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 04:34,南宜市長隆花苑]
林知芝將梔子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蓋上被子。她眼看著一個成年人當麵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變魔術都沒這麼玄幻,內心震驚無比卻並不害怕。
或許是因為躺在這裡的是幼年時期的自己, 一張從小看到大的臉, 本能地會產生一種親切感。人變小了,衣服就顯得寬大又滑稽,林知芝撿起毛呢裙,想起這是當年和小石頭一起逛街時買的裙子, 小石頭被燒傷那天,她也是穿著這件去的醫院, 後來怕觸景傷情,隻穿過兩次便束之高閣。
她從衣櫃裡找了一套盛煜安小時候的衣服,幫梔子花換上。安安童年就喜歡穿鮮亮的顏色, 和小石頭產生鮮明對比, 他的衣服穿在女孩子身上也沒什麼違和感。
那本翻閱過無數遍的相冊平攤在地板上, 林知芝將它撿起, 打開的那一頁正是小石頭的照片。剛剛在共享記憶時,她想起身為梔子花的所有經曆,原來她和林壑予沒有血緣關係,小石頭也是她的哥哥, 交錯的時光讓他三人的命運產生緊密的纏繞, 擰成一股解不開的繩。
林壑予陪伴她的青春年華,易時常伴她的柴米油鹽, 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幸運,他們一直都在身邊, 人生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都不曾缺席。
林知芝的視線落在紙上,結合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她已經知道哥哥為何會失蹤,小石頭為何會燒傷,二十年前的南宜機械廠並沒有發生爆炸,真正的案件是在今天發生才對。
“……哥哥……”
梔子花兩道秀眉緊蹙,發出囈語,林知芝輕晃她的肩頭:“知芝、知芝,梔子花,醒醒。”
可她似乎被夢魘籠罩難以醒來,連人中被用力掐了幾下也沒睜眼,過了會兒呼吸逐漸平穩,又進入深度睡眠中。
林知芝拿起那張紙,對著鏡子細細瀏覽,這張紙囊括了整個案件的細節,冰冷的文字讓這宗爆炸案更加觸目驚心。她已經能確定,林壑予和易時要去辦的“大事”肯定和案件有關,而林壑予也是在爆炸案發生之後徹底失蹤了。
易時是不是也遇見了另一個他,所以小石頭才出現的?其實他和哥哥一起不見了,留下了燒傷的小石頭,再慢慢長大,重新和林壑予相遇。
這麼說來,晚上掛水時看見的易時和剛剛見過的他穿著不同,以他那種行動力,有急事出門絕不會浪費時間在換衣服上,她見到的已經是兩個時間段的易時了。
這些推斷相當合理,林知芝越想越恐懼,不行啊,他們兩個都不能出事,原來自己對此一無所知,隻能任其發展,現在她已經能預見未來,怎麼可以再讓悲劇重演?
林知芝趕緊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盛國寧,手指停留在號碼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我對你、對易時動手,全都不是本意,真的隻想要知芝平安活著。】
這句她無意間聽見、被忽略的話猛然鑽進腦海裡,盛國寧是什麼意思?對易時和林壑予動手,隻是想要她平安活著?
林知芝低頭,盯著手裡的那張紙,兩個哥哥把她關在出租屋裡,盛國寧把她帶來長隆花苑,也把門反鎖,他們不希望自己靠近這宗案件,是因為和她的生存有關?
