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唐不言隻覺得自己正處在冰火兩重天的地方, 頭頂的烈火燒得他頭疼欲裂,身上的寒冰卻凍得他動彈不得。

他早已習慣忍耐,卻又不得不被這樣的強烈的痛苦逼得眉心緊皺。

耳邊是被壓低的窸窸窣窣聲, 人影在頭頂晃動,若隱若現的光亮時不時出現在眼皮上。

“少卿沒事吧?”有個著急緊張的聲音在一眾細碎,聽不清動靜中驟然響起,清晰地闖入他混沌的神思中。

“眉頭怎麼皺這麼緊啊。”

“他是不是一直在冒冷汗。”

唐不言在黑暗中沉默, 他鬼使神差想要靠近那樣的聲音, 卻又不得其法,隻能任由那聲音逐漸遠去,隻留下淡淡的酒曲清苦味在鼻尖縈繞不去。

“這個毒有點眼熟。”陳菲菲隨意裹了一件外衣, 頭發胡亂乍起,把手中的銀針拿到燭火下一看, 見銀針針頭漆黑,隱隱泛著藍光, “白日裡張一送回來的那具屍體也是這樣的毒,我剛才還在研究到底是什麼毒。”

沐鈺兒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陳菲菲用白帕把銀針包裹起來, 眉間緊皺:“怎麼中毒的?”

“被一個好像被貓養大的女郎的爪子劃了一下, 當場就泛黑了,我立刻用發帶把他的的傷口附近全都紮進了, 免得毒素蔓延。”

陳菲菲嚴肅點頭:“你做的很對, 任叔, 去看看綠豆湯煮好了沒,好了趕緊給少卿喝下。”

“你說這傷口是被貓養大的女郎劃的,白日送過來的那個叫唐大的屍體聽說也是被貓咬了一口, 沒兩日就莫名其妙死了, 屍體已經解剖好了, 隻是那個毒我到現在還沒頭緒。”陳菲菲沉吟片刻,“是當日少卿送來的那隻貓嗎?”

沐鈺兒眉心緊皺,最後喪氣說道:“貓也是黑貓,但具體情況我現在也不清楚,因為還有一隻貓,若是一開始加上被金鳳大統領殺死後又詭異不見了的黑貓,現在已經有三隻黑貓了,現在隻知道那個貓女應該是貓養大的,言行舉止和貓一樣,瞧著格外可憐,但那隻有毒我也不知道。”

陳菲菲把手中的白布折好,放在手心中,起身,安撫地拍了拍沐鈺兒的手臂。

“沒事,那隻貓我晚上剛看到一半,現在繼續去看,一般來說貓身上是沒毒的,若是那個女的指甲上多有毒,一定是哪裡蹭過來,或者長年累月積累的。”

她話鋒一頓:“既然那些人用了一模一樣的黑貓,就是用來嚇唬人的,不可能分開飼養的,你彆著急,我那邊兩具屍體上有些問題,你若是得空就來。”

沐鈺兒抹了一把臉:“少卿之前給了我一個扳指,一定很重要,他剛才隻交代了這個,我得先去把這個事情弄清楚。”

陳菲菲頷首,捏了一把她的衣袖:“好,若是很忙就把楊言非叫上,不用怕麻煩他。”

沐鈺兒點頭。

“衣服都濕了,感覺去換了,彆著涼了。”她見沐鈺兒心不在焉的樣子,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臉,“聽到沒有,快去換衣服。”

沐鈺兒心情低落:“早知道不帶他去了。”

陳菲菲麵色冷淡,嘴角微微勾起,帶出一絲譏笑:“辦案子,本就風裡來雨裡去,刀光劍影是家常便飯,他既然擔下北闕負責人的頭銜,便該知道這種事情遲早會來,運氣好壞自來就是我們這一行絕佳的老天庇護。”

沐鈺兒眉心依舊緊皺:“可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傷的。”

陳菲菲伸手點了點沐鈺兒的額頭:“小小年紀,心思這麼重,人一嬌滴滴的小郎君去哪都會受傷的,快去乾活吧,等會唐家的人來了,希望她們彆給我鬨起來,我已經兩日沒睡了,現在脾氣可大得很。”

唐不言受傷的事自然不能瞞著唐家。

“那我坐這裡等唐家人來。”沐鈺兒用腳勾了一個凳子,坐在唐不言身側,“你趕緊去看看這個是什麼毒。”

