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胡子好像有事情,舒喬內心狂跳著想。人家可能趕著去辦什麼事呢,自己這麼追著喊是不是過了?不過想歸想,她的心情這一刻突然變得極好。假若不是太巧的話,那簡直就是緣份了。她為這兩個字怦然心動。看得出,大胡子第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這使舒喬非常興奮。大胡子看上去也很興奮,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眼睛裡竟不可思議地透出些靦腆。“嗨,你好!”大胡子的聲音有些發悶,笑容很生動。舒喬見他揉了揉鼻子,順手往屁股上抹,一口白牙。這樣的突遇使人一時無話可說,兩人站到路邊互相看著,然後同時移開了目光。“你沒事兒了吧?”舒喬問。馮燕生好象沒明白她在問什麼,直到舒喬指指他的腮幫子,他才很害羞似地摸摸臉:“沒事兒了,早沒事兒了。你……還好吧?”舒喬的心酸酸的,臉上卻漾著笑:“啊……還好。”大胡子看著她的臉,目光不再躲閃。舒喬於是也看著他,大胡子朝後退了一步,說:“你的麵部輪廓太幼稚了些,小顴骨。”“畫家都這樣麼?”舒喬問。兩個人笑起來。舒喬說:“如果不是你這把大胡子,我肯定認不出你。”大胡子說:“哈……你。我可是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人家說我如果沒有這一臉大胡子,輪廓很像俄國詩人普希金。”舒喬覺得大胡子極可愛,很透明的那種感覺。她四處看看,一指不遠處:“來,咱們去那兒說話,這兒太熱了。你沒有事兒吧?”“沒……沒有沒有。”大胡子飛快地說。二人快跑幾步,站在房簷下的一條窄窄的陰影裡。他們並排站著,很像雨天在避雨。兩個人反複地說:世界真小。然後話題自然轉移到飛機場那一幕。舒喬說她特彆欣賞對方掄起挎包把小偷打翻在地的那一下子。大胡子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感覺特惡劣是不是。“哪兒呀!”舒喬說,“我覺得特彆過癮!可是最讓我感動的,是你最後還給了他一張錢,你是不是有點兒歉意?”“乾小偷也不容易,對吧!”大胡子道。舒喬咯咯地笑,笑得路人紛紛看她:“俠骨柔腸。”“可能吧,我這人確實心軟。”大胡子看了一下手表。“你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有事兒你就去辦,我是沒事人,瞎逛。”“我沒事兒,真的。”大胡子不敢看她。舒喬估計大胡子事情是有的,但不一定很重要,他甚至覺得大胡子願意和自己在一起。“我也愛畫畫。不過我那種愛好純粹是小兒科,跟你說這個是不是班門弄斧?我這人不會掩飾。”“好哇,沒準你能畫出來呢!”兩人又胡扯了一番畫畫。大胡子說她思想比較前衛,悟性似乎也還行,然後他又看了一下表。舒喬終於不好意思再扯下去了,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於是兩人同時伸出手去,各自報了姓名。舒喬原本想把大胡子的電話要來,最終沒好意思開口。大胡子向她招招手,朝著丁字路口方向去了。舒喬望著他那晃動在人群中的背影,心想:反正我知道你是畫院的!123點45,爽約了。當馮燕生最終確認杜曉山真的不在了的時候,心裡竟莫名其妙地鬆弛了一下。邂逅那女孩的好心情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往回走,體味著和女孩在一起時的那份愉快,一直這樣走回了家。上次在飛機場隻是匆匆一瞥,留下的僅僅是一點兒感覺。這次完全看清楚了,她比想象中具像了一些。少了些主觀添加的成分,多了些真實。馮燕生頭一次被麵對麵的真實搞得有些心慌。他知道,自己恐怕真的為那個女孩子動心了。聽誰說過,人不能總是倒黴的,倒黴到了一定的時候,好運就該降臨了。唉,要是沒有那事兒就好了!她猜想杜曉山大概是怕自己帶警察,這才離去的。他還會來電話的,不用著急。馮燕生覺得自己的心態不知為什麼變得很平和,是因為她麼?他想。恐怕真是呢!他在沙發裡四仰八叉地躺了一會兒,然後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他想起裡屋的衣櫃裡有一麵鏡子,他奔過去觀察鏡子裡的自己。他媽的,感覺上瘦了一些。脫去T恤把一身白肉亮出來,原來不瘦,甚至有些膘呢!他學著健美運動員的樣子鼓了鼓該鼓的地方,肌肉還行。最後他把臉湊近鏡子,開始觀察“細部”。