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門
那人的刀剛剛挑破窗紙, 塞入窗隙中,刀尖就突然推不動了。
他還未想明白怎麼回事,突然聽到一個笑眯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大晚上不睡覺啊, 你們這些當殺手的還蠻辛苦的。”
那人還未回神,就被人一抽一拉,整個人騰空而起,被人直接拽了進來, 隨後重重摔在地上。
“讓我看看今天晚上的夜宵長什麼樣子。”
一隻腳順勢踩在他的胸膛上。
殺手被迫仰頭看著麵前形容嬌俏的少女, 淺緋色的裙子如花般散開,鬢間的珍珠串子襯得眉眼越發明亮。
此人明明眉眼含笑,卻看他渾身戰栗, 頭頂發涼。
一隻小手麻利地扯掉他的黑布,利索揍了他右臉頰一拳, 順手捏開他的嘴,然後又快速地拔了他一顆牙。
“毒牙。”沐鈺兒用黑布一裹一扔, 笑眯眯說道。
一連串的動作快到令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嘴角的血留到脖頸處, 凍得殺手一個激靈, 殺手這才知道掙紮起來。
奈何麵前這個小女郎瞧著嬌嬌小小,力氣卻大到離譜, 踩在胸口的腳, 就像巨石一般, 壓得他隻能劃動四肢,卻一點也動彈不了,宛若劃水的烏龜。
“哦吼, 還挺有活力, 瞧著也挺年輕, 給你清蒸了吧。”沐鈺兒扭頭看著慢慢吞吞走來的唐不言,“怎麼樣,吃不吃?人肉大補。”
一副完全吃過了,很是懷念的模樣。
殺手掙紮的動作一頓,嘴角一直吐的血沫都停了停,驚恐地看著麵前之人。
唐不言無奈看著沐鈺兒張牙舞爪,故意嚇唬人的嘚瑟樣子。
“是誰讓你來的。”他斯斯文文問道。
“要殺就殺……啊……”
沐鈺兒的腳微微用力,垂首,看著麵前吃疼的人,和顏悅色說道:“我不愛聽這句話,還有什麼‘我不會背叛主人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收錢辦事的’,‘要殺要剮都隨意’等等沒信息的話,我都不愛聽,你換句話說。”
她齜了齜牙,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不然我就把你的腸子從嘴裡踩、出、來。”
要不是她的話實在太驚悚,這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堪稱嬌俏。
殺手被她不著調的動作嚇蒙了,隻是愣愣地看著她。
“快說。”沐鈺兒不耐煩地用力踩了踩。
殺手嘴巴張了張,卻隻是吐出一嘴血沫,開始裝死。
沐鈺兒也不氣,抬了抬下巴:“把我包裹裡的長刀拿來。”
唐不言便去一側把裹著黑布的長刀拎了過來。
沐鈺兒笑說著:“都說魚鱠對廚子的刀工有很高的要求,要求切出來的魚片要薄如絲縷,透明可見,最好是能吹起來的。少卿,你家的廚師是不是這樣啊。”
唐不言點頭:“阿耶喜歡吃鱸魚鱠,家中專備一個刀工了得的廚子,手快刀利,順著紋理,一點血跡也沾不上,”
“我聽說去歲唐夫人辦宴,最後壓軸的是一道鯨魚鱠,鯨魚足有十尺長,兩人寬,那位大廚隻取了魚腹便足夠那十來桌的客人食用了。”
“魚腹肉質鮮美,入口甘甜,配上芥醬,再調和水葵、鹽和豉絮,最後撒上一點橘皮,去腥提味,卻是彆有滋味,與一般魚肉略有不同。”
沐鈺兒眨巴眼,扭頭認真看他。
“真的這麼好吃?”
唐不言見她一雙眼睛滾圓明亮,光澤閃動,顯然是小貓兒嘴饞模樣,嘴角微微抿起,笑說道:“還算不錯。”
沐鈺兒歪頭感慨道:“能得你小雪人一聲不錯,那看來是真的好吃了。”
她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唐不言見她舔了舔嘴巴,不由笑問道:“想吃?”
“嗯!”沐鈺兒應得格外大聲。
“下次帶你去吃。”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眼睛越發亮了,重重點頭,隨後低頭,混世魔王一般盯著那個殺手:“既然少卿請我吃鯨魚鱠,那我今日請少卿人肉鱠。”
殺手眼睛都瞪大眼了。
——之前不是還在說鯨魚鱠嗎?怎麼就要片我了?
