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1 / 1)

“我要一個便衣警察。打電話給格勒諾布爾的其他司法警察。”“為了蘇菲·高約瓦嗎?可……為什麼?”尼曼看著巴納。他們兩人都站在蓋儂憲警大隊的主廳裡。隊長穿著規定的套衫,海軍藍,兩邊是白色的條紋,看起來像個水手。“這個女人對我們隱瞞了什麼。”尼曼解釋道。“您不會覺得是她……”“不,但她沒有說出她所知道的全部實情。”巴納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然後往尼曼手裡塞了一大本裝有硬紙板書殼的資料,有各種傳真件、文件和沙沙作響的碳粉複寫紙。“總體調查的初步結果,”他說道,“目前,不容樂觀。”尼曼沒有在意憲警大隊裡人們聚在一起推搡的嘈雜聲,就瀏覽著資料,慢慢地朝旁邊一個獨立辦公室走去。他查看著總結巴納和維蒙調查的碳複寫紙。雖然報告和證詞很多,卻沒有一條確鑿的證據。部署、聽證、搜索、實地調查……所有這些什麼線索都沒有提供。尼曼嘟噥著走進玻璃隔牆的辦公室。這麼小的城市,卻發生這麼駭人聽聞的罪行。警長簡直無法相信他們現在仍束手無策。他抓過一把椅子,坐在鐵辦公桌後麵。這次,他仔細地著資料。事實證明,調查流動兜客的出租車司機這條路是行不通的。監獄、警察局、法院的反複搜索都進了死胡同。至於近四十八小時內發生的汽車盜竊事件,沒有一件能與謀殺扯上關係。對於近二十年來種種犯罪事件的調查研究都顯示沒有結果。沒有人記得如此殘忍奇怪的犯罪,或僅記得一點點與此類似的行為。二十年來,這個城市警方的記錄也隻有幾起山中搜救、小偷小盜、意外事故、火災……尼曼接著翻後麵的文件。對旅館進行的係統審訊,也沒有提供一絲有用的信息。他繼續翻資料。維蒙的人繼續在河流周圍搜尋線索。眼下,他們隻搜查了五個高山小屋,而這個地區的地圖顯示有十七間這樣的小屋,其中有一些位於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上。在這麼高的地方實施謀殺,合理嗎?他們還詢問了周圍的農民,大部分證詞都已經被記錄下來。尼曼翻了翻,不由得笑了。拚寫錯誤和表達方式錯誤能比得上警察的,還真是不多了。一些人搜查了服務站、火車站、公交車站,沒有任何發現。但是大街上和村落裡,人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為什麼這麼多警察?尼曼將資料放在桌上。透過玻璃,他看到一個巡邏隊剛走進來:朱紅的臉頰,冰冷發亮的眼睛。他用頭示意詢問維蒙隊長情況,隊長隻用一個毫不含糊的手勢回答他:什麼也沒有。警長仍然盯著穿製服的警察看了幾秒,但是他的思緒早已飄到彆處去了。他想著兩個女人。一個強壯、憂鬱,像樹皮一樣,她有強壯的肌肉,柔滑暗色的皮膚,散發著鬆脂和揉皺的綠草的味道。另一個柔弱、乖戾,表現出不安、恐懼,夾雜著攻擊。這讓尼曼十分著迷。這張消瘦的臉龐,如此動人的神情下,隱藏著什麼呢?她的丈夫真的打她了嗎?她有什麼秘密呢?麵對眼球被人挖走、屍體述說著無窮痛苦的丈夫,她承受著多大程度的悲傷呢?尼曼站了起來,轉身朝向一扇窗戶。雲彩後麵,太陽投下幾道光線在山上,好像刻在暴風雨中鼓起的黑色皮肉上長長的傷口。下麵,警長遠遠地看見蓋儂清一色灰暗的房屋,多角形的屋頂能夠防止雪的堆積;一扇扇小小的、陰暗的方形窗戶,好像半明半暗中模糊不清的畫作;河流順著營林區穿城而過。兩個女人的形象又浮現在眼前。