陳菲菲也不久留,健步如飛準備回二進院的西跨院。

沐鈺兒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唐不言,猶豫一會兒,伸手把被子拉高了一點,懟著他脖頸處嚴嚴實實地戳了戳。

“北闕不成文的規矩,幾人來幾人歸,你可不能讓我破例了。”沐鈺兒抱臂,一臉嚴肅地看著麵前脆弱的小雪人,“我出任務十年,帶隊八年,可沒出過一次錯。”

唐不言眉心依舊緊皺,本就冰白的臉在此刻顯出不見血色的脆弱。

“算了,這次是我不太小心。”沐鈺兒嘟囔著,給他另外一邊的被子也壓壓實,“你可要快點醒來,我看那貓女就你搞得定。”

可惜,昏迷中的唐不言並不能給她任何回答。

沐鈺兒坐在一側,把懷中的扳指放在手心翻看了一會兒。

看扳指大小,應該是套在大拇指上的,摸起來像是鐵製的,表麵被打磨得精亮,並沒有任何雕飾,隻是光滑的表麵有幾道劃痕,還有一處地方有著微微的凹陷,但看扳指的厚度算得上纖細,放在手心也感覺不出太大的重量。

按理這樣厚度的鐵,承重不會太大,可沐鈺兒用手輕輕一彈卻發現這個扳指頗能吃力,並不似尋常一般脆輕。

她還未看出個大概,王新就端著一碗東西,任嫂在前頭打著燈籠,自遊廊處緩緩走來。

外麵天色泛出一點細微的白,整個承義坊已經在卯正時刻傳來窸窸窣窣的人聲。

“司直。”王新端著用綠豆熬製的暫緩毒素的藥走來,“現在給少卿喝進去嗎?”

沐鈺兒心不在焉地點頭,讓開一條道。

王新見狀,站在原地,露出為難之色:“不會是打算讓我喂吧。”

沐鈺兒回神。

“我隻會捏著彆人的嘴巴。”王新舉起自己的蒲扇大手,木著臉說道,“很重的那種!”

沐鈺兒看著那雙粗黑大掌,齜了齜牙:“那不行,可不能再把小雪人捏化的。”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王新呐呐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沐鈺兒身上,猶豫說道,“那,司直喂?”

沐鈺兒聞言,頓時爪麻,連連擺手:“我不會,上次給小昭喂藥,都灌到人鼻子裡去了,把小昭嚇得又哭又鬨,風寒都加重了。”

王新也想起此事,頓時心有戚戚地收回視線。

“我來吧。”一側的任嫂接過已經微微放涼的藥,無奈說道,“王新你忙了一日,大晚上把你叫起來也怪辛苦的,司直更彆說了,瞧著小臉上掛著的黑眼圈,想來又是熬大夜了,快去休息吧。”

沐鈺兒搖頭,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我等唐家的人來。”

王新蹙眉:“唐家的人不會為難我們吧。”

沐鈺兒仰著頭,想著當日見過一麵的唐夫人,還有那位長得格外好看的唐家大娘子,當日一見,脾氣似乎還挺好,但現在事關唐不言,便又不好說了。

“我也不知道。”她歎氣,“尋常受傷倒還好,但是中毒了,還是不知是什麼的毒,想來也該是著急的。”

王新不悅抿了抿唇:“出差辦事本就會受傷,這事怎麼也怪不到司直頭上。”

沐鈺兒隨意轉著手中的扳指:“不礙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王新站著不動彈:“我與司直一起等。”

“不必。”沐鈺兒笑說著,“你先去休息,這幾日會很忙,彆耽誤白日的事情。”

王新蹙眉。

“唐家總不會在這裡鬨事。”沐鈺兒分析著,“請他們來是為了解決這個事情,而且人多了說話不方便。”

“就是。”任嫂一邊喂著藥,一邊也跟著勸道,“聽司直的,彆讓她為難。”

王新被人一左一右地絮叨著,隻好退一步:“那我去隔壁屋子休息,司直有事叫我。”

屋內很快又安靜下來,沐鈺兒漫不經心地丟著手中的扳指。

扳指入手極輕,聲音清脆,雖然使用的年限應該挺久了,但能看出使用的人頗為愛護,所以隻是光澤處微微有些陳舊,並未有太大的磨損。

——貓女為何領走前突然給唐不言這個!