“自來就有‘飲禦諸友,炰鱉膾鯉’的詩句,巧的是汴水一帶鯉魚豐富,說不好這是一條不請自來的鯉魚精。”唐不言饒有興致地咬文嚼字,神色冷淡,聲音平靜,絲毫看不出要把人活剮了的凶狠。
殺手麵露驚恐之色。
因為麵前的女閻王已經把長刀□□了。
刀鋒銳利,嶙峋勝雪。
殺手隻覺得那金刀在瞳仁中倏地逼近,還有女閻羅笑眯眯的目光,隨後刀光交錯,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頭腦空白,再回神時,便覺得上身一亮。
“都說魚肚子好吃,人肚子是不是也好吃啊。”沐鈺兒笑眯眯問道。
唐不言束手,站在身後,配合說道:“應該如此,肚上三寸,乃是人體保護體內器官的重要部位,按道理是脂肪最肥厚的地方,魚肚肥美,人肚也該如此吧。”
“原來如此,那我現在就來一片給少卿看看,我這人彆的不行,就這刀學了十八年,想來和你家的那位廚子一樣厲害,保證一點血也不給流下來,汙染這肉。”
沐鈺兒手中的刀緩緩自胸口劃下。
細微的疼痛隨著刀鋒的下落清晰地傳到殺手大腦中。
死亡麵前,殺手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
刀尖直直垂落在肚臍眼三寸位置。
殺手被人踩著腰跨動彈不了,卻能用餘光看到那刀停著的位置,冰冷的觸感把那點疼痛加倍得放大。
“瞧著肚皮也挺細皮嫩肉的,瞧瞧,是不是要流血了……”
沐鈺兒笑盈盈的聲音在屋內慢條斯理響起,
殺手隻覺得肚皮巨疼,那長長的漆黑刀尖好似在肚子裡翻滾一樣,冰冷的刀尖完全不會被人焐熱,隻是隨著她的用力一點點陷進去,而鮮血而一點點順著皮肉流了出來,在皮肉上一點點滑落。
有些癢。
但更多的疼。
殺手嚇得臉色蒼白,嘴皮子都在哆嗦:“說,說,我說。”
沐鈺兒扭頭,對著唐不言得意地揚了揚眉。
唐不言看著她就差翹尾巴表示嘚瑟了。
“現在說可不一定來得及。”沐鈺兒故意大聲歎氣,“都片開一點了,少卿瞧瞧,是不是翹起來了。”
唐不言隻是跟著淡淡地嗯了一聲。
“說說說,我真的說。”殺手一聽,越發覺得肚子疼的不行,唯恐自己真的要被人片了,嚇得聲音都拔高了。
“閉嘴。”沐鈺兒用力踩住他的胯部。
殺手隻好恐懼地閉上嘴,心中對這位混世閻羅王心生畏懼。
“說吧,誰讓你來的?讓你來做什麼?怎麼上來的?有沒有同行的鯉魚精?”沐鈺兒手中的刀在他的肚皮上轉了一圈。
殺手嚇得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我說我說。”
“要是被我發現你撒謊了……”沐鈺兒彎腰,臉上不在帶笑,琉璃的圓瞳就像一隻大貓,冰冷無情,“我就讓你知道剮刑到底是什麼,讓你生不如死。”
殺氣澎湃,如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潮水,隻在片刻就完完全全充斥著他的身體。
殺手身體想要驚懼顫抖,可大腦卻隻剩下一片空白,腦海中隻剩下那雙完全沒有感情的眼睛。
目空一切,渾然無情,殘忍弑殺。
“說吧。”沐鈺兒站直身子,慢吞吞說道,就像慵懶的大貓暫且收起了巨大的爪子。
“我是蛟龍幫的人。”他聲音發虛,奄奄一息說道,“是大當家叫我來殺一個叫唐不言的人。”
“就殺他一人?”沐鈺兒挑眉,不悅說道,“怎麼,我不配嗎!”
“大當家就說唐不言是獨自一人喬裝上岸的,隻帶了一個妾侍……嗷嗚……”殺手也不知那句話得罪這位女煞神了,隻覺得腰跨都要被這一下踩斷了,臉都疼白了。
“帶了什麼……”沐鈺兒木著臉,冷冰冰反問道。
殺手被踩懵了,喃喃說道:“妾,妾……嗷……”
沐鈺兒出奇憤怒,沒名沒姓也就算了,怎麼還往下掉了一個檔次。
“唐家不納妾。”唐不言見狀,淡淡解釋道。
沐鈺兒驚訝扭頭。
“四十無後才可納妾。”唐不言看著她,蹙眉說道,“男女皆是如此。”
沐鈺兒歪頭。
“你們高門大戶不是孩子越多越好嗎?”