每次調查,同樣的情感都會折磨著他,查案的壓力喚起他的情欲,促使他追逐熾熱、發狂的愛情。隻有在麵對刑事犯罪這種緊急的情況時,他才會陷入愛情:證人、疑犯、妓女、服務員……棕發女人還是金發女人呢?他的手機響了。是安托萬·蘭斯。“我從主恩醫院回來了。”尼曼甚至沒有打電話去巴黎,就讓一早上的時間白白流走了。王子公園球場的事件現在要爆發性地讓他自食其果了。局長說道:“醫生嘗試做第五次植皮來拯救他的臉。由於皮膚取樣,那個家夥大腿上幾乎已經沒有皮了。這還不是全部。另有三處顱外傷,瞎了一隻眼睛,臉部七處骨折。七處,尼曼。下頜骨深深地陷入了喉部組織,一些骨頭碎片撕裂了聲帶。現在他還在昏迷,但是不管怎樣,他再也不能說話了。醫生說,即使是一場車禍,都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害。你知道我能對他們說什麼嗎?還有對英國大使館的人?或者對媒體?我們認識很長時間了,你和我。儘管我認為我們是朋友,但是我也覺得你是個野蠻的瘋子。”尼曼的手斷斷續續地顫抖著。“那家夥是殺人犯。”他反駁道。“媽的,你認為事情這麼簡單嗎?”警長沒有回答。他把被手汗弄濕的電話筒換到左手。蘭斯又問道:“你的調查進展怎麼樣?”“進展很慢,沒有線索,沒有目擊者。這比事先想象的要複雜得多。”“我跟你說過了!當媒體知道你在蓋儂,他們會鋪天蓋地攻擊你的,就好像禿毛狗身上長了疥瘡。我當初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派你到那兒去!”蘭斯猛地掛斷電話。尼曼愣了幾分鐘,嘴裡乾乾的,眼前仿佛又出現前天晚上的暴力場景。當時,他被極度的暴怒吞噬,痛揍了凶手。那一秒,他腦袋裡再無其他想法,隻想摧毀手裡抓著的任何東西。皮埃爾·尼曼總是生活在暴力和墮落的的世界裡,瀕臨殘酷和野蠻的邊緣。他不害怕危險的逼近,相反,他總是在尋找、觸摸危險,以求更好地麵對和控製它。但是現在,他已經不能確定這種控製了,這種暴力深深地侵襲了他、圍困了他。現在,他身體裡隻有脆弱、衰微。他沒有征服自己的恐懼,一群狗總是在他腦袋裡的某個角落狂吠。突然,他嚇了一跳:他的手機又響了。是馬克·科斯特,那個法醫。隻聽見他用勝利的口氣說:“我有新發現,警長。我們掌握了一個線索,很可靠。是關於眼瞼下的水的。我剛才拿到了化驗結果。”“然後呢?”“那不是河裡的水。真不可思議,但就是這樣的。這個問題,我和格勒諾布爾的科技警察化學家帕特裡克·阿斯提耶一起討論過,他是這方麵真正的專家。據他說,死者眼眶裡水的汙染跡象與河流裡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說具體點。”“眼眶裡的水含有H2SO4和HNO3,也就是硫酸和硝酸。它的PH值是3,呈強酸性,幾乎和醋一樣。這個數值包含著一個珍貴的信息。”“我完全不明白。這說明什麼?”“我不想跟您說得太專業,但是硫酸和硝酸對應的氧化物分彆是二氧化硫SO2,以及二氧化氮NO2。據阿斯提耶說,隻有一種工業能生產出這種混合的二氧化物:燒褐煤的熱電站。這是種非常古老的發電站。阿斯提耶的結論是,受害者是在這種地方附近被殺害或搬運的。在這個地區找找褐煤發電站,您就會找出案發地點。”尼曼盯著天空。落日餘輝下,灰暗的鱗片狀雲彩映著陽光,好似一隻巨大的銀色鮭魚。最後,他好像想到了什麼,說道:“用巴納的電話傳真機,把水的成分傳真給我。”警長打開辦公室的門,艾裡克·於斯諾出現了。“我到處找您,我可能有重要線索了。”