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 06:20,南宜市機械廠]

小石頭這一覺睡得極沉,並且不是自己清醒, 而是被晃醒的。

“小石頭、小石頭!快醒醒!”

他聽到林壑予的聲音,上下眼皮卻像是黏在一起, 困頓到睜不開。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麼困?現在幾點了?林壑予的語氣為何如此焦急?

在數聲呼喚之下, 他的意識逐漸回籠,終於睜開雙眼。視線對焦後,發現自己在一間陰暗的小屋子裡,雙手反綁在身後, 雙腳也未能幸免。

“這裡是哪裡?”

“南宜機械廠。”林壑予拿著美工刀,表情凝重, “馬上會發生爆炸,要趕緊離開。”

爆炸?!小石頭瞳孔縮起來,心口咚咚跳得厲害。林壑予割開束縛住纖細腳踝的麻繩, 聽見他問:“外麵有警察來幫忙嗎?”

“沒有。”林壑予苦笑。

“怎麼會……”小石頭喃喃自語, 昨晚在他睡覺之後, 林壑予明明和盛叔叔一起出門, 他們肯定是商量案件的,為什麼今天隻有林壑予一人趕來機械廠?

還有,他明明睡在林阿姨家裡,怎麼會被綁到這裡來?簡直匪夷所思。

“你們聊得不愉快嗎?盛叔叔為什麼沒有來幫忙?”

林壑予的動作頓了頓, 反問:“你夜裡有醒來過嗎?”

小石頭搖頭, 他這一覺睡得太沉了,現在還覺得昏昏沉沉, 頭重腳輕。他總感覺不對勁,天生睡眠淺的人怎麼可能一睡不醒?

林壑予割斷桎梏住雙手的膠帶, 小石頭側身躺著,非常配合他的行動,身後的動作停下,久久沒有動靜。

“怎麼了?”

“……發現一個東西,你彆害怕。”

林壑予語氣低沉,聲線繃成一道硬弦,生澀緊張。小石頭立即聯想到和南宜機械廠相關、出現頻率甚高的會是什麼東西——炸/藥。

“林壑予,”小石頭緊張地咽一下口水,“我身上是不是……有炸/藥?”

林壑予默認。

……難怪感覺後腰那裡膈應得難受,原來是插著雷/管。小石頭的心臟跳得奇快,一方麵是害怕自己會死,另一方麵是擔心林壑予的安慰。

“還有……還有多久會爆炸?”

林壑予抬頭看向廠房裡的鐘,鼻尖冒出冷汗,為了不讓這孩子過分緊張,便回答:“時間還長,彆怕。”

他定了定神,迅速剪開膠帶,露出炸/藥的整體。這個自製的土炸/藥除了傳統引線外,還學電視劇裡弄了個計時器,定時60秒。它的構造較為簡單,接在IED的兩組線顏色不同,和資料裡描述的一模一樣。

按著記憶,林壑予果斷挑斷黃色那根線,沒料到“滴”一聲響,計時器開始倒計時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怔了怔,根本來不及多想,大刀闊斧地把廢線斬斷,將□□從小石頭身上扯下來,跳到最近的窗戶口扔出去。

4號廠房的後麵就是2號廠房,而那個窗戶恰好是兩個廠房公用的換氣窗,此時還未到上班時間,裡麵空無一人。扔出去沒幾秒,爆炸聲地動山搖,震得廠房簌簌落下灰塵,林壑予緊緊抱著小石頭躲在安全的角落裡,兩人毫發無傷。

10.30 06:35 A.M.,南宜機械廠2號廠房發生爆炸。

小石頭嚇得不輕,緊緊揪著林壑予的衣領,林壑予將他抱起來,快步離開這個危險場所。

一輛麵包車橫停在爆炸波及不到的空地邊緣,聽到灰色煙霧從二號廠房升起,車上下來一人,摘下墨鏡罵罵咧咧:“草!那邊怎麼會爆炸?!不是說隻裝在宿舍的嗎?!”

“我哪知道!算了彆管了,炸了還能怎麼樣,那個姓吳的在哪兒?”

“前腳剛進去。”

“進去就動手啊!還等什麼?”

