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

王舜雨的屋子又矮又小, 甚至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地麵上淩亂灑著淩亂的白灰。

屋子前後距離隻需五步就能走完,潮濕的角落長著黴斑, 斑駁的白牆到處是脫落的白灰。

東北角有一立歪歪扭扭,被石頭墊著缺角的破爛書櫃,邊上是一張狹小低矮,隻疊了一床被子的床, 一張被紙張完全蓋住的案幾, 除此之外,屋內再無一樣大物件。

整個屋子陰暗壓抑,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籠子。

沐鈺兒站在淩亂的屋中, 看著數不清的紙張堆積在矮小案桌前,甚至還有不少散落在地上, 筆架上的筆被整整齊齊掛著,漆黑的油燈早已看不出顏色, 案下放著蓬鬆乾淨的稻草,上麵密密麻麻疊著頁腳都卷起的書。

床角床單被洗得發白, 淺藍色的學子服整齊地疊放在枕邊, 一套打滿補丁的,針腳格外細密整齊的灰色棉衣被他用架子掛起來, 放在陽光唯一漏的進來的床前。

“難為國子監還能找出這麼破的地方給人住了。”沐鈺兒呲笑一聲。

唐不言穿著繡金穿銀的狐毛大氅, 富貴逼人的單色綾長袍, 清冷疏離的眉眼落下微弱的光亮,讓他在矮□□仄,陰暗潮濕的屋內格格不入。

沐鈺兒蹲在案桌前, 隨手拿起一張紙, 擰眉看了一眼, 隨後眉心越皺越緊。

字她僅限於認識,這種做文章實屬為難她。

“你看看他寫的如何。”她直接拎著幾張紙,往後一推一認,開始使喚著。

唐不言伸手接過卷子看了一眼:“是四門學的作業。”

沐鈺兒揚眉:“新布置的嘛?”

“若是按照旬月一考,十日一次,一月三次,如今是三月五日,應該是今年第七次。”唐不言替他捋平卷子上的折痕,淡淡說道,“開篇就用了旬七之案,後麵也備注了日期,所以是最新的作業。”

沐鈺兒仰頭去他看,眨了眨眼:“所以寫好作業才自殺的?”

唐不言垂眸,和她四目相對,最後搖了搖頭:“許是如此。”

沐鈺兒被那漆黑的眸子冷不丁一瞧,嗆了一下口水,連忙借著整理卷子移開視線,隨口說道:“還挺愛學習。”

“他這篇文章至少可以拿到一個中上。”唐不言說道,“字跡端正,行文流暢,引經考究,節奏押韻,雖有精雕細琢的匠氣,但依舊是一篇合格的時務策,埋沒在這,實屬有些可惜。”

沐鈺兒聽得忍不住嘟囔著:“說人話。”

“今年進士推送名額,他不該沒選上。”唐不言把輕飄飄的紙張遞回她手中。

沐鈺兒失神地盯著那修長的手指,倏地琢磨出味來,隨後倒吸一口涼氣,嘴皮子哆嗦了一下:“你覺得今年國子監推送有有有……”貓膩!

她有了半天也不敢說出口。

唐不言看著淩亂散在地上的卷子:“看了全部才知道。”

沐鈺兒捏著那一張張發黃的紙,真情實感地說道:“我們北闕隻破案,不涉政,這不是逼著我往火坑裡跳嗎?”

唐不言溢出一聲輕笑,慢條斯理說道:“這次怕是不行了。”

沐鈺兒歎氣,把案桌上的東西一張張疊好,沒一會兒就理出高高的一疊,足有一人的小臂如此高的卷子。

“他好用功啊。”沐鈺兒忍不住驚歎道,“這些都是他的作業嗎?”