也許調查終於找到節奏了。兩人進屋,尼曼又關上了門。於斯諾緊張地翻閱著他的小本子。“我發現塞特羅地區附近,有一間專為年輕盲人而設的研究院,裡麵好像有很多病人都來自蓋儂。這些孩子都患有各種各樣的病症:白內障、視網膜色素變性、色盲。蓋儂這些疾病的數量遠遠超出平均值。”“繼續。這些疾病的根源是什麼?”於斯諾把兩隻手合成燈罩狀。“山穀,山穀的孤立。有個醫生解釋說,這是基因遺傳病。這些病通過近親繁殖,一代一代往下傳。看起來,在一些比較孤立的地區更常見。這是一種傳染,通過遺傳的方式代代相傳。”中尉從他的本子上撕下一頁。“拿去,這是研究院的地址。院長尚普拉醫生對這種現象進行了精確的研究。我認為……”尼曼用食指指向於斯諾。“你去。”年輕警察的臉上露出喜色。“您相信我嗎?”“我相信你,快去。”於斯諾轉過身,可馬上又改變了主意,皺著眉問:“警長……抱歉,但是……為什麼您不親自去查問這個院長呢?這也許是個很有用的線索。您那邊找到更好的線索了嗎?因為我是本地人,您認為我去問會更好嗎?我不明白。”尼曼臂肘撐在門框上。“是的,我在跟進另一條線索。但是,我這也是給你提供一次額外的鍛煉,於斯諾。有時候,也會有調查之外的原因。”“什麼原因?”“私人原因。我不去這個研究所,是因為我患有恐懼症。”“恐懼什麼?瞎子嗎?”“不是,狗。”中尉臉上露出不解。“我不明白。”“想想看,說到盲人,就會說到狗。”尼曼模仿一個駝背盲人,被想象中的導盲犬帶著。“為盲人配備的狗,明白了嗎?我絕對不可能踏進那裡一步。”警長留下中尉在那裡發愣。尼曼敲了敲巴納隊長辦公室的門,順勢推開。高大的巴納正在整理一捆捆的傳真件:都是從酒店、飯館、車行傳來的回複。然後傳真又都倒了一地。他像是一個正在整理存貨的雜貨店店主。“警長?”巴納挑起一邊眉毛,“拿去,我剛收到……”“我知道。”尼曼接過科斯特的電話傳真,簡單地瀏覽了一下。這是一張寫滿複雜數據和名詞的單子,說明了死者眼眶裡水的化學成分。“隊長,”警長問道,“您知道這個地區有熱電站嗎?燒褐煤的發電站?”巴納不確定地撇撇嘴。“不,我沒有什麼印象。也許在更西邊一點……在往格勒諾布爾的方向,工業區數量會多一些……”“我能去哪裡了解情況?”“有那麼一個伊澤爾工業聯盟,”巴納接著說道,“但是……等一下,我有更好的。您的那個發電站,應該會造成很嚴重的汙染,是不是?”尼曼笑著舉起滿是數據的傳真件。“酸性很強。”巴納已經寫下了什麼。“那就去找這個人,阿蘭·德爾多。他是個園藝家,在蓋儂城的出口處有一些熱帶溫室。他是我們的汙染研究專家,一個環保鬥士。他知道這個地區每一點廢氣和汙水的來源、成分以及對環境造成的影響。”尼曼剛要離開,巴納叫住他。他舉起兩隻手,張開手掌朝向警長。那是兩隻怪物般的大手。“順便說一下,我詢問了下關於指紋的問題……您知道的,高約瓦的手。那是孩提時發生的一場意外。在阿訥西湖上,他幫他父親翻修家裡的帆船,被一罐極具腐蝕性的除垢劑燒傷了雙手。我聯係了港務局,他們都記得這起事故,急救啦、醫院啦,還有其他混亂的事情……我們可以核實一下。但是,依我看,這裡再沒有什麼可挖掘的了。”尼曼轉了個圈,抓住門把手。“謝謝,隊長。”他指了指傳真文件,“祝你好運。”“也祝你好運。”巴納回道,“那個環保主義者德爾多,可是個相當棘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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