林壑予和小石頭貼牆行走,連續幾聲轟響,兩人立即蹲下,機械廠最東邊的宿舍樓轟然倒塌。廢墟上空升起蘑菇雲,廠裡亂作一團,幸存的工人們四處逃竄、歹徒趁火打劫,小麵包車趁亂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一切都在分毫不差地進行著。

工人們報過警叫過救護車,便開始自發組織救援行動,拯救被磚瓦掩埋的同事。林壑予跟著一起幫忙翻磚頭,小石頭閒不住也來幫忙,宿舍裡經常會來家屬小住,工人們都以為這一大一小是某個工友的親人,現在救人要緊,根本沒心情追根究底。

小石頭把磚塊放下,和林壑予擦肩而過。空氣裡除了□□燃燒產生的硝煙味,隱約還有絲絲弱弱的臭雞蛋味道,特彆是工人掀開一大片石棉瓦,這股味道變得逐漸明顯起來。

是食物壞掉了嗎?小石頭蹲下,透過廢墟組成的三角形洞口,看見一個躺倒的藍色圓罐。

這是什麼東西?小石頭眯起眼,上麵寫了三個漢字,“X化氣”。

林壑予也聞到那股味道,他注意到小石頭趴在地上,腦中嗡一下,眼皮跳得厲害。雖然炸/藥的爆破分毫不差地發生了,但爆炸案的資料裡還有一行小字——二次爆炸!

“小石頭!快過來!”

林壑予邊喊邊跑,想儘快把他撈過來,遠離那片危險的廢墟。小石頭腳步輕快,在他身後,一名工人搬得累了,一屁股坐在磚塊上,掏出根煙叼上,按下打火機。

林壑予腎上腺激素飆升,撲向小石頭把他裹到懷裡。明火和液化氣接觸的瞬間,“砰!”地巨響,將周圍眾人彈出幾米開外,熊熊烈焰燒得如火如荼。

小石頭和林壑予也未能幸免,但林壑予把他護在懷裡,用背部擋住那陣熱浪和衝擊。他的後背衣衫襤褸,血肉模糊,小石頭從臂彎裡爬出來,頓時慌了,不停搖晃林壑予的胳膊:“林壑予、林壑予!你怎麼樣了!”

一串串眼淚砸在臉上,林壑予的睫毛動了動,卻沒有睜眼。離廢墟較近的幾名工人深受重創,躺在地上不停□□。

遠處的工人聽到響聲圍過來,紛紛驚訝:

“怎麼又爆炸了?!”

“是王永他們宿舍,裡麵有液化氣罐!”

“有幾個?”

“不知道啊!他們為了做飯圖方便,真是害死人咯。”

小石頭心頭一顫,還會繼續爆炸嗎?他趕緊脫下外套披在林壑予的背上,果真,不多時又一個液化氣罐爆炸,這次是他撲在林壑予身上,化身成為他的保護傘。

爆炸點距離較遠,他們沒有遭到正麵衝擊,不過那些燃燒的瓦礫、木條統統飛出來,鋪天蓋地砸向四周。恰好有一塊被燒得滾燙的石棉瓦砸中小石頭的胳膊,落地時右臂已是皮開肉綻,他仍然咬著牙,死死趴在林壑予的背上抱住他的肩。

林壑予動了動,小石頭驚喜不已:“林壑予!你醒了?!”

“嗯。”他是撞到頭部短暫昏迷,並不礙事。但是爬起來後五臟六腑仿佛被揉碎般疼痛,那樣劇烈的衝擊,可能導致某個內臟破裂了。小石頭一直盯著他,眼中充滿關切,可自己的胳膊黑紅交織,連同破碎的衣服一起黏在傷口上。

“你還好嗎?”林壑予於心不忍,最終還是無法避免這道傷疤的出現,它會一直跟著小石頭,哪怕他長大成為易時也無法修複。

“沒事。”也許是燒傷的程度過重,小石頭暫時感受不到疼痛,隻有蟻行般的灼熱源源不斷傳上來。

救護車和消防車的鳴笛聲傳來,林壑予拉起小石頭,剛站起來,第三聲巨響迸發,身後的宿舍樓衝天火光,地麵晃蕩幾下,硝煙味兒更濃了。救護車從正門開進來,林壑予拉開小倉庫旁邊的鐵絲網,帶著小石頭鑽出去。

他們從小河遊到對岸,進入水裡,五臟六腑的翻攪異常明顯,讓人痛不欲生。上岸之後,林壑予壓下喉嚨裡的腥甜,牽著小石頭往山裡走。

周圍景色天翻地覆,雀頭山哪有那麼高、哪有這麼大?!小石頭再回頭,機械廠也不見了,他和林壑予完完全全置身於一座巍峨雄壯的大山裡。

山林裡空氣濕涼,飄起毛毛雨,小石頭被林壑予牽著,完全不知道要去哪裡。林壑予則是淡定許多,問:“你知道這裡是哪兒嗎?”

