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條咬人的狗正坐在床前,雙手托腮,把擰乾了的冷手巾搭在寧灼額頭。
他脖子四周鑲嵌了一圈微紅微腫的指印,不仔細看的話,倒像是頸環一類的裝飾物。
聽到寧灼點他的名,他乖巧地舉手發言:“汪。”
寧灼沒理他。
林檎沒聽到。
林檎拿出另一個通訊器,飛快查詢了“被狗咬傷”的注意事項,字正腔圓地警告:“被狗咬了,要打疫苗。”
寧灼閉目養神:“哦。”
林檎這才反應過來,笑了:“你在跟我開玩笑。”
寧灼:“你腦子呢,落家裡了?”
寧灼又看了一眼時間:“工作時間,打電話給我乾什麼?”
林檎往前走了兩步:“在辦一個案子。想和你聊聊。”
寧灼垂目:“你一般不把‘白盾’的事情拿來問我,那是機密。所以,是我也知道案情的案子。”
和寧灼說話,是很省心力的。
林擒捏了捏鼻梁,說:“嗯。”
寧灼:“九月三十號那個案子?”
林檎:“嗯。”
寧灼:“那案子和長安區沒關係。你也不該負責這個案子。你現在在哪裡?”
林檎停頓了一秒,據實以答:“亞特伯區。”
寧灼聽到這個答案,表情微微鬆弛了下來。
他計劃中的一環,成功銜接上了。
他問:“升職了?”
林檎溫和解釋:“不是升職,是借調。”
寧灼冷笑一聲:“這種得罪人的臟活累活,不知道往後躲,還要向前迎,也隻有你了。”
是,隻有他了。林檎有才能,無背景。
在“白盾”這種體係裡,不出意外的話,他的終點就是查理曼當初的起點,在某個治安混亂區域擔任負責人,操勞一生,熬儘心血,被當地大大小小的地頭蛇痛恨,最後,在一次夜班結束的回家路上,死在一處背街小巷裡。
體麵一點的理由,是死於“醉漢襲擊”。
惡毒一點的理由,是死於“想要賴掉嫖資,被人活活打死”。
——銀槌市裡葬送的好警官太多,前車之鑒也太多。
林檎跟他們還不一樣。
他是孤兒,還是一塊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等他死了都沒人給他收屍。
寧灼也不打算給他收。
所以,林檎需要一個機會。
嶄露頭角的機會。
不必浪費他才能的機會。
……能替他的父親伸冤的機會。
查理曼為人再惡心,但寧灼也從他身上學會了一件事:
機會遲遲不來的話,可以自己創造。
即使,這個機會,是讓他們二人的身份徹徹底底對立起來了。
這個昔日的朋友,在向他這個罪惡的策劃者詢問意見。
寧灼冷靜地分析,林檎到底是以朋友的身份來問,還是已經查到了什麼,在用“白盾”警察、專案組組長的身份,來套自己的話呢?
麵對寧灼的揶揄,林檎全盤接受:“肯幫我想一想嗎?”
寧灼望著天花板:“你說。”
林檎:“換你來查這個案子的話,會從哪幾個方向下手?”
寧灼想:“毒·藥來源。”
林檎:“查了,自製。”
寧灼:“有能力製造毒·藥的人。”林檎:“在查。有不少。”
寧灼:“在裡麵找和犯人有交集的人。”
林檎輕歎一口氣。
在這層層的條件篩選下,他基本鎖定了兩個人。
薛副教授薛柳,擁有製毒條件,沒有一切不在場證明,且動機充分——在金·查理曼是他殺女仇人的前提下。
但是,他能從哪裡弄到金·查理曼的臉模?還是能夠完美欺騙過“白盾”安防係統的精度?
除非是金·查理曼本人在清醒狀態下錄下臉模,否則絕不可能精細到這種程度。
而這條線被斬斷得相當徹底,根本無從查起。
再說,薛柳好不容易換來了一張金·查理曼的臉,一心複仇,居然是冒著生命危險,頂著這樣一張臉,跑去“白盾”總部,給一個死刑犯換藥?
如果說這算複仇的話,未免太過迂回了吧。
除非,那個死刑犯才是他真正要複仇的人。
可為什麼要換藥?
拉斯金作為強·奸殺害了多人的死刑犯,第二天就要執刑,是無法活著見到後天的太陽的,他又何必去換?
那麼,就是藥有問題了。
那人根本不會死。
這樣的話,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拉斯金死後,會蛻皮一樣變成曾經的死刑犯巴澤爾的臉。
為什麼巴澤爾的臉下還有另一張臉。
為什麼查理曼警督如夢初醒後,會果斷地對著他的臉開槍。
至於拉斯金的真實身份,林檎也通過一些違規手段,拿到他生前的體檢報告,手頭上是有能證明查理曼和他親緣關係的證據的。
一路推測到這裡,林檎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輕笑。
有證據,又能怎麼樣?
薛柳身上的線雜亂無章,撲朔迷離不說,在他身後,還巍然立著一個影子,替他保駕護航。
最重要的是,即使他身上疑點無數,薛副教授也決不能是凶手。
九三零案件之所以成立專案組,就是要給公眾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
金·查理曼是巴澤爾、是拉斯金,是查理曼總督一而再、再而三動用“白盾”權力保下的寶貝疙瘩,最後,在第三次要逃脫法律製裁的時候,被他手下第一個受害者的家屬替換毒·藥殺害,折騰了這麼久,終於伏了法——這根本不是“說得過去”的交代。
上級絕對不會采用這個說法。
哪怕換了“白盾”其他人來做這個專案組組長,查到這一步,也會馬上自覺主動裝傻作癡,大筆一揮,抹掉薛柳的嫌疑,改換其他的調查方向。
因為他們不能讓上麵發現他們知道得太多了,不利於將來的升遷。
“白盾”這個保護了無數惡人的體製,也巧妙地將複仇者薛柳密不透風地保護了起來。
但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下毒的人留下了信息,指向了新的人。
本部武,另一個作惡多端的惡人。
薛柳為什麼要留下這樣的訊息?
是他背後的人讓他這樣做的嗎?
看薛副教授的反應,他似乎並不了解那串編碼的意義。
寧灼見通訊器那頭的林檎久久不言,身體向後仰去,略略扯到了酸脹的腰部,眉頭輕輕一皺。
以前他打發自己過後,可沒有這樣被戳了懶穴一樣的體驗,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來。
寧灼對自己的身體感受有著近乎偏執的掌控欲,想要起身去動一動,卻被單飛白按住腦門,又生生推著躺了回去。
他和林檎的通話還未結束,說不了什麼,狠狠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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