“四門學一向是六學中壓力最大的。”唐不言的聲音說不上薄涼,但也輪不到憐憫,就像戲文中那些時不時出現的冰冷無情的念白。

沐鈺兒隻是聽著就莫名覺得心驚肉跳。

“太.宗開創科舉,陛下親立殿試,於前朝而言是開疆拓土之舉,於大環境而言是立國大集議,可於這些人而言是他們窺得一線天光下的逃命鎖。”

前朝世家壟斷官場,巨族大家的富貴是踩著百姓血肉上的人,所有人的命運自出生那一日便已注定,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可今朝,這道天塹被人劈開一條小小的縫,驚醒的人就會窮儘心血爬上來,為了改變自己,改變命運。

國子監唯一一個可以讓普通百姓參加明經科的四門學,便是這群人唯一的路。

唐不言眸光微動,盯著她頭頂沉默。

“他東西也不多,都帶回去看看好了。”沐鈺兒歎氣,手腳麻利地找了個麻繩把東西都捆起來,最後順手遞給身後的人。

卻不料,半晌沒有動靜,不由困惑扭頭去看。

“你幫我拎一下啊。”她撲閃著大眼睛,不解說道,“不重的。”

唐不言眉頭微微擰起,依舊和她四目相對,偏又一聲不吭,眼尾微微下垂,瞧著還有幾分無辜。

沐鈺兒瞬間領悟,不由爪麻。

她訕訕地收回手:“得嘞,小祖宗,您不乾活就先去一邊呆著,現場隨便看看,看看有什麼線索沒有。”

唐不言抿了抿唇,籠著披風,乖乖退到一邊去,瞧著也格外乖巧。

沐鈺兒不由歎氣:“唐彆駕,若是我沒記錯,您不是說之前也一個人出過案子嗎?”

唐不言長長的睫毛扇動一下,越發真摯地反問道:“又不是還有差役。”

沐鈺兒打包書籍的手一頓。

確實,我唐不言獨自一人去辦事,跟我揚州彆駕有什麼關係。

“勞駕這位祖宗,去看看書櫃裡有什麼東西,哎,您可千萬彆親自動手,讓卑職代您效勞。”

唐不言被人陰陽怪氣頂了也不生氣,施施然來到書櫃前,結果剛一搭上去,立刻蹙了蹙眉,快速收了回來。

原來書櫃的手柄使用木渣緊壓做成的假木頭,常年沒有維護,眼下已經完全脫漆,露出裡麵嶙峋尖銳的木刺。

沐鈺兒眼角一直觀察著角落邊的動靜,一見他的動作心中就咯噔一下。

“不是吧,開個櫃門也受傷。”沐鈺兒奔潰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過去。

唐不言把細小的尖刺小心拔了出來,淡淡說道:“這櫃門被人開過。”

沐鈺兒開櫃門的手一僵。

“左手邊的門把手上的尖刺隻剩下幾根了,右手的還挺多。”

沐鈺兒順著他的話看過去,果不其然,同樣都是斑駁到近乎完全脫漆的手柄,右邊的倒刺在細微的日光下宛若蒼耳一般猙獰,而左邊卻少了不少。

“是不是王舜雨自己隻喜歡開一邊門?”沐鈺兒估摸了一會,自己反駁自己,“不過沒聽說王舜雨是左撇子。”

“王舜雨筆架上的左右兩邊掛的筆是一模一樣的,案幾下的書高度完全一致,衣服疊的格外整齊,左右兩邊距離近乎對齊,可見他平日裡行為做事很是規整,而且這個書櫃門並不大,瘦窄長,若是隻開一邊,整理東西也並不不方便。”

“至於左撇子,左撇子寫字很容易拖染磨痕,王舜禹的卷子上沒有,不過如今考學,一直會糾正左撇子,寫字上的痕跡也不足以完全采納。”

唐不言擰眉,抬眸去看沐鈺兒。

“不過這也說明不了,說不定他今日行事匆匆,隻是拿一個東西,或者扔一個東西就走了,死者臨死前的許多行為都是不能用平日要素推斷的。”

唐不言沉吟片刻,點頭:“司直這個想法有些道理,畢竟我們對王舜雨也並不熟悉。”

