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1 / 1)

死者身體蜷縮成拱形。皮膚下的肌肉像繩子一樣扭絞著。有多處黑色並發紫的傷口,撕扯著蒼白而泛淺藍色的皮肉。從工作室回來,尼曼觀察著雷米·高約瓦屍體的偏振片照片。臉部正麵,眼皮在眼窩的黑色框洞上半開半閉。他還穿著大衣,想象著死者的痛苦,想象著突然發生在這個無辜地區的恐怖暴力。雖然不承認,警長擔心會發生更壞的情況——另一起謀殺案。又或者這逍遙法外的罪行,會被時間和恐懼掃清,更會促使每個人遺忘,而不是記住。受害者的雙手,正反麵都拍了照。手很修長,手指微張,沒有指紋。手腕上有切口痕跡,粒狀的,灰暗的,還有礦物痕跡。尼曼推翻椅子,背靠著牆。他將手交叉在頸後,思考著自己的判斷。高約瓦不是偶然被殺的。他的死與他的過去有關,與他所認識的某個人有關,與他曾經所做的事有關,或者與他識破的某個秘密有關。是什麼呢?高約瓦打小就在大學圖書館生活,每個周末,都消磨在這荒僻偏遠的大山上。什麼事值得他一周遠足一次?調查的每個因素都是一麵鏡子,凶手藏在其中一個死角裡。尼曼決定簡單地調查下高約瓦的過去。下意識地,或出於個人強迫症,他決定從遇見蘇菲·高約瓦時,令他產生強烈印象的一個細節開始入手。打了幾個電話後,他最終去了第十四步兵團。這個步兵團位於裡昂市郊,所有伊澤爾地區的入伍青年都在那裡度過他們入伍預選評估的三天。在講明自己的身份後,他拿到了檔案,開始挖掘被拒絕服役的雷米·高約瓦的信息資料。尼曼隻聽到敲擊鍵盤短促的嗒嗒聲,房間裡空遠的腳步聲和紙張的沙沙聲。他問檔案管理員:“給我讀讀資料的結論部分。”“我不知道是否……誰證明您就是警察呢?”尼曼歎了口氣說:“打電話給蓋儂的憲警大隊,找巴納隊長和……”“好吧,我同意,我給您讀。”他翻動著紙張,“我就跳過預選測驗的細節和結果這些東西。結論是您要找的這個家夥精神病學測試是四級,因為患有‘急性精神分裂症’。精神病醫生還在空白處寫了備注……他寫道:‘勒令治療’,還在這些字下劃了線。然後他寫了:‘聯係蓋儂大學醫院。’依我看,您要找的家夥真是個十足的傻瓜,因為通常我們……”“您知道醫生的名字嗎?”“當然,是伊凡船醫。”“他一直在你們的駐地工作嗎?”“是的,他在樓上。”“幫我撥通一下。”“我……好的,彆走開。”一曲合成銅管樂的旋律在話筒裡響起來,然後一個很深沉的聲音回蕩著,像是“fa”這個第四音階鍵的音調。尼曼做了自我介紹,重新解釋了來意。伊凡醫生有點不相信,他最後問道:“那個入伍青年叫什麼名字?”“雷米·高約瓦。五年前,您因為他四級精神病將他淘汰了,急性精神分裂症。也許您還記得他?如果記得的話,我想知道,依您看,他有沒有可能裝瘋。”電話那頭的聲音反駁道:“這些是機密文件。”“有人剛在岩石縫裡發現了他的屍體。喉嚨被切開,眼球被挖走了,有多處受虐痕跡。預審調查法官貝納·泰朋特把我從巴黎派來調查這起謀殺案。他可以親自跟您聯係,但是這樣我們可以節省時間。您記得……”99lib?“我記得,”伊凡打斷說,“一個病人,一個精神錯亂的人,沒有任何疑問。”雖然不願承認,但這正是尼曼等待的回答,他問道:“雷米·高約瓦不是裝的嗎?”“不是。我一整年都會碰到些假裝的人。精神健康的人比精神錯亂者想象力更豐富,他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編造出些不可思議的幻想。真正的病患很容易區分,他們被瘋狂纏住、侵蝕。即使是精神錯亂也有九-九-藏-書-網它理性的邏輯。雷米·高約瓦是個病人,一個學校的病例。”“瘋狂的表現是什麼?”