“不知道。”

“南成安山。”

?小石頭瞪大雙眼:“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林壑予從小就在這裡長大,不說爬過每一個山頭,起碼的地形地貌都能熟記於心。

蒼鬆環抱、草木葳蕤,綠竹青翠、樹影婆娑,一條淙淙清泉自山腰流淌而下,和鳥鳴鶯啼組成一曲大自然的合奏。

才隻是初春,便有如此景致,深山野嶺的盛夏必定令人流連忘返。

兩人順著山泉的流向行走,層層疊疊的枝椏裡,隱約露出一棟白牆青瓦的古代建築,小石頭以為是寺廟,林壑予告訴他,這是宗祠。

“林家村的宗祠重新修繕過,祖祖輩輩的牌位都供在裡麵。還有族譜,隻要是族人,不論本支還是旁係,全部記錄在冊。”

“你和林阿姨也在嗎?”

林壑予搖頭:“我們兩個沒有。大宗族規矩多,嫌我媽取的名字不好,欲壑難填,容易貪得無厭,非要我改字才肯納進族譜裡;至於知芝……她更不屬於林家村,隻是從小在這裡長大而已。”

說罷,他看著小石頭,笑聲低沉:“好像的確沒錯,我是有點貪心,這種情況下還想帶你回去。”

在宗祠旁邊的小峰,撥開枝葉便能看見林家村的全貌。林壑予的手搭在小孩兒瘦削的肩頭,低聲說:“再往下是入山口,進入林家村之後,你往東邊方向走,路過稻田畫,有個很滑稽掉了漆的大木頭圓盤,那裡就是我家。”

小石頭點點頭,對上林壑予的笑容,不知為何,明明唇角微揚,卻充滿苦意。

“你自己過去,他們要是問起我,什麼都彆說,記住了嗎?”

小石頭睜大雙眼:“為什麼要我自己過去?你不和我一起下山嗎?”

林壑予輕輕搖頭,一刹那,小石頭打個寒顫,全身被恐懼籠罩。他心亂如麻,拉著林壑予的手往前走:“我們一起下山,一起回去,沒事的,你指路就行,我帶著你慢慢走!”

林壑予笑而不語,隻是跟了幾步,忽然掩口咳嗽幾聲,腳步漸漸停下。

“抱歉,我恐怕……不能帶你回去了。”

他的手滑下來,手背上的觸感濕滑粘膩,小石頭全身抖得像篩子,不敢去看手心裡刺目的殷紅。

毛毛雨瞬秒間化為滂沱大雨,在雨幕中林壑予倒下,小石頭伸出雙手,孱弱身板不足以支撐他,跟著他一起倒地。

“林壑予!林壑予!你快起來啊!”

“我們下山去醫院,你會沒事的!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在你的身邊長大,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被大雨遮蓋,小石頭或拖或拽,想讓躺在泥土地裡的男人重新站起來。無奈兩人體格相距甚遠,他不僅沒有拽起林壑予,還因為力的作用摔個跟頭,滾到土坡下麵。

等到他滿臉狼狽地爬上去,土坡上空無一人,林壑予不見了。

希望的火苗被無情澆滅,小石頭腳下發軟,跪坐在泥濘土地上。他抬起頭,任由大雨傾盆而落,溫熱眼淚和冰冷的雨水混雜在一起。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束光已經消失,今後的他的世界隻剩下冰天雪地。

數小時後,雨後的山穀煙霧繚繞,林家村的村民扛著鋤頭,在入山口發現一個孩子,立即打電話報警。男孩陷入昏迷,右上臂至手肘中段重度燒傷,被送往醫院救治。

林知芝從南宜趕來,慌慌張張衝進住院部,抓住盛國寧的胳膊:“小石頭怎麼樣?他還好嗎?為什麼會燒傷?!”

“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還沒清醒。”盛國寧目光躲閃,“……在他身上有發現彆的血跡,是林壑予的。”

林知芝愣住,隨即驚叫:“他最後是和我哥在一起的嗎?!我哥現在在哪裡?他是不是也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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