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

蛟龍幫雖是江湖幫派, 但也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程捷手下的水兵更是經過大小戰役鍛煉出來的,兩邊交鋒瞬間, 小小水寨瞬間喊聲震天,血流成河。

後方大船上,程捷緊張地捏著小表弟的小細胳膊。

“你沒事吧。”他就差把人拎起來仔細看一遍,一張臉嚇得青白青白的, “剛才就應該讓你在樓上看著的。”

“有沒有嚇到你了, 嚇到了我得趕緊給你請個大夫看看。”

“手怎麼冰涼涼的,是不是哪裡傷到了。”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唐不言不得不收回一點神誌, 把碎碎念的程捷推去一邊,無奈說道:“我沒事, 表哥去前線指揮吧。”

程捷哪敢再離開半步,緊緊跟在他後麵:“不行, 不行,前線讓副將看著就行了, 我得不錯眼看著你, 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了,阿耶真的要把我扒皮了, 我自己也不能原諒我自己的。”

唐不言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目光一直落在在前麵幾根木樁子上纏鬥的人。

隻見沐鈺兒像一隻輕盈的小貓, 隻需要借助一點力氣,就能在空中打滾翻騰,靈巧飄逸, 可手中長刀卻如劈山裂海, 龍吟儘顯, 蛟鱷潛形。

阿倍阿每遠成走的是大開大合的沉穩路線,卻又帶著一點詭異的陰險。

兩人每一次刀鋒交錯,尖銳的聲音便如鶴唳在耳邊驟然響起,萬鬼號叫,周邊早已為他們散開一大片空地。

“你哪找的高手?”程捷牢牢把著的小表弟胳膊,這才空出心神來看著上方打鬥的人,驚訝問道。

唐不言目光緊盯著那扇淺緋色的裙麵,神色鎮定問道:“誰厲害一些?”

程捷仔細看著:“這個匪首功夫有些奇怪,應該帶著日本詭譎的路數,身形變化莫測,手中的大刀走的是捭闔開合,可見苦練多年,算是難得的好手。”

唐不言眉心倏地皺起。

“不過……”程捷話鋒一轉,“還是你帶來的小娘子厲害。”

唐不言眉心瞬間鬆開。

“你看在空中都不需要借力的,這身法叫青雲梯,非天賦絕佳者不能成,乃是上上功法,你再看她刀法,舉重若輕,手中的長刀能進能退,能守能攻,配上她的身法簡直是如虎添翼。”

程捷一頓,最後忍不住誇道:“大周能有這樣身手的人屈指可數。”

兩人說話間,隻見阿倍阿每遠成踩了一個木樁,整個人騰空而起,以詭異的身形在空氣中宛若鬼魅一般,令人捕捉不到身形。

沐鈺兒站在正中木樁上,眉眼沉靜,手中長刀握在手心,刀尖朝下,一雙眸子好似警覺的大貓,不動如山卻又警覺威脅。

就在此時,阿倍阿每遠成的聲音突然凝聚在她背後,手中寬刀高高舉起,如奔騰海嘯,雪光乍現,完完全全籠著下方的沐鈺兒。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唐不言忍不住上前一步,放在一側的手猛地握緊。

程捷也忍不住輕吸了一口氣。

沐鈺兒嘴角微微勾起,腳尖微點,身形向前,隨後手中長刀反手挽了一個刀花。

諍鳴聲驟然響起,聽到人牙酸,衝天殺氣,白虹破空。

纖細的手腕竟然穩穩接住這樣的巨力。

阿倍阿每遠成冷笑,手臂肌肉緊繃,自上而下猛地施力:“去.死吧。”

沐鈺兒麵無表情,手指緊握長刀,腳下的柱子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柱子應聲而裂,淺緋色的裙擺如花般散開。

唐不言瞳仁倏地睜大,心跳慢了一拍。

程捷也驚呼一聲。

阿倍阿每遠成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來,隻是那笑不過剛剛出現,隻見原本應該跌落在水中的人,在空中直接踩力,腰肢一扭,竟直接一個背身繞到阿倍阿每遠成身後,手中的長刀反手挽了一個刀花,朝著那匪首的後脖頸橫刀而去,精光乍亮,刀身映雪。

