的作用。”

陳菲菲點頭:“這個傷口和手腳處的四個傷口合在一起看,人應該是被四仰八叉打開的。”

沐鈺兒看向他說手腕處的傷口。

一般雙手若是合在一起被綁,往往單隻手的傷口隻在一側,左右相同位置,但眼前這個傷口卻是一整圈都是深紫色的血痕。

“有些人綁人不是會各自手腕上繞一圈,然後在外麵繞一圈嗎?”王新問。

“這樣會有兩條傷痕。”一側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陳菲菲點頭:“對,而且你看這個位置應該是繩結的位置,若是按照你的說法,繩結應該隻有一處,甚至沒有,但你看這兩個手腕側邊都有這麼一大塊血痕。”

王新仔細看去,隨後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人是被四肢大開地吊在某一個地方,甚至還固定住頭部,怕他用力掙紮嗎?”

“可這樣就不會掙紮了嗎?”王新自己想象了一下,最後忍不住說道,“人在瀕死的時候,往往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氣。”

“他沒有反抗,要不就是當時處在昏迷間,凶手開膛一氣嗬成,死者尚未來得及掙紮就完全失去力氣,要不就是他被固定在一個平麵上,他的手骨……”陳菲菲手指按在手腕上,微微一頓,嗯了一聲,“碎了。”

她驚詫抬頭:“這麼劇烈的掙紮,很有可能是他在完全清醒狀態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開膛破肚的。”

“為何這麼說?”唐不言眉心微微蹙起。

陳菲菲並沒有立刻解釋,反而開始去摸他的其餘四肢,最後驚訝發現:“怪不得我說這個繩結實在奇怪。”

“若是手骨腳骨都碎了,那繩結怎麼會沒有嵌入皮肉呢,但你看他的手腕腳腕上的傷痕隻是深,卻沒有割開皮肉,露出白骨。”

“為什麼啊?”王新不解。

“因為傷口上有人給他墊著東西。”沐鈺兒盯著那個手骨,緩緩說道。

陳菲菲點頭:“我一開始以為人是被吊著殺死,所以屍斑聚集在下麵,背部的那個則是靠在佛台上形成的,可現在看來是有人按著他的腿,給了他很大的力氣,所以集中在臀腿兩側。”

“可他腿麵沒有痕跡。”王新不解。

“也用東西墊著了。”沐鈺兒說,“所以這個刀口沒有掙紮的痕跡,一刀劃下,因為人確實是完全不能動彈了。”

王新正在驗屍格中認真寫著,突然感覺自己的後腰被人抓著,右腳往後一點,正打算使勁,隨後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是我啊。”

張一整個人縮在他後麵,兩隻手緊緊抓著他腰間的衣服,膽小但又忍不住悄悄摸上來,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看著。

眾人顯然對張一的芝麻膽了然於心,便都不再管他。

“我沒有聽明白。”張一細聲細氣說道,“凶手殺個人怎麼這麼費勁啊。”

陳菲菲繞著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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