“思想雙重矛盾、與外界失去接觸、沉默,這些都是精神錯亂的典型症狀。”“醫生,這個人是蓋儂大學的圖書館管理員,他每天都會和上百名學生接觸……”醫生冷笑道:“精神錯亂是間歇性的,警長。它能躲過人的眼睛,表麵上看上去毫無異常。您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但是您剛說,這種精神錯亂可以躲過人的眼睛。”“我有經驗。那以後,高約瓦也許學會了自我控製。”“為什麼您要寫下‘勒令治療’?”“我建議他接受治療,就是這樣。”“您與蓋儂大學醫院聯係過嗎?”“坦白說,我不記得了。這個病例很有意思,但是我不認為我通知了醫院。您知道的,如果這個課題……”“‘有意思’,我沒聽錯吧?”醫生呼了口氣說:“這個家夥生活在一個被分離的、極其嚴格的世界裡。在這樣一個世界裡,他自己的人格被誇大。在外人麵前,他可能會假裝靈巧,但是他完全被秩序、完美所牽累。他每一絲情感都會凝聚成一個具體的形象,一種特殊的人格,這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思想軍隊。這是一個……很吸引人的案例。”“他危險嗎?”“毫無疑問。”“然後,您就這樣讓他走了?”一陣沉默過後,醫生歎了口氣說:“您知道,瘋子也是有自由的……”“醫生,”尼曼壓低聲音說,“這個男人是結了婚的。”“那麼……我很同情他的妻子。”警察掛斷了電話。這些事情給他提供了新的視野,當然,也增加了麻煩。尼曼決定再走一趟。“你對我撒謊!”蘇菲·高約瓦試圖再把門關上,但是警長用胳膊撐住了門。“為什麼你沒有跟我說你的丈夫生病了?”“病了?”“精神分裂症。根據專家判斷,他應該被關進精神病院。”“混蛋。”年輕女人雙唇緊閉,還試圖想把門關上,但是尼曼毫不費力地擋住了。即使她的頭發扁塌,套衫的網眼鬆垮,可這個女人在他眼裡美麗依舊。“你還不了解嗎?”他吼道,“我們在找凶手,我們在找一個會跑的人。也許雷米·高約瓦做過的某件事,或是某個動作,就能解釋他悲慘的死亡謎團。我求你了……隻有你能夠幫我!”蘇菲·高約瓦瞪著眼睛,她臉上所有的美麗都形成一些精妙的線條,緊張地跳動著。尤其是眉毛,完美地勾勒著,凝結成美妙、哀婉的音符。“你瘋了。”“我需要了解他的過去……”“你瘋了。”女人顫抖著。即使是尼曼,此時也低下了眼睛。他透過套衫的網眼,看著她鎖骨的線條,和硬得扭卷的胸衣肩帶。突然,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捋起袖子。她前臂上有一些青色的淤痕。尼曼咆哮道:“他打你。”他從灰暗的傷痕上移開視線,盯著蘇菲·高約瓦的眼睛。“他打你!你丈夫是個病人,他喜歡乾些壞事。我肯定,他犯了什麼事兒。我肯定你也有疑慮,你還沒有說出你所知道事情的十分之一。”女人吐了口唾沫在他臉上。尼曼踉蹌著後退幾步。她借此機會摔上了門,接下來就是一連串鎖門上搭扣的聲音。尼曼又衝上去撞門。走廊裡,寄宿生從微微打開的門後投來緊張的目光。警察朝門框上踢了一腳。“我還會回來的!”他大聲叫道。屋裡沉默無聲。尼曼最後又猛地打了一拳,沉悶的回音傳來,他又待了幾秒鐘。突然有女人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在門後回響,好像是從墓室最陰暗處發來的。“你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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