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1 / 1)

他們順著繩子往下滑。警長掛在一根套進防滑手柄的繩子上。要下降的話,他隻需按下手柄,就可以平穩地釋放繩子;鬆開手柄,鎖扣又會重新鎖住。他就懸空掛著,好像坐在安全帶上。尼曼一邊專心於這個簡單的動作,一邊聽著法妮的指令。她在下麵幾米處,指示著他什麼時候能往下滑。到達下一個冰鑽,警察就換繩子。不過首先要注意用繩索保險——那是一條固定在安全帶上的短繩。帶著所有這些繩索和掛扣,尼曼覺得自己像是章魚,觸手會發出像聖誕雪橇車一樣的叮當聲。下降時尼曼全神貫注,什麼也不九*九*藏*書*網想,隻感受到一些複雜、強烈、新奇的感覺和峭壁冰冷的呼吸。安全帶將他的身體懸在一片空無上方。冰的美麗閃耀著藍色的陰影,好像是從夜晚的蒼穹中揭下來的一塊。不久,陽光便逐漸消失了。他們經過斷層突出的邊緣,進入到深淵的中心。尼曼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怪物的胃部結晶瘤裡。這冰罩下溫度很大,他的感覺變得敏銳,人也變得愈發緊張。他暗暗欣賞著這灰暗、半透明的冰壁。冰壁上發出粼粼閃光,好像水麵返照的光線。黑暗中,他們每個動作都會引起冰洞的共鳴。終於,法妮把腳踏到一條凹進的冰道上。這冰道幾乎水平地順著冰壁延伸出去。尼曼也踏上了這個天然台階。冰隙的兩麵牆又重新變窄,間隔隻有幾米了。“靠過來。”她命令道。警察照做了。在他頭盔頂上,法妮按了下什麼開關。突然,一束強烈的光跳了出來。在女人頭盔的反射鏡裡,警察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乙炔火焰是一種倒錐形,折射出強烈的光。法妮摸索著點燃了自己的燈,呼了口氣。“如果你的凶手到過這個深穀,他肯定經過這裡。”尼曼疑惑地看著她。淡黃色的光水平灑下來,使女人的臉龐走了樣,投射成令人不安的陰影。“我們到達合適的深度了。”她繼續說,指著冰壁平滑的表麵。“這裡至少離上麵三十米,我們在這裡應該能找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甚至更久遠之前凝結的冰雪……”法妮又拎了個裝繩子的包,然後將一個冰鑽固定在峭壁上。用錘子捶了幾下釘好後,她旋轉螺紋杆擰緊冰鑽,就像在使用一個開瓶器,又往鑽子環扣裡套上鐵鎖。女人的力量讓尼曼大吃一驚。他呆呆地看著被鑽出來的冰,從螺杆底部旁邊的口子飛濺出來。他們又重新出發了。可這次是沿著閃亮的冰道,朝水平方向走。他們互相連著,在絕壁上行進。他們的影子模糊地映照在對麵的冰壁上。每走二十米,法妮就會分開繩子,在峭壁上重新釘一個冰鑽,然後開始走下一段路。她重複了幾次這樣的操作。最後,他們行進了一百米。“還繼續嗎?”她問。警察看著她。在燈光照耀下,她的臉變得生硬,顯出一種不祥的模樣。他點點頭,指了指消失在無儘光線中的狹長冰道。女人又拿出一個包,開始她擅長的操作。冰鑽、繩子、二十米,然後重複,冰鑽、繩子、二十米……他們就這樣走了四百米。沒有跡象和標記顯示凶手也是從這裡過去的。過了一會兒,尼曼好像覺得峭壁在眼前搖晃。他還聽到輕輕的爆裂聲和遠處的冷笑聲。一切都變得刺眼、空靈和不清晰。會有冰雪昏厥症嗎?他看了一眼法妮。她正又拿出一個裝繩子的包,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恐慌壓抑在胸口,他可能產生幻覺了。