可是為什麼會和她有關,卻令人完全想不通。她對綁架案的記憶截止到被趙成虎帶到江畔,再醒來時已經在林家村,林壑予母子收留了她,給她取名“林知芝”,一個新身份的到來,斷絕了所有前塵過往。
總感覺不會是單純的怕她會遇到危險,如果隻是為了保護她,盛國寧為什麼會說對他們“ 動手”?他們都是警察,對案件的目的性是相同的,那麼能產生分歧的原因就在她身上了。
到底是漏了什麼?林知芝蹙著眉,敲了敲額頭,恨自己沒有專業的破案頭腦,無法推測出其中的關聯。
不過,盛國寧會對林壑予和易時不利,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林知芝坐不住了。以及他們未來的走向,更讓她無法承受。她把那張紙折好放進口袋裡,抱起梔子花走到玄關。
家裡的車鑰匙沒有掛好,而是隨手丟在鞋櫃上,足以可見盛國寧出門時有多慌亂匆忙。林知芝拿起車鑰匙,關掉客廳的燈,漆黑屋子裡唯一的光源便是來自門縫的那一束光。
那束光隨著防盜門的閉合被徹底斬斷,掛鐘的聲響回蕩在深夜的寂靜之中。
滴答。
滴答。
滴答
……
門鎖快速轉動,防盜門被一隻手大力拽開,“啪!”,客廳驟然明亮。
家裡空無一人,易時站在客廳裡臉色陰沉。之前心裡不放心知芝,於是他和林壑予分頭行動,一個去機械廠,一個回出租屋,結果出租屋裡空無一人,他拿到林知芝留下的紙條,臉色驟變。
【哥,我找到備用鑰匙啦,去外麵轉一圈,很快回來】
後麵還畫了一張笑臉,易時捏緊紙條,拉開書桌的抽屜,相冊被動過,再打開書櫃,信件擺放的位置不同,那些寄到長隆花苑再由林知芝帶給他的信件擺在外側,文字也是相反的,這就是知芝出去轉一圈的目的地。
聯想到盛國寧的遲遲未到,他立即就往長隆花苑趕去。深更半夜計程車打不到,公交又停運了,他邊趕路邊思考,兩個知芝若是碰麵的話會發生什麼情況,按照他和林壑予的經驗,同一個體是無法正麵接觸的,會有空間的隔離,若真是如此,隻要知芝是平安的他就能放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家裡竟然空無一人,她們兩個都不在,易時捏了捏眉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數秒後,他再度睜眼,黑眸裡的焦躁已被抹去,仔細尋找兩個林知芝留下的蛛絲馬跡。
地板上留有靴子的鞋印;茶幾的抽屜閉合角度有問題;臥室裡的床單有人躺過的痕跡;相冊在床頭櫃上;衣櫃有兩扇門打開,一扇是穿衣鏡,另一扇是木門……
易時對腦中的推測漸漸驚訝,他轉身看向那扇打開的木門,走過去翻了翻,那一層櫃子裡擺放的都是盛煜安小時候穿的衣服,頓時如同遭到重擊,頭腦嗡的一片空白。
小孩子——她們兩人的接觸出現了梔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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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0,05:03,南宜市]
林知芝從加油站裡出來,開車前往南宜機械廠,哪怕是夜裡,路程導航也要1小時10分才能到。手機再度響起,這是第三個電話,還是那個陌生號碼,她想了想,直接關機了。
應該是易時或者林壑予打來的,他們發現自己離開出租屋,長隆花苑也沒有,肯定要急著把她找回去。但是不行,既然與她有關,那她必須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能被這麼不明不白地蒙在鼓裡。
梔子花在車後座沉睡,身上蓋著一張小毯子,林知芝時不時通過後視鏡關注她的情況,馬路中央躥出一隻野貓,她下意識一腳刹車踩下去,野貓嚇跑了,後座的梔子花也滾了下來。
林知芝把車停在路邊,去後座把她抱起來檢查。幸好車裡都是真皮軟座,地墊也是毛茸茸的,連一塊烏青都沒摔出來。慶幸的是這麼一撞,梔子花竟然逐漸清醒,她的雙眼睜開一道縫:“……你是?”
“我是林知芝啊,你忘了嗎?我們在家裡見麵的?”
梔子花點點頭,虛弱地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又短又細:“咦?我、我怎麼了?”
“你現在是我的童年,梔子花。”林知芝摸了摸她的黑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很多事情都沒弄清楚。”
“我、我想起很多事,頭很暈,我和哥哥不小心被綁架,我以為我要死了、被扔到江裡……後來、後來又被哥哥找到,在林家村長大……”
林知芝握著她的手,不停點頭:“嗯,對,我們的記憶是相同的,小時候的那些事我全都想起來了,小石頭是哥哥,林壑予也是。”她探了下梔子花的額頭,“你現在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好一些?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們去醫院。”
梔子花不停搖頭:“不用、不用,那張紙、那張紙有重要的東西,跟他們兩個有關……”
“嗯,我也正要去機械廠。他們不讓我們靠近,肯定是有原因的。”林知芝咬了咬唇,“國寧說,是為了讓我活著,這很奇怪,我理解不了。”
“那就去、快去……”梔子花努力坐起來,“我一會兒就好。”
車輛重新開啟,梔子花在後座漸漸緩過來,雖然還是有點頭昏腦漲,但比先前要好很多。腦子裡一下子給擠進幾十年的記憶,的確一下子難以承受,不過仔細回想起來,心裡卻被滿足和幸福填得滿滿當當。
感謝這些經曆,她以小小姿態構建的平凡夢想,竟然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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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0,05:42,南宜市青湖鄉]
天剛蒙蒙亮,一輛麵包車沿著蜿蜒曲折的鄉道駛來,在其中一戶門口停下,一個男人笑嗬嗬打招呼,身上穿著機械廠的工裝,搭順風車去上班。
“老江,今天來得有點遲啊!”