沐鈺兒垂眸,伸手搭在左手邊的把手上,輕輕撥弄了一下細刺,輕輕一動,刺就被手指帶了出來,與此同時,一隻格外粗壯的黑螞蟻在縫隙中探出腦袋。

唐不言眉心不由輕輕蹙起,攏了攏披風,稍微遠離了這個書櫃。

“這屋子外麵都是雜草了,這日子又潮濕,老人言如果屋內發現一隻螞蟻,就代表有很多螞蟻。”沐鈺兒察覺到他的異樣,故意大聲說著,把螞蟻捏了起來。

唐不言果不其然又往後退了一步。

沐鈺兒這才覺得出了一口氣,把螞蟻放在牆壁上放生,又順手彈了彈書櫃龍骨的位置,聲音卻不似被蛀空的樣子:“還好不是蛀蟻。”

沐鈺兒以防萬一,還是用刀柄輕輕勾開右邊的大門。

一股黴灰味迎麵而來,漆黑的櫃子漏進一絲光,在不經意間照亮灰敗的內格,那束光自外由內落入,從被擦拭乾淨的內壁到同樣布滿小尖銳的壁底,再到……一雙眼睛流血的眼睛。

沐鈺兒目光一凝,順手打了下來。

一個沾滿血的東西軟綿綿地跌了下來,發出咚的一聲。

“是巫蠱娃娃。”唐不言盯著地上麵容猙獰,鮮血淋漓,倒扣在地上的布娃娃,驚訝說著。

娃娃的背後用血寫了歪歪扭扭的梁堅二字,血跡流淌,猙獰邪惡。

沐鈺兒冷著臉,順勢打開另外一邊的木門,另一側一塊被胡亂扔進去的臟白布安靜地躺在角落裡,他邊上還有一塊純白玉佩。

“這東西瞧著要點錢。”沐鈺兒掛好腰刀,把東西用牛皮袋套出來,“嘖,好多螞蟻。”

沐鈺兒順手把螞蟻撫去,螞蟻頓時散了一地,慌不擇路地跑了:“有點甜,是不是誰吃了糖扔在外麵了。”

“洛陽糖價三十文一兩,王舜雨應該浪費不起。”唐不言說。

“確實,我都吃不起。”

沐鈺兒皮了一句,又張開白布仔細打量著,頓時驚訝嗯了一聲。

“這是殺死梁堅的那根園木上消失了的那條白布。”她說。

唐不言側首看過來,隻見布上裡麵一個明顯的圓形痕跡,布隙中甚至還有鑲進去的紅泥和細碎木屑。

“殺梁堅的凶器齊了。”沐鈺兒小心翼翼地收了帕子,嘟囔著,“難道真的是他殺的。”

“這玉佩是什麼?瞧著很名貴。”她拿起最後一樣東西,放在日光下比劃了一下,晶瑩剔透,水色微微波動。

“必品閣的東西。”唐不言眼尖,看到玉佩底部有一朵小小的連翹。

“這麼貴啊。”沐鈺兒驚訝,原本鬆鬆垮垮用指尖捏著的手頓時恭敬把它捧起來,來回翻看著,“必品閣不是你們這種有錢人才去的地方嗎?”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必品閣每年都會有次品流出,不算高價。”

沐鈺兒握著玉佩的手一頓,謙虛委婉問道:“要多少銀子。”

“三四十兩銀子吧。”唐不言收回視線,口氣淡淡。

沐鈺兒倒吸一口冷氣,立刻覺得手中的玉佩沉重了不少。

“我一年也才三十兩銀子。”她眉眼耷拉著,嫉妒說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屬實可惡。”

“六品官吏除了月俸還有,還有九十五石俸料、四百畝職田、和每年二十七兩仆役費,司直若是真的喜歡,咬牙也非不能賣。”唐不言一本正經分析著。

沐鈺兒更加心酸了:“隻有你們這些大寵臣才按時發這些東西,我們北闕每月月俸能及時發下,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唐不言看著她失落低垂的小腦袋,長長的發帶垂落下來,就像一隻焉噠噠的小可憐貓兒,嘴角抿出一點笑意來。