“我,我草,好厲害。”程捷緊緊握著唐不言的胳膊,驚歎道,“她到底是怎麼飛過去的。”

唐不言眉眼不錯,依舊緊緊盯著高高躍起的人。

一刀揮成白骨山,殺氣凜然,秋水淨毫。

阿倍阿每遠成心中驚懼,連忙抽刀回擋,卻還是遲了一步。

那把漆黑的長刀直接割破他的皮肉,眼看就要動脈破裂,鮮血橫飛,卻又點到為止地收了攻勢,隻是堪堪割破了皮肉。

雷雨騰雲霄,萬裡動風色。

“雷霆萬鈞,微風拂麵,好一個收放自如的刀法。”程捷喃喃自語,“好厲害啊,”

唐不言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我不如她。”程捷好一會兒,忍不住喪氣說道。

唐不言側首看他。

程捷是程家一代翹楚,一杆出雲槍出神入化,在年前的洛陽比武會,力壓群雄,是年輕一輩當之無愧的領頭羊。

“就那個青雲梯,我就學不了,你看她在空中完全不需要借力,就跟老天爺跟著她屁股後麵給她墊腳一樣。”

程捷委屈巴巴說著,隨後話鋒一轉,又興奮起來,“我瞧著大周年輕一代能和這個小娘子打平的都屈指可數,我得找個機會和她打一架。”

唐不言眨眼。

他知道沐鈺兒厲害,卻不知她竟如此厲害。

兩人說話間,沐鈺兒拖著刀,溜溜達達走了上來。

她收了刀,那種由內而外的銳利便也跟著消失,整個人懶洋洋起來。

下麵的戰鬥隨著阿倍阿每遠成被沐鈺兒拿下,原本還負隅抵抗的人很快就投降。

程捷還沒找到和沐鈺兒說話的機會,就被小表弟趕走了。

沐鈺兒反手握著刀,背在身後,繞著唐不言打轉像一隻翹著小尾巴巡視領地的小貓兒。

“你剛才沒嚇到吧?”她站在唐不言身側,側首抬眸,慢條斯理問道。

唐不言搖頭。

“你剛才有受傷嘛?”他盯著沐鈺兒的手腕看。

那一聲實在太尖銳了,現在腦海中還在回響著尖銳的金屬摩擦的餘音。

沐鈺兒得意地皺了皺鼻子,一個跨步走到他麵前,張開手,轉了一圈。

“想傷我的人還沒出生呢。”

那驕傲的小模樣,就差把‘我可是天下第一’寫著臉上了。

唐不言看著她的眼睛,臉上終於露出笑來。

“司直好生厲害。”他輕聲誇道。

沐鈺兒臉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來。

“那我晚上想吃烤魚。”她得寸進尺提出要求。

“嗯。”

“剛才船上的那幾種類型的魚能都要嗎。”

“嗯。”

“還想吃酥山。”

“嗯。”

“那少卿請客!”她繞了一圈,立刻眼巴巴地看著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看著她,那雙滾圓的小貓眼倒影著半邊自己的影子,瀲灩青黛,明媚鮮妍。

“好。”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來,溫和說道。

沐鈺兒立刻歡呼一聲,殷勤拍馬屁:“少卿真好,天下第一好!”

唐不言隻是看著她笑。

“少卿,小將軍請您下去。”副將身上還帶著血,站在入口,拱手說道。

“嗯。”唐不言頷首,“走吧。”

沐鈺兒連連點頭,跟在他身後,狀似不經意地追問道:“我聽說鄭州到底的燴羊肉和燜餅很好吃。”

唐不言頷首,側首看了眼副將。

副將剛才看到這位女郎剛才的風姿,心中早已起了結交之心,上立馬上道說道:“卑職晚上就給這位女郎安排上。”

沐鈺兒拱手行禮:“有勞有勞。”