唐不言笑:“多子多福確實算好事,卻不是隻有這是好事,唐家自來就是靠自己的,孩子是寄托,卻也不是全部。”
沐鈺兒新奇地眨巴眼:“你們唐家真有趣。”
唐不言隻是站在桌邊,看著她笑。
他笑起來實在好看,眉眼間的那點朦朧霧氣被搖晃的燭火一照,盈盈水色,春日料峭。
沐鈺兒一股子的氣都煙消雲散了,摸了摸耳朵,訕訕移開視線。
“那個,我還說嗎……”殺手心虛問道。
“繼續啊,讓你停了嗎。”沐鈺兒低頭,凶神惡煞說道。
殺手含淚咽下這個啞巴虧。
“因為消息來的匆忙,隻有我和張三坐小船先來一步,張三在下麵看船,我獨自一人上來的。”
“誰給你們傳的消息?”唐不言問。
“我也不知道,隻看到大當家收到一個信鴿,之後就把我們兄弟兩叫來了,說你們是來殺我們的,叫我們先下手為強。”
“真的?”沐鈺兒唱黑臉逼問道,“是雙章還是宋林森?”
殺手眼珠子不自在動了動。
“拿茶杯來,我要開始割肉了。”沐鈺兒冷著臉說道。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但但,之前確實聽說過這兩人……”殺手連忙說道,“這兩位貴人與我們來過信。”
“你說有過來信?”沐鈺兒問道。
“有。”殺手確信說道,隨後甚至主動說道,“但信件都是大當家自己保管的,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放在哪裡。”
沐鈺兒忍笑,最後板著臉說道:“你倒是識趣。”
“現在全都知道我要來了?”唐不言坐在圓凳上,咳嗽幾聲後問道。
“應該吧,反正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宋指揮使應該也知道了。”
沐鈺兒嫌棄說道:“你們和宋林森很熟,這些年是不是他一直在保護你們,這才讓你們這般肆無忌憚。”
殺手為難地看著她,態度不言而喻。
“狼狽為奸,魚肉百姓。”沐鈺兒冷笑。
“若是有人來鄭州暗訪此事,你們會如何?”唐不言問。
殺手老實交代:“若是能拉攏就花錢,若是不行就讓他意外入水。”
沐鈺兒驚訝:“朝廷命官都殺,好大的膽子。”
殺手雖不說話,但眼底還是帶著得意的。
“可以了。”唐不沉吟衣片刻,頷首說道。
“你現在就把你的同伴騙上來。”沐鈺兒鬆開腳,淡定說道。
殺手活像見鬼一般瞪著她。
沐鈺兒熟練地掏出一顆藥丸,給他粗暴塞進去:“喏,毒藥,是不是很苦很澀,入口就化了啊,唐家秘密毒藥,誰也解不出來,不信你問問我們唐少卿。”
那藥丸還不等殺手吐出來就直接在嘴裡融化了,最後直接苦麻了他的舌頭,聞言頓時驚悚地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低眉順眼,坐在一側,神色波瀾不驚,被一側的燭火這般一照,形象瞬間高深莫測,殺人如麻起來。
——到底是哪來的雌雄雙煞。
殺手閉上眼,心如死灰想著。
“快去,把人騙上來讓我玩一會兒。”沐鈺兒大大咧咧收了刀,絲毫不怕他反撲的鎮定模樣,“等會我就多給你一顆解藥,你就能比你同伴多活半日了。”
殺手踉踉蹌蹌離去。
“真不怕他跑了?”唐不言不解。
沐鈺兒吊兒郎當坐在一側:“走就走了唄,就是打聽一下情況,免得到時候去鄭州了兩眼一抹黑。”
唐不言微歪頭看她:“哪來的毒藥。”
沐鈺兒咧嘴一笑,順手抹了一把窗沿上的灰和不知名的臟團,然後沾了點水搓成一個小黑團。
“喏,烏漆墨黑毒藥丸。”她得意地遞給唐不言看。
唐不言嫌棄,目光落在她的小黑手上麵。
“臟,去洗手。”
沐鈺兒順手把丸子放在桌子上,唐不言直接起身離開。
“你怎麼這樣。”沐鈺兒一邊洗著手,一邊不高興說道,“還不是為了保護你!”