“司直想要納鞋嗎?” 任嬸不解問道。

沐鈺兒握緊手中的扳指,扭頭:“什麼?”

任嬸指了指她手中的東西:“這不是納鞋的頂針嗎?”

“這個是頂針?”沐鈺兒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頂針是什麼?”

“納鞋,縫衣服用的。”任嬸接過去,眯著眼,仔細看著,“千層鞋雖然穿著很舒服,但是縫起來頗為費勁,因為用的是一根很粗的針,需要借助手指的力量,弄幾下就累了,有了這個就輕鬆多了。”

任嬸隨意套在中指的正中的位置,做了一個穿針的動作:“喏,就這樣,針抵著頂針,既有力氣也不會疼,很好用的。”

沐鈺兒吃驚。

“不過這個長得有點不一樣。”任嬸從手指上拿下來,放在手心翻看著,“太光滑了,這樣容易把針劃走,是不是做這個人的做不來啊,要弄幾個洞,或者凹進去一點,這樣頂起來才有力氣。”

任嬸把東西遞過去,熱情交代著:“司直若是想要鞋,儘管吩咐我,不要自己動手,免得浪費料子。”

沐鈺兒接回扳指:“所以這不是扳指?”

“扳指?”任嬸仔細打量著,煥然大悟,“怪不得瞧著眼熟,這不是王新為了給幾個小的練射箭找隔壁的老鐵匠隨手弄的一個扳指嗎。”

她笑了起來,無奈說道:“做這些要自己帶材料的,王新要做兩個,但給的鐵料不多,所以就弄成這個簡單的樣子,您也知尋常扳指都是梯形的,我們隻好少了一麵,做了一個圓形的。”

沐鈺兒若有所思地撫摸著扳指。

“正常扳指正下方都有一個深槽,為了張弓時扣住弓弦,也為了避免放箭時弓弦擦傷手指,王新雖然做的簡單,但做的很仔細,該有的都有,就是樣子有些古怪。”任嬸麵露不解,繼續說道。

“司直手裡的這個,隻是一點凹陷,太淺了,容易扣不住細細的弓弦,仔細傷了手,若是需要可以讓王新給你打磨一下。”

沐鈺兒盯著手中的扳指。

陛下為修建天樞,征召天下銅鐵,除卻邊境武器不能擅動,百姓家中的銅鐵悉數被購買,如今大周內部銅鐵料子格外緊張。

兩人說話間,外麵傳來匆匆腳步聲。

沐鈺兒抬頭,就看到張一提著一盞微亮的燈,加快腳步迎在前麵,後麵跟著兩個神色匆匆的夫人打扮的女人。

“唐夫人,唐大娘子。”她連忙起身上前。

兩人明顯起的匆忙,平日裡的雲鬢鳳釵隻是簡單挽起頭發,衣服甚至還有來不及捋平的褶皺,臉上更是不施粉黛。

唐夫人站在台階下,一雙眼眸帶著紅血絲,臉上是遮掩不住的著急,見了人便問道:“我兒在裡麵嗎?”

沐鈺兒忙不迭側開身子:“在裡麵,已經給少卿灌了綠豆藥。”

唐夫人直接越過他,去了屋內。

沐鈺兒看著她如風匆匆的背影,嘴角微微抿起。

“阿娘對三郎一向關切,連我等兄弟姊妹都比不上的。”台階上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唐家大娘子上前,扶著她的手臂,貼心安撫著。

沐鈺兒扭頭看她。

唐惟清見她撲閃著一雙大眼睛,實在是可愛,牽著她入內:“我們帶了一個大夫,名叫程羅,為唐家診病多年,三郎就是他一手看大的,他年紀大了,不能快馬而來,我們就讓他坐了馬車,等會讓你的人把人放進來。”

沐鈺兒驚詫:“你們騎馬來的?”

唐惟清點頭:“阿娘聽說三郎中毒了,急得頭也不梳了,我們便騎馬來了。”

沐鈺兒扭頭去看張一。

張一抹了一把被風吹得僵硬的臉,苦兮兮說道:“兩位夫人騎馬飛快,我差點沒追上。”

屋內,唐夫人見了一臉蒼白的唐不言身形,眼前一黑,身前也跟著晃了晃。

“這,可有看出是什麼毒?”她急切問道。

身後,沐鈺兒回答道:“還不知清楚,正在檢查,可能和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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