“鬥膽,若是你可以還請這位女郎指教。”副將笑說著。

“不敢當,可以切磋一下。”她一笑起來,大大的眼睛便彎了起來,小虎牙若隱若現,格外可愛。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蛟龍幫的巢穴,巢穴其實就是幾艘破舊大船綁在一起,安置在蘆葦蕩的最深處,這裡的蘆葦蕩又密又高,便是程捷這樣的升高都能埋過腦袋。

“這船這麼破了,蛟龍幫這麼有錢也不換一個新的,還挺省啊。”沐鈺兒打趣著。

正中最大的船板上,阿倍阿每遠成被人五花大綁,外加兩個士兵一左一右看著,至於剩下的人全都被人捆粽子一般串了起來。

“沒找到東西。”程捷蹙眉,低聲說道,“要不你找找?”

唐不言頷首,打量著整片船隻,眸光微動。

阿倍阿每遠成冷笑:“你們找不到東西的。”

“手下敗將,你知道我們要找什麼?”沐鈺兒歪頭問道,“看來你還是很知道,你整天做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的。”

阿倍阿每遠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選擇閉嘴不說話。

“你把這幾張畫像讓他們一個個認過去。”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疊畫像。

程捷下意識打開一看,第一眼就看到第一章的人,嚇得立馬闔上。

“這,這這,這不是太子殿下啊。”他氣音問道。

唐不言頷首:“還有雙章和魯寂等人的畫像,殿下若是真的參與此事,不會一點證據也沒留下。”

程捷隻覺得捏著一個燙手山芋,坐立不安:“那若是……”

他不敢說下去,隻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那便據實已報。”

程捷倒吸一口氣。

唐不言又掏出一張紙,顯然是早有準備:“按著這些問題,一個個帶下去問。”

程捷接過紙張掃了一眼,很快便有條不紊吩咐下去。

此時,未時過半,日光正是熱烈,風一吹蘆葦如浪般晃蕩,若非船甲上還帶著血跡,當真是賞景的好去處。

血跡被湖水毫不留情的吞噬,蘆葦蕩在混亂之後重新陷入安靜。

唐不言帶著沐鈺兒去了水匪們的屋子。

屋子是直接建在水上的,潮濕矮小,唯有正堂的屋子還算高挑,一張虎皮凳子高高擺在正前方,一側還有一根處理乾淨的虎骨懸掛一側,左右兩側木椅依次擺放,充滿江湖落拓氣息。

沐鈺兒站在大門前,看著高高聳立的木梁。

“這些船艙都很簡單,就是用木頭搭建的,沒有小暗間。”她說,“賬本和書信都不好藏。”

唐不言不語,隻是一點點掃過這間屋子。

“我一直很好奇。”沐鈺兒的腦袋從他的右手邊探出來,歪頭看著唐不言,“少卿打算怎麼證明太子到底有沒有嫌疑。”

她手中的刀被反手握在手中,輕巧地被在身後,整個人又開始繞著唐不言打轉,慢吞吞地繼續說道。

“太子被汙蔑是蛟龍幫的主謀,這些年的交易,一半用來維持東宮開銷,用來昭告天下,陛下苛待東宮之實,一半用來救濟舊太子同黨,用其謀反,其中蛟龍幫就是據點,所以雙章才說要來鄭州剿匪,那到更多的證據。”

沐鈺兒半個身子往後仰去,仰頭去看唐不言:“是這樣嗎?”

“嗯。”唐不言點頭。

“所以我們要捷足先登。”沐鈺兒繼續溜溜達達轉圈,“真奇怪,若是一開始我們打了個出其不意,眾人都沒反應呀過來還說得通,但現在都一個時辰了,我不信宋林森那邊還是毫不知情,那他現在怎麼還能強忍著不動,總不會是不敢吧。”

沐鈺兒鬢間的珍珠步搖微微晃動著,和淺色的眸光相互照應。

“能殺朝廷命官的人,自然不會是膽小的人。”唐不言笑說著。

“那他怎麼不來,順手把我們都……”沐鈺兒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哢嚓了。”

唐不言搖頭:“不知。”