唐不言看著乾淨的水瞬間被染黑,眉尖一聳。
“沒有帕子。”沐鈺兒嘟囔著,話音剛落,一條雪白的帕子便落在自己麵前。
“少卿好多帕子啊。”沐鈺兒接了過來,胡亂擦了一下,然後塞進自己的袖子裡,“我這裡還有好多,過幾天我洗乾淨還給少卿。”
唐不言盯著她雪白的耳垂,嘴角微動,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兩人說話間,窗戶間便傳來動靜,沐鈺兒嘴上說著輕鬆,但還是在一瞬間繃直腰肢,把唐不言推到帷幔後站著,自己站在他麵前。
很快窗戶又被熟悉的動作挑開了。
“不就是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嗎?還要我出麵,慫死了,捅不死嗎?”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就,你看了就知道了。”殺手一言難儘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裡麵那個女閻羅王,大當家來了估計都搞不定。
他垂頭喪氣跟了進來,忍不住說道:“兄弟彆怪我。”
“你嘀嘀咕咕說啥呢,人呢。”張三看著空位一人的屋子,傻眼問道。
“在這呢。”沐鈺兒笑眯眯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那把長刀架在他的脖頸上。
動作太快,誰也沒反應過來。
“你,你是誰?”張三大驚,隨後立刻反應過來,“媽.的,李四你陰我。”
李四跟在身後,垂頭喪氣:“大當家沒說這個小妾這麼厲……嗷……”
刀柄直接錘了一下他肚子,疼得他眼前一黑,腹中劇痛,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彆說我不愛聽的。”沐鈺兒木著臉說道。
這一下,直接把兩人都怔住了,動作這麼快的人,力道舉重若輕,一看便是好手。
沐鈺兒手腳麻利地給人喂了烏漆墨黑毒藥丸:“行了,毒藥都吃了吧,味道還行吧,之後老老實實做事情,我到時候就給你們解藥。”
李四大驚:“不是說先給我吃一顆解藥的嘛?”
“什麼,混蛋,你拿我換解藥。”張三大怒。
剛才忘記做解藥的沐鈺兒握刀的手一頓,暗暗吸了一口氣。
——完了,要露餡了。
“給他們一人一顆吧。”一個瓷白瓶子遞到沐鈺兒麵前,“之後每日給一顆。”
沐鈺兒抬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一臉鎮定,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一般。
“船上有我的人,這兩個人先給他們看管,少卿看行不行。”沐鈺兒給人分好解藥,問道。
唐不言頷首。
沐鈺兒拉了拉一側的繩鈴,沒多久,大門就被人敲響。
“司直。”一個身形矮小,模樣普通的領頭人行禮,他身後還跟著兩人,“潛海龍讓小的三人在鄭州時為司直效力。”
“你,你不是唐不言的小妾。”張三驚訝。
門外三人明顯也怔了一下。
“你再給我胡說一句。”沐鈺兒麵無表情地豎起長刀。
“胡說什麼,這麼凶悍,明顯是夫人啊。”李四煞有其事說著,“當小妾還不給翻了天。”
刀柄被手指捏出咯吱的聲音。
“這兩個人暫時交給你們看管。”唐不言趕在沐鈺兒殺.人前,指了指角落裡焉頭搭腦,儘踩雷的人說道,“帶下去吧。”
“是。”那三人也唯恐被傻子波及,連忙把人揪走了。
屋內很快就陷入安靜。
沐鈺兒沉默地坐回椅子上。
唐不言大概也自覺避險,並未坐下,隻是站在一側。
“你剛才給他們吃的是什麼?”沐鈺兒套好刀鞘,隨口問道,打破沉默。
“甘草丸。”唐不言咳嗽一聲說道,“程大夫做起來潤喉的。”
沐鈺兒吃驚:“你的藥啊。”
唐不言搖頭:“算糖吧,不舒服的時候吃著玩的。”
“哦,怪不得我聞著怪甜的。”沐鈺兒嘟囔著,“行了,明天中午就能到鄭州了,少卿你繼續睡吧,我坐一會兒。”
“不睡了,睡不著。”唐不言搖頭。
“那我們商量一下到時候去鄭州如何行事。”沐鈺兒也不困,隨口說道,“鄭州如今官匪一家,我們一過去十有八九就會被盯上,隻能低調行事,但這樣怎麼混進匪穴呢,這兩個殺手頂多就是帶帶路,為我們找書信,找賬本不現實。”
“所以我們要先拿下蛟龍幫。”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吃驚,隨後認真分析著:“拿下匪首,我是沒問題,可蛟龍幫人這麼多,我是殺不過來的。”
唐不言笑:“會給你人的。”
沐鈺兒不解地看著他。
—— ——
直到第二日中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