“聽說陛下想要關閉北闕。”他冷不丁問道。

兩人相處至今,這是唐不言第一次與她說起案情以外的事情。

沐鈺兒抽拉牛皮袋的手一頓,隨後把證物掛在刀柄上,歎氣搖頭:“咱北闕要關門的事情,怎麼人儘皆知了。”

她彎腰撿起那個恐怖的布娃娃,並不避諱地仔細看著。

唐不言也跟著她的視線,問道:“王兆說王舜雨給道士打過下手,司直覺得這個是他做的嗎?”

娃娃用一個白布做成,上麵淋滿紅色的東西,一雙眼睛不知用什麼材質做成的,自微弱的日光中泛著冷沁沁的光,胸前被人用朱筆劃了一道大叉,並用五根黑色的銀針插入,背後用銀針盯著一張字條,上麵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梁堅。

“是血。”沐鈺兒撚了一下乾而脆的布料,“不是朱筆。”

唐不言與他對視一眼。

“這個巫蠱娃娃,還挺……”沐鈺兒沉吟片刻,一點也不忌諱地把東西舉起來,津津有味地評價著,“正宗。”

唐不言聞言,並未露出厭惡之色,反而也開始認真打量著那個詭異的娃娃:“為何如此說。”

“頭鼎三花,你看全根沒入。”沐鈺兒把娃娃頭的方向指著他,興致勃勃說道,“你看這裡。”

唐不言仔細看著,娃娃的頭頂,仔細看果然有三個黑點點。

“然後你在看胸前的五根針。”沐鈺兒又把娃娃翻過來,指著胸前的五根直直貫入的銀針:“人的身體有五臟六腑,通常人的五臟被這樣貫穿而入,必死無疑。”

那五根銀針插在人體的位置差不多確實是五臟的位置。

“而且這人對梁堅恨之入骨,你看他不僅胸前給了他五針,還畫了一大個大叉,道家都說這叫生死叉,傳說判官勾生死簿的時候就是用朱筆打叉,所以這個大叉尤為關鍵,你看,從左前肩到右後腰,一筆到位,流暢果斷,可見是研究過的,真不錯。”

唐不言眉間微動,似笑非笑說道:“司直對這些頗有研究。”

誰知沐鈺兒不以為恥,反而眼尾一挑,故作謙虛說道:“小研究,小研究,若是彆駕想找算命的,去南市鑼鼓大街任選一角報紫薇道人的名號,給你便宜點。”

唐不言聲音中是難以表述的愉悅:“信道可以,但司直出門擺攤,若是被人傳出去,陛下怕要惱怒了。”

沐鈺兒理直氣壯說道:“我們北闕就是走三教九流的路數,擺攤很正常,張一,就那小猴子,一手造假本事,你現在去黑市找找那些大家古跡,說不好能摸到幾幅他做舊的,而且我們也要吃飯的,今年一月的月俸還未發呢,實在可惡。”

“原是如此,那看來還是吃飯天大。”唐不言頷首讚同著。

沐鈺兒皺了皺鼻子,順手把牛皮紙袋子塞到他懷中:“這點東西,彆駕總有力氣提一下吧。”

唐不言拎著牛皮袋子眨了眨眼,乖乖捏著站在角落裡。

沐鈺兒則繼續蹲在地上打包書籍:“就是,而且我也不會故意哄騙人家,本坤道還是很有一手的。”

她故作做掐算手勢,一本正經說道。

“所以司直信這些東西?”唐不言看著她的背影,隨口問道。

誰知沐鈺兒卻懶懶散散說道:“自然不信。”

唐不言籠著袖子,嘴角彎起,反問道:“司直自己不信,卻要被人信,似乎有些無理。”

“巫術本就是趨利避害才有的東西,彆人求的一個心安理得,逢凶化吉,你若是看得出就指點一二,若是看不出就叫他放平心態。船到橋頭自然直。”

