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喻樰安排好一切, 林壑予並未急著進入成安山,而是沿著那條熟悉的小路回家。鄉間路燈稀少,道路坑坑窪窪, 在漆黑深夜裡,唯有一個光點穿過鄉陌, 在稻田畫東頭的那戶人家停下。
林壑予凝視擴出一片暈黃的玻璃, 那是寫字台上點的一盞小燈,母親特意留下,在等兒子隨時回家。自從家庭分崩離析後,她對林壑予一直很寬容, 深知他承受著巨大壓力,內心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才會將其轉化為一種“叛逆”。
窗簾拉開一半,半片玻璃映出母親在椅子上合衣而睡的畫麵。林壑予回頭,身後的成安山綿延宏偉, 他當時成天躲在山裡, 若是早點親眼見到媽媽在深夜裡留的這盞燈, 或許也能早點從渾噩中清醒。
走回村頭, 林壑予把鑰匙放進木匠家那個破破爛爛的郵箱裡,一轉身,對麵的小店麵亮起燈,夫妻倆已經起床, 準備揉麵做包子了。
門板一塊塊拆下, 老板搬起三層籠屜放上蒸鍋,乍一瞧見黑咕隆咚的店外杵個人影, 嚇了一跳:“哎喲!這誰啊?”
“二大爺,我是來等第一爐包子的。”林壑予走近。
“哦哦, 那快得很。”老板上下打量,眼生得很,在林家村沒見過,還知道他叫“二大爺”,難道他的包子已經盛名遠揚到這種地步,外村人三更半夜不睡覺就為了嘗一口鮮?不至於吧。
蒸包子的工夫,老板和林壑予閒聊起來,發現村內的八卦他竟然能說出個四五六來,不由得詫異:“你怎麼知道的?你住在林家村?不會吧,我這店就開在村口,什麼人打跟前過都有印象,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親戚住在這裡,平時不常來。”林壑予手一指,“就是村東頭那家,剛搬來沒多久。”
老板不愧是在村裡生活幾十年的百曉生,林壑予連母親的名字都沒提到,他就知道是誰,甚至連屬於村裡哪一房哪一支旁係都能說出來。他沾滿麵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兩把,搖頭歎息:“可憐啊,那姑娘我看著她長大,本以為出村嫁個好人家能過上好日子,誰成想碰上這種事?中年喪夫,可不吉利喲。”
“沒辦法,這就是命,改變不了。”林壑予低聲答。
“先天命數,那是老天爺給的;後天福祿,那是老祖宗給的。咱們林家村的風水多養人,我敢說啊,她要是沒離開,在附近找個人嫁了,有咱們山上的老祖宗保佑,也遇不上這種事。”老板打個響指,“對了,她還有個兒子,也不省心。我家裡最小的侄兒和他同一個班,說是天天不見人影,書包往教室裡一丟,上學就跟混日子似的。”
“……他的確不懂事,會有後悔的時候。”
天蒙蒙亮,經過昨日一場大雨,山間雲霧繚繞仿若仙境。林壑予翻山越嶺,抄最近的小路往舊宗祠趕去,天色漸漸明亮,他從懷裡拿出帶有餘溫的早點,推開舊宗祠的門,易時快步走來,臘月裡的天氣竟然隻穿著一件短袖T恤。
果真是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非得病一場才老實。
心中想法一語成讖,不到中午,易時額頭滾燙燒得稀裡糊塗,躺在他的腿上兩頰暈紅,儘問些和他人設不符的問題。
“你有女朋友嗎?”
林壑予怔了怔,他已經習慣和易時坦坦蕩蕩地談情說愛,似乎才想起相對於眼前的易時來說,他們之間還沒捅破那層朦朧曖昧的窗戶紙。
“這個問題我回答過。”
“嗯,你說沒有……可是林嬸說,你有喜歡的人,會對著手機笑……”
易時嘟嘟囔囔,雙手扯住林壑予的衣服,執著地要問出答案。他燒得迷糊,體內缺水口乾舌燥,豔紅舌尖忍不住探出來舔了舔唇瓣:“……是誰?”
這一刻心魔頓生,林壑予不曾猶豫,也不想錯過,落下的吻繾綣溫柔。沒有情話的鋪墊和浪漫的氛圍,他們兩人之間不需要這些,一切發展都是那麼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還要問嗎?”