“路上多接了個人,耽誤了一陣子。”
“哦哦,也是咱們廠的?”新上車的中年男人一眼便看見那個靠窗而坐姿勢端正的青年,戴著口罩,一身正氣哪兒像在廠裡打螺絲的。
林壑予坐在車裡,他對江姓廠工的開車路線了若指掌,在路上找個借口攔下來,讓他帶自己去機械廠。會選擇坐上這輛車也是有原因,隨著麵包車開到龜背山附近,原因就來了。
4個凶神惡煞的蒙麵歹徒把車攔下,粗魯地拉開車門魚貫入,一上車就把槍掏出來:“手機全部拿出來!快點!”
趙成虎,後麵那個是龐能水,最後兩個是小弟,一個搜身一個拎著包。搜到林壑予這裡,他配合地抬起雙手,小弟在口袋裡翻了一陣,什麼都沒找到,還疑惑了幾秒,這年代還有人出門不帶手機的?
一分鐘不到,所有的手機全部被沒收丟棄,龐能水昂了昂下巴,拎包的小弟大大方方拉開拉鏈,露出一捆捆雷/管,車裡的人嚇壞了,唯有林壑予鎮定盯著袋子。
目前能看到的是4組炸/藥,當時清理現場,引爆宿舍樓的是5組炸/藥,分彆分布在宿舍樓後麵的管道、置物箱、西側窗戶、東側水池下方,幾乎是把平房全方位圍起來,引起2號廠房爆炸的隻有一組,是他從小石頭身上拆下來丟到2號廠房裡的。
這樣的話,下麵應該還有2組炸/藥,如果能想辦法把這袋炸藥銷毀,或者製服這幾個,是不是就能阻止這場案件的發生?
車裡的廠工加上他有6個人,除他之外的5個都瑟瑟縮縮不敢動彈,剛剛上車的那個中年男人還是第一個死亡的人質。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束手束腳的糟糕情況,根據易時的經驗,這時候貿然行動隻會讓案件的進展更加順理成章,說不定第一個人質的死亡還會和他產生一定關聯。
因此,能行動的最佳時機是進入機械廠、他們去放炸/藥的關鍵時間點。林壑予安靜坐著,看著窗外那輪初升的白日默默計算時間,坐在前麵的兩個小弟在做最後的檢查工作,其中一個忽然出聲:“咦?這不對啊。”
“怎麼了?沒帶齊?”
“不是,是有一個……”
他低聲竊竊私語,飄到林壑予靈敏的耳朵裡隻剩下“錯了”、“接反了”等等詞彙,趙成虎擺擺手,全然不在意:“又不用拆,你管它接的啥樣!”
接反了?
林壑予怔了怔,終於明白為什麼拆彈時會剪掉錯誤的引線。隻是這六分之一的概率恰好會落在小石頭身上,實在是巧合得過分了,這其中肯定還會有其他人為的成分。
機械廠的門房隻有一人值班,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看見麵包車開過來,招招手就抬杆了,全然沒發現司機老江驚恐的神色。此刻距離上班時間還早,廠房這一片靜悄悄,往裡走到宿舍樓附近,公共水池那裡已經有人在洗漱、嘮嗑,恰似每一個寧靜祥和的清晨。
林壑予透過窗簾縫隙看向廠房,按照時間來計算,易時現在應該已經趕到了,他找到小石頭了嗎?
他們兩人之前商量好,裡應外合,由易時去救小石頭的話,就算遇到另一個林壑予,也不會出現空間的隔離。炸/藥全部都在這裡,先確保小石頭不在機械廠裡,再把這些炸/藥攔截下來,說不定還能阻止案件的發生。
麵包車停在廠房和宿舍樓的中間位置,兩個廠工被逼脫下外套,小弟們換上,摘了頭套打算下車放炸藥。林壑予忽然站起來,趙成虎立即把槍口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