沐鈺兒手腳麻利地打包著書本,頗為得意地說著:“若真的是天命,那便是倒黴,能爭便爭,不能爭便安然對待,若是惡人做壞事,那可不是不長眼的人自己撞到我手上了,嘻嘻,剛好給我們北闕創收。”

唐不言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把守株待兔式辦案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那你們北闕不該沒錢啊。”唐不言慢吞吞反問道。

沐鈺兒小臉一皺,不悅說道:“一開始還是有的,後來我這個紫薇道人太過靈驗了,都不來找我算命了。”

唐不言楞了一下,隨後輕笑一聲。

沐鈺兒本不覺得不好意思,可那聲音在耳邊輕輕拂過,莫名覺得耳朵發熱,不由抓了抓臉,不再理會他,而是抓緊時間把剩下的手都收了起來,打算晚上讓人翻一遍。

“王舜雨每年的住宿費和彆人交的一樣的嘛?”好一會兒,沐鈺兒好奇問道。

唐不言抬眸巡視屋內,這屋子若是再矮一點,怕是他就進不去了。

“自然不一樣。”唐不言垂眸,“這種屋子一兩一年,國子監住的人不多,卻也不少,這一排屋,應該是住滿的,隻是他們一到放假都接私活,所以大部分人都不在。”

沐鈺兒係繩子的手一頓,歎氣說道:“外麵書院也不少,他們為何非要考入這國子監。”

“在這裡可以認識更多的人,單是四門書的那位魏博士便格外厲害,每年押題壓得格外準,太學的鄒博士有教無類,任何人提問題都會回答,在學院內格外受人歡迎,連下三學的人都會去請教他。”

唐不言隨口說著,踱步走到她身邊:“司直打算今日把這些東西看完。”

沐鈺兒扭頭看他,眨了眨眼,隨後臉上露出熱情的笑來。

“不是還有彆駕嘛。”

她一手是試卷,一手是書本,輕輕鬆鬆拎了起來,一本正經給人戴高帽畫大餅:“彆駕少年探花,文采出眾,看這些東西一定手到擒來,為我們的案情打開新思路。”

唐不言揚眉,意味深長說道:“怪不得楊家四郎都得給北闕打白工。”

沐鈺兒板著一張臉,正兒八經模樣:“我們北闕原則一向是,天邊的小雀兒路過我們北闕的屋頂,都要下來給我們拔一下毛的。”

“原來司直是屬雞的。”唐不言慢吞吞反諷道。

“我也是讀過書的,彆駕,罵我我還是知道的。”沐鈺兒哼唧了一聲,隨後話鋒一轉,循循善誘,“再說了他能寫一個藏頭詩,便不會隻寫一個藏頭詩。”

她把一件麻煩事說得格外冠冕堂皇:“既然春兒女官給我倆現在的關係上報給陛下了,彆駕也要出點力,我到時候折子也好為彆駕請功。”

“您瞧瞧,我這般好人彆駕去哪裡找。”她一點也不知羞地給自己臉上貼金。

唐不言籠著袖子,慢條斯理跟在後麵,看著她一馬當先走在前麵,長長的紅色帶子在風中蕩了蕩,當真如一隻敏捷輕盈的貓兒。

這位北闕司直當真有趣。

—— ——

沐鈺兒和唐不言剛回孔廟,就聽到裡麵傳來劇烈嘔吐的聲音,還有陳菲菲無情的嘲諷:“怎麼還這麼沒長進啊,又沒叫你去挖腦袋。”

“嗷……”

“吊死的都長得有些恐怖,你等會再上去仔仔細細,年輕人嘛,鍛煉鍛煉,不過啊,多虧了被我們小鈺兒合上眼,不如那紅彤彤的眼睛這麼冷不丁望你身上一瞧……”

“啊!”