他知道,自己臉上的所有東西都被女孩子的眼睛濾過了,當然指的是每一個“毛病”。他摸摸鼻子邊上的一個小包,又摸摸腮上那條不到一寸的傷疤。一下子,他想到了杜曉山那張臉。感覺上有些猝不及防,杜曉山月夜行凶的那張臉猛的清晰了。是的,他的臉上也有一道疤痕,在腮上。比自己的深,顏色重得多。這張臉曾與自己近在咫尺,很凶惡的樣子。警察畫的那張像上也有這道疤。馮燕生把櫃門關好退出臥室,他赤膊走進狹小的廚房,拿起台子上的那把半鏽的切菜刀。這個動作不同於莫名其妙抄走的那隻啤酒瓶子,這是理智的行為。無論如何,他想,杜曉山是個殺過人的人,他約自己見麵能有什麼好事?乾嗎要聊一聊?所謂“把什麼都告訴你”難道不會是個圈套或誘餌麼?想說的話電話裡完全可以說呀,何必非要見麵呢!他用手試了試切菜刀的刀刃,又胡亂“砍殺”了幾下子,隨手把刀扔在台子上,不能用。東張西望地找,再次凝視了半天門邊的那堆啤酒瓶子,統統不行。牆上有一柄青銅短劍,他過去把短劍拿在手裡,比了比,最後還是放回了原處,這是件很值錢的古董,用來自衛顯得忒奢侈了。女孩子的臉再次閃進腦海,使他覺得必須有自衛手段,必須。人生終究是美好的!他爬到櫃子下邊那堆東西裡找。這時,電話響了。“對不起,杜先生。”這回是馮燕生先說的話,“我在半路上碰見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沒辦法……”杜曉山的聲音沒有他想象的那麼不樂意,隻是感覺上有些不安而已:“算了算了,你來了我也不在,我走了。姓馮的,你真的沒報告警察麼!”“沒有,當然沒有。報告警察對我有什麼好處?”“可是我感覺我被警察盯上了。”“哦,不會是你的錯覺吧——現在怎麼樣?”“去你媽的!”杜曉山的聲音一下子厲害了:“彆費那麼多話了。痛快點兒,你來不來,不來就算了!”“不不,我來,馬上來。”馮燕生看看外邊暗下來的天色,“幾點,什麼地方?”“6點半,小紅樓工地怎麼樣?”“什麼工地?”“小紅樓工地。離你家不遠——你走到你臨馬路的窗前往遠處看。”杜曉山在電話裡指揮著,“你家正西,是不是有一片腳手架?”“嗯,有,看見了,咱們到那兒麼?”馮燕生立刻不安了。“怕我下毒手你就彆來,反正由你拿主意。我能說的全說了。”“我來,我這就出門!”“好,我等著你!”杜曉山關了手機。馮燕生打開燈又一次翻找了一通防身用的東西,結果找到了一把少數民族用的折疊刀。他完全不知道這把刀應該怎麼握才有力。杜曉山找到了一根兩尺多長的螺紋鋼筋,在手裡掂了掂分量,感覺上比較順手。天基本黑了,四周空無一人。這個地方因用料不合格被勒令停工了,他跟馮燕生的“談話”最好在這種沒人的地方。真像個死結,真的!一個無論怎樣都解不開的死結,以不流血的方式解決問題變成了無法實現的奢望。但是,怎麼說呢……他確確實實不希望再出人命了。殺機像夜間的螢火蟲屁股似的,一明一滅。乾,還是不乾?事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在這裡下手乾掉馮燕生,他自覺有七成把握,而且自己在暗處,占了天然的優勢。但是,他還沒有完全拿定主意。工地很空曠,有幾棟樓已經起到第六層了,腳手架還在,堆放著的建材被白色的石灰水刷了些“封”字,這是停工待查的標誌,杜曉山是搞建材的,這個他懂。乾,還是不乾?有蚊蟲在追著他嗡嗡,汗出來了。遠一些的地方有一溜給工人住的工棚,黑乎乎的沒人。他無目的的走著,一個勁兒看表,還差20分鐘。剛走到工棚前頭,肩膀刷地被從後邊抓住了。非常突然,那手像一隻鷹爪子。杜曉山完全是下意識地舉起了手裡的鋼筋,卻發現是個老瞎子,臟乎乎的一個人。“給我!”老瞎子把手杵到他的鼻子前頭。杜曉山搡開他的臟手,呸了一口。他伸手在老瞎子麵前晃了晃,確認對方真的是個盲人,他摸出1塊錢給了他,低聲道:“快滾!”他不希望自己和馮燕生的事情有第三者在場。“哎哎。”老瞎子用盲人棍點著地走了,居然走得很熟練。杜曉山突然叫住他:“喂,等等!”他看看左右,又看看表,然後走到老瞎子背後並摸了支煙給他。他實在太想說話了。這些日子東躲西藏的像隻喪家之犬,苦不堪言。這且罷了。最更難受的是,一肚子話對誰都不能說。一心想約見馮燕生,說到底是想找個傾訴的對象呢!現在眼前是個陌生的老瞎子,他發覺這是個很可以說說話的人。“隨便問問——你有仇人麼?”他聲音壓得很低。老瞎子用力地擠擠什麼東西都沒有的眼窩子,聲調沉靜的可怕:“我的倆眼就是被仇人弄瞎的!”“仇人呢?”“讓我兒媳婦拐跑了。”“哦!”杜曉山一怔。“沒跑多遠。”老瞎子陰笑起來,“剛上馬車就死了,翻溝裡了。連人帶馬都死了。”“老天報應了。”