易時哪裡還敢再繼續問,早就縮成一團,連耳朵都變得粉紅。
破舊的宗祠實在不適合養病,林壑予找到一戶農家暫歇幾天,趁易時正在屋子裡昏睡,他獨自下山,去一趟小慈寺。
隱藏在深山密林裡的廢寺長久不見天日,每一磚每一瓦吸足了窪地的寒潮,那一片黑瓦白牆陰氣森森,門窗斑駁、頹垣敗井,蘭若寺到它麵前恐怕都得遜色三分。加上附近的空氣流動性差,泥土和青草的腥氣久久未散,溫度低於山外,僅僅隻是站一會兒遍體生寒,太符合鬨鬼的環境設定了。
林壑予小心地從青石板上走過,避開會留下鞋印的泥土地,巡視一番後如他所想,寺裡連同地道空無一人,經過昨晚那場意外,易時逃跑、光頭受傷,他們哪敢繼續留在小慈寺,連夜冒雨也要找個彆的安身之處。
泥濘山路裡分布著幾串鞋印,有大有小,踩得難以辨認。這堆雜亂的鞋印在平緩地區分為兩股,一股往情人峰的方向前進,另一股則是截然相反,往北成安逃去。
前方山路布滿奇形怪狀的異石,林壑予踩著一塊凸翹的岩石,凝視對麵山腰處關押人質的矮山洞,下方的崎嶇岩叢裡,少年瘦瘦高高的身影分外顯眼,一步步往矮山洞的方向攀爬。
又是他。三天兩頭來山裡,浪費時間還容易遇到危險。
陳壑予在矮山洞下方,先抬頭觀察一陣,片刻後踩著一塊塊裸露出山麵的岩石塊往上攀爬,枯黃藤蔓在頭頂飄蕩,他太過急功近利,沒有抓穩便抬起腿,意料之中踩空摔下來。
幸好他動作靈敏,緊急關頭薅住斜斜生長的小樹做緩衝,掉到旁邊的泥土地裡,才避免頭破血流。陳壑予齜牙咧嘴地卷起褲腿,腿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腳踝被山石劃出一道長口子,他連吭都沒吭一聲,掏出一塊手帕把傷口紮起來。
稍事休息,陳壑予又站起來,對著那個被枯草蔓蓋起來的岩洞沉思,數分鐘後還想再挑戰一次。不過這次更加艱難,受傷的雙腿動作笨拙,還沒爬多高再度踩空,他心驚膽戰,快落到地麵時被一雙手接住,回頭發現救他的竟然是前幾天在舊宗祠裡遇到的那個男人。
“怎麼又逃課了?”
“……”陳壑予滿臉寫著“你管我”,一瘸一拐地找塊石頭坐下。
“你要上去做什麼?”
“……那裡麵有人。”
“你怎麼會知道?”
“我猜的。”陳壑予撓撓臉頰,“就你一個來了?那個——他怎麼樣了?”
“不舒服,在生病。”林壑予笑道,“你很關心?”
陳壑予被調笑的語氣弄得耳根紅了幾秒,趕緊搖頭,手指小慈寺的位置:“下大雨那天,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在那邊看見很多人,後來雨停了,我再去找的時候人不見了……”
林壑予打斷他的話:“這麼說,我讓你回去上課,你還是沒下山?”
陳壑予摸摸鼻尖,用眼神腹誹他多管閒事。林壑予無奈搖頭:“然後?”
“人都不見了,但是有腳印,大人小孩的都有。我順著其中一串腳印找過來,這邊能藏人的隻有上麵那個洞,他們應該在裡麵。”
觀察力不錯,也具備推理的能力,看來日後選擇警察這個職業也不是偶然。林壑予半蹲下,檢查他腿部的傷勢:“剛剛摔得嚴重嗎?”
陳壑予薄唇緊抿,有幾下按在傷處,疼得他五官微微扭曲,卻還在強裝鎮定:“還好。”
林壑予看得好笑,確認所受的都是皮外傷,勸他馬上下山,回去擦點跌打藥好好休息。不過這孩子個性倔強,遇事非得研究透徹,非但不肯聽話,還對著山壁躍躍欲試。
“非得弄得斷胳膊斷腿才行?你媽媽身體不好,還得照顧你,能不能為她想想?”林壑予卷起衣袖,“在下麵待著,我上去看看。”
“……”陳壑予終於妥協,從褲子口袋摸出一把小刀遞過去,“這個給你。那批人裡有個光頭,看上去很凶。”
“他如果真的在洞裡,咱們還能安心說這麼長時間的話?”林壑予笑。
按照猜測,這一處隻有被當作人質的幾個孩子,林壑予三兩下爬到洞口,掀開藤蔓後又迎來疑惑。
沒人。
岩洞一眼便能望到底,他仔細勘察地麵,沒有鞋印和任何活動痕跡,這個山洞的確長久無人涉足。人質不會無故消失,除非……林壑予拍掉手上的泥土碎屑,心裡猜到個大概,唇角下意識彎了下。
陳壑予眼巴巴等著他下來,聽說洞裡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