“說不定是他也想要我們順手把這裡端了。”沐鈺兒站在他背後,笑問道,“少卿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確實有一點,但他不怕這裡的人反水,直接把他出賣了嗎?”唐不言歪頭,反問。

沐鈺兒站在他麵前,笑說道:“那就說明,他覺得匪首不會出賣他們,或者說出賣了對他構不成影響,更或者他覺得拿到了也沒關係,反正我們活著出不了鄭州,總之強龍不壓地頭蛇,他總是有恃無恐的。”

唐不言身形不動如山,隻是頷首:“有道理。”

“所以我們打這裡的意義在哪裡?”沐鈺兒手中的長刀被抱在懷中,細眉皺起,看著唐不言。

“因為阿倍阿每遠成不是傻子。”唐不言笑說著。“一定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在蛟龍幫。”

“為何不在宋林森那邊。”沐鈺兒反問。

“因為東西若在宋林森這邊,蛟龍幫的人我們早就見不到了。”

沐鈺兒了然:“卸磨殺驢。”

“所以宋林森不僅不殺他們,把我們來的消息告訴他,甚至還要讓他們藏起來。”唐不言淡淡說道,“因為還有利用價值。”

沐鈺兒的腦袋冷不丁靠近他。

唐不言身形微僵,正打算後退一步,卻見這人隻是擦過他的肩膀,笑眯眯說道:“阿阿阿,少卿說的對嗎?”

不知何時,程捷和阿倍阿每遠成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也不知聽了多久進去。

“你們在說什麼啊。”門口傳來程捷哀怨的聲音,“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沒事,他聽懂了就行。”沐鈺兒下巴一抬,笑眯眯說著。

唐不言看著驟然靠近她的人。

毛絨絨的腦袋正若有若無地靠近他的手臂,那簇濃密的睫毛微微彎起,在雪白的臉頰上落下稀疏影子。

他喉結微動,最後還是退了一步,借著抬手的動作,順勢把人扶直。

沐鈺兒索性溜達到阿倍阿每遠成麵前:“你這個同盟看著不牢靠啊,不如和我們合作,彆的不說,咱們少卿那可是個頂個的說話算數。”

程捷一個字也沒聽懂,但不妨礙他無腦吹小表弟:“沒錯!我表弟是最厲害的。”

“唐家三郎,一向說話算數,你也是在汴水一帶橫行的,他在揚州任職的經曆你也該聽過了吧。”沐鈺兒開始策.反,循序善誘著。

“沒錯,小表弟說話最算數了。”

“你看你同伴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間,你那個同盟也不牢靠,也不會來救你了,和我們合作還能少受點皮肉之苦。”

“沒錯,小表弟不會虧待你的。”

阿倍阿每遠成脖頸處的傷口被人簡單包紮了一下,聲音沙啞:“所以,會放我一條性命。”

沐鈺兒本想胡說八道一口應下,話到嘴邊又不得不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攏了攏肩上的披風,眉眼微抬,淡淡說道:“不會。”

沐鈺兒眉尖一跳。

阿倍阿每遠成冷笑:“所以我和你們的合作有什麼用?”

“至少留你一具全屍。”唐不言緩緩上前,波瀾不驚地說道。

“全屍?我人都死了,我還管他死後洪水滔天,就是死後被人大卸八塊也與我何乾。”阿倍阿每遠成眉宇間帶著狠厲和瘋狂。

程捷嘴角微動,唐不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說話。

“所以我不需要你。”唐不言蒼白的嘴角微微勾起,哪怕眼底沒有任何笑意,這個隨意的動作依舊帶著高高在上的矜貴。

阿倍阿每遠成臉上笑容一僵。

“不必以此威脅我。”唐不言身形擦過他的肩膀,“太過高估你的腦子。”

沐鈺兒握緊刀鞘:“少卿陰陽怪氣的本事確實是厲害的。”

程捷握拳,憤憤中帶著一點懷念:“三郎以前就是靠這個腦子把一乾兄弟姐妹碾壓的。”

阿倍阿每遠成臉色陰陽不定。

唐不言來到阿倍阿每遠成的屋子,作為匪首,他的屋子在主船的側邊,船艙格外小,依舊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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