“不是老天,是我——我給馬吃了藥,馬就把他們帶溝裡去了,兩個狗男女當場全壓死了。”“啊啊,原來……你是個殺人犯。”“放你媽的屁,我殺的是自己的馬。”杜曉山望著越發暗下來的天,心尖子在哆嗦。他突然問:“如果你的仇人是個一向對你不錯的人呢?比如有錢的人物。”老瞎子嘿嘿怪笑一聲:“那你就把他的錢搞成自己的!”“不不,他給你的好處不少,他其實挺他媽夠意思的。”“那……那不是仇人呀,那是恩人。”“是,是是……”杜曉山看看左右,“可是你假如為他背了一條人命,而且……而且他還想派人殺你,怎麼辦?”老瞎子喲了一聲:“這你可問錯人了,我沒經過這類事情。我估摸著你鬥不過他,還是躲起來為妙。”杜曉山心裡哀歎,又問:“假如這事情讓一個第三者看見了,第三者成了要命的心腹之患,怎麼辦?”“沒話說,宰了他!你要是想活,就宰了他。”“這……我可就欠下兩條人命啦!”老瞎子又笑了:“笨蛋,讓那個有錢人幫你扛著呀。你等於替他除了個心頭之患!”幾句話,說的一清二白。杜曉山搖擺不定的心終於停了擺。殺!馮燕生絕不能留著!他又塞給老瞎子10塊錢,把他推走了。看看天,看看四周,他快步離開了那片工棚。杜曉山對工地是內行的,迅速地分析出了馮燕生最可能走來的路線。他的身子靈活地在磚垛中間穿梭著,最後閃進了靠近土路的那座樓。就這兒,隻要馮燕生走過來,一下子就能把對方悶翻在地。這一指多粗的鋼筋,分量肯定夠。他覺得周身泛冷,後背陰陰得很是恐怖。談不上指點迷津,老瞎子的幾句話僅僅使他弄清了一個關係,那就是馮燕生“處理”掉以後,自己的直接威脅就沒有了。王魯寧那頭自然就不會再視自己為危險源,可以乖乖地回到原來的生活狀態,實實在在過原有的生活。說的底,人的生活要求並不高,圖個踏實。當然,自己和王魯寧之間的關係永遠回不到從前了。這使杜曉山多少有些難過。他往樓梯上退了退,腳底下被碎屑滑了一下。當他扶住牆壁的時候,鋼筋嘡地掉在地上,他嚇出一頭冷汗。剛要彎腰去撿,一把半尺多長的刀子頂在他的下巴上。杜曉山刷地凝固了,頃刻變成了雕塑。“李福海。”他喉嚨裡擠出三個字。刀子朝上挑了挑,他看見了李福海那張冷漠無情的臉。不知為何,杜曉山毫不驚訝。他們倆之間並無過節,走到今天顯然是被逼得。“上去!”李福海抖了抖刀子,“今天沒警察了,就咱倆。”杜曉山沒有選擇,隻能朝毛坯房的上邊退去:“你要殺我?”“曉山,這是沒辦法的事。”“非殺不可麼?”杜曉山的心在滴血。李福海步步逼近,使得杜曉山再次險些絆倒。李福海說:“那個老瞎子不是都說清楚了麼?沒話說,我也是被逼無奈!”“福海,我指的那是馮燕生!”杜曉山已經快退到三樓了,“我不會對董事長他們怎麼樣。”李福海的臉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一回事,你死了,馮燕生也就沒危險了。對我們來說,你和馮燕生之間必須死一個!”杜曉山哀求道:“福海,我負責把馮燕生乾掉還不行麼!”李福海一下子把刀頂在他胸口上:“少廢話,我乾嗎舍近求遠。你必須死,你不死,我連覺都睡不踏實!”杜曉山絕望了,淚水奪眶而出。他現在想的是妻子和妻子肚子裡的孩子:“福海,難道非要我死麼?你就下得去手!”李福海咬了咬嘴唇,顯出半秒鐘的不安。隨即道:“沒辦法,曉山。舒可風又有何罪,不是也死了!”“可是福海,殺了舒可風不是同樣沒解決問題麼?你再想想!”李福海已經把杜曉山逼到了五樓。由於停工,這裡已是頂層。他看看雜亂的施工遺留,搶上一步頂住杜曉山的咽喉:“對不起,兄弟。我想了不下100遍了,至今想不出個結果。你能告訴我一個讓我服氣的答案麼?老實說,自第一步棋走出去,這事兒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你要恨隻能恨姓池的那個老王八蛋!是他毀了咱們!”杜曉山已被逼至絕境,心頭近乎麻木。李福海說出了問題的根子,沒錯,這是實在話。但是,非死不可麼?“福海,求求你,我和你不一樣,我有家!”李福海歎了口氣說:“家你就放心吧,董事長不會忘記你的。對不住了曉山!”李福海刷地捅出一刀,杜曉山條件反射般地閃開。他想奮力撲過來……但是晚了。李福海朝後抽身,朝前猛踹一腳。杜曉山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踩在了一條踏板上。李福海那一腳踢得很是時候,眼看著踏板翹了起來,杜曉山的肢體舞蹈般地比劃了幾下,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頃刻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