張一被陳菲菲突然拍了一下肩膀,嚇得七魂丟了三魂,跳起來就想跑。

剛剛繞過影壁的沐鈺兒拎著東西敏捷避開,張一停不下腳,措不及防看到正冷淡看著他的唐不言。

那雙漆黑的眼珠冷沁沁的,比冬日屋上的冰棱還動人,張一嚇得麵露驚恐之色,腦袋往後仰去,這才堪堪止住衝勁。

謝謝,差點把尊貴的小雪人給撞倒了。

“嘖嘖,撞碎了可不得。”沐鈺兒站在一側,笑眯眯地說著風涼話,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算是打擊報複他之前罵她小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苦隻是口舌之爭。

誰知唐不言睨了她一眼,並不像往常一般沉默,反而慢條斯理說道:“醫藥費怕是把你們北闕都賣了也不夠。”

被貧窮戳中痛腳的沐鈺兒膝蓋一疼。

“東西接過去。”她生出惱怒之色,但又不敢遷怒唐不言,隻好把手中的東西甩到張一手中。

張一被壓得一個踉蹌,剛站穩,就看到一截冰白如玉的手指拎著一個眼熟的牛皮袋子,施施然地,頗為貼心地放在他懷中。

他迷茫地看著懷裡的東西,又扭頭看著並肩而去的兩人。

——不是他們在吵架嗎?!

陳菲菲隨著兩人入內,直截了當說道:“自縊的,心甘情願自殺的那種。”

沐鈺兒腳步一頓,眉間微蹙:“沒有任何其他發現?”

“沒有,非常典型的自縊。”陳菲菲淡然說道,“你看這條淤痕,並未完全壓著動脈,所以導致麵部鬱血,臉部呈麵帶紫紅,且沒有被拖拽的痕跡,所以這應該就是第一現場。”

“若是壓著了會如何?”唐不言問道。

陳菲菲笑說著:“鈺兒手勁格外大,若是她掐著一人,完全可以照成頸部血液流動的通道完全被關閉,麵色其實不太會改變,甚至呈現灰白之色。”

“可被掐死的人,也有麵色發脹之色?”唐不言嚴肅問道,“如何能斷定他就是自殺。”

“您說得對。”陳菲菲一向不著調,可這般被他突然追問著,下意識站直身子,收起吊兒郎當之色,正色解釋著。

“但死者脖頸處隻有一條痕跡,這條繩索頗細,所以若是用手掐是遮不住手指印的,若是被這跟繩子先掐死或者掐暈再上吊的人,其實還是會形成兩道印記。”

她順手把躲在門口畏畏縮縮看的張一拖了進來,演示著。

“不是所有人都是鈺兒這般神力,殺人隻在一瞬,隻要你開始掙紮,殺人的痕跡一定會被擴大,所以若是一個普通人用這些辦法殺人一定是要有著力點的。”

她又順手從包裹裡抽了一條柳條,套在張一的脖頸處:“如果凶手比死者高,利用身高抵著死者,索痕偏高,若是低就偏低,需要借助向下的力量製約死者,節點是在後頸,若是隔著堅硬東西勒死就更好認了,則更是明顯,死者的背部會有紋路,最重要的是索痕是平行而過的。”

“但這個人的索痕在下頜。”沐鈺兒指著王舜雨的脖頸那處顏色最深處說道。

“對!”陳菲菲把張一推開,“人上吊,整個人往下垂,著力點就在下頜,倒是我覺得他這個點太深了,這人太瘦了,不超過一百斤。”

“這是為何?”唐不言問。

陳菲菲搖頭:“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死前並沒有掙紮,你看他脖頸血瘀這一條整齊,且雙拳緊握,說明死前曾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沒有掙紮過。”

“上吊一開始也許真的是懷著巨大的死誌,可到後來意識逐漸模糊,人的身體對死亡會有強烈的排斥,下意識掙紮,可彆駕看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產生劇烈掙紮,所以索痕又細又整齊,手心都是被指甲扣出的血肉。”

陳菲菲用柳條指了指並未完全攤開的手心,神色戚戚地感慨著。

沐鈺兒看著他微微蜷縮的拳頭,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而且這個繩索也很奇怪。”陳菲菲拿出那截麻繩,“被磨損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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