他的身體和大腦,也許在疲倦的侵襲下,釋放出了放棄的信號。尼曼開始顫抖。寒冷中骨骼一陣陣猛烈的抽動。他雙手緊握住最後一個冰鑽,雙腳笨拙地挪動著。他眼裡噙著淚,試圖靠近法妮。瞬間,他感覺要掉下去了,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了。他的譫妄變得更強烈。微藍的冰壁好像隨著他的燈晃動地更加劇烈,咯咯的冷笑聲又回音似的蹦了出來。他要掉下去了,掉進空空如也的冰穀,掉進他自己的瘋狂。他快窒息了,終於喊出聲來:“法妮!”年輕的女人掉過頭來,尼曼突然明白他並沒有發瘋。女登山運動員的臉擺脫了燈光的陰影。一束閃亮的光線,如此強烈地照耀著她的輪廓,美麗到極致。尼曼望向四周。冰壁正迸發出它所有的光芒,垂直的水流急促地順著絕壁瀉下來。不,他沒有發瘋。相反,他意識到法妮正忙於固定繩索而忽視了的東西——太陽。外界,烏雲可能已經散去,太陽又出來了。光線滲入到了冰川的縫隙中。連續的反射光和凹口的冷笑也正是因為這樣。溫度正在升高。冰川開始融化了。“媽的。”法妮歎了口氣。她剛剛也意識到了。她立刻觀察了下最近的冰鑽。螺釘旁的冰壁正在融化,滲出長長的水痕。這兩個夥伴就要掉下去了,自由落體跌到冰穀底。法妮喊道:“往後退!”尼曼後退一步,試圖偏向左邊。他腳滑了一下,又重新挺直,背朝著深穀,用力地扯了下繩子,重新找回平衡。同時,他聽得到一切:冰鑽鬆動,防滑鞋釘刮擦冰壁,以及法妮在最後一秒用手猛然抓住他頸背的聲音。她把他按在峭壁上,冰水噬咬著她的臉。法妮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彆動。”尼曼停住了,氣喘籲籲地蜷縮著。法妮跨過他。他感覺到她的呼吸、汗水和卷發的柔軟。那個女人又用繩子把他穿吊起來,用極快的速度釘入另外兩個冰鑽。她做這些操作的時候,冰穀裡的簌簌聲漸漸變成隆隆聲,那是瀑布的流淌聲。瀑布拍打著冰壁,發出雷鳴般的聲音。一些整塊的冰麵脫離支撐,掉到走道的冰礁上,摔碎了。尼曼閉上眼睛。在這明鏡般的宮殿裡,角度、距離和景色都消失了,隻剩下滑跌、昏厥和死亡。是法妮的叫聲把他喚回了現實。他轉過頭,看到他左邊的年輕女人。她弓背支撐在繩子上,試圖遠離冰壁。在像瀑布一樣傾瀉的水柱下,尼曼使出超常的力氣,重新站起來,靠近她。他手指緊扣著繩索,像吊死鬼一樣繞著轉圈兒,穿過一條垂直的真正的激流。她為什麼想要遠離冰壁呢,即便冰隙正要將他們吞噬?法妮用食指指向冰川。“那裡,他在那裡。”她喘著氣。尼曼循著法妮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不可能的事。那透明的冰壁像是一麵真正的活水鏡,裡麵顯露出一具的屍體的輪廓:胚胎的姿勢,嘴張開著,好像在無聲地尖叫。薄薄的活水層從屍體上流過,看去好像將傷痕累累的青色僵硬屍體扭卷成了螺旋形。儘管異常驚訝,儘管寒冷正侵襲著他們,警長還是立刻明白,他們在這裡看到的隻是倒影。他在冰道上找了找平衡,然後轉了個圈,看到正對麵的另一邊由自壁。他嘟噥道不,在那邊。他的雙眼再也不能移開。對麵的冰怪裡嵌著具屍體,血淋淋的輪廓與他們兩人的倒影混淆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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