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喬儘管很煩方舟,可有的時候她還真的有點兒“需要”方舟。近些日子,幼兒園鬨肚子的孩子“呼啦”一堆,使原本熱熱鬨鬨的地方變得跟冬天似的。園長知道舒喬的情況,說天氣這麼熱,在家休息休息算了,來了也是大眼瞪小眼。舒喬已經在家呆的百無聊賴了。她依然在期待著公安局那頭兒的動靜,每一個電話,或每一次敲門,都會誘發他那充滿期許的緊張感。可等來的隻有唐玲的一個毫無內容的問候。她喜歡唐玲這個人,說話比較隨便。她小心地問唐玲,大前天晚上是不是某個小區抓持槍犯打得挺凶的。唐玲說那是另一個專案組抓的案子,打得不算凶。就這樣閒扯了一會兒,舒喬沒主動問爸爸那案子。她知道人家想說的話,你不問他們也會說。舒喬的情緒基本上平複了。開始那幾天因為受了刺激,她收起了爸爸遺留所有的東西,如今全都擺了出來,弄得屋裡跟舒可風的博物館似的。她不在乎爸爸在多大程度上卷進了案子,那不是她考慮的事。作為女兒她隻想證明這是一種永恒的親情。可是,爸爸畢竟不在了,能交流的人就剩下一個方舟。她打電話給方舟,讓他過來聊聊,一塊兒吃飯。方舟在另一端不知在忙些什麼,聲音很焦躁的感覺:“喬喬,我手頭有一些材料要看,看完了馬上過去好不好!你困了就眯一會兒。”舒喬像小貓似地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忿忿地說:“你們那個破事務所乾脆關門算了,淨弄些雞毛蒜皮的小破案子,而且還八百年輪不到你這個小見習律師名下。來不來隨你。”哢嚓把電話壓了。不知怎麼搞的,突然她呼悠一下子就想起了飛機場見過的那個大胡子——毫無苗頭,純粹是從記憶深處浮出來的。那張生猛的臉突然朦朦朧朧地出現在腦海裡,她驀的激動起來。她知道,自己最喜歡的男人正是這種感覺的。舒喬展開身子斜臥在沙發上,獨自享受著這份莫名其妙的滋味。這就是所謂的女子懷春,很古典很古典那種。她莫名其妙地抓過一個沙發靠墊,嗷的一聲朝天上扔去。嘩啦,把窗台上的什麼東西砸落在地摔碎了。她這才傻了,半天不敢動。然後悄悄坐起來,扶著沙發背窺視般的往後看。哦,摔碎的是那隻裝鎳幣的小陶豬。她笑了,吐吐舌頭。又傻想了一會兒大胡子,突然想到了不好意思的地方,她啊的一聲怪叫,忙著去收拾窗台下的殘局。遐想終歸是荒誕的,她撿著滿地鎳幣的時候竟奇跡般地把大胡子和方舟的兩張臉重疊起來,古怪得很。於是她有些後悔給方舟打了那個電話,心想:能這麼瞎琢磨也很不錯呀!隨即她看見了牆角那個紙團。那紙團的質感是有些熟悉的那種,出入過銀行的人都不會太陌生。所以當舒喬一下子看到它時,大女孩兒的感覺倏然間消失了,風吹似的。她覺得渾身的肌肉突然變得很緊,一種非常不祥的感覺閃電似地襲遍全身。紙團疊成小方塊兒,顯然是爸爸將其疊小再疊小,然後從錢幣口塞了進去……她小心地伸手抓住了它。攥在手心裡,閉了閉眼,毅然展開——果然,是張存單。數目令沒見過太多錢的舒喬膛目結舌——肆拾萬元!是的,爸爸不是說過要自己學車麼?他恐怕考慮過用這筆錢買一輛車。不過……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關鍵的關鍵在於,爸爸不應該有這麼多錢。他的工資和各種補貼加起來不少,但絕不會一下子有這麼多!啊……舒喬覺得自己突然明白了。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路。飛快揣好那張存單,她過去給方舟開了門。方舟毫無眼色,一邊喊熱一邊跺腳,不知道鞋底上沾了什麼東西。他把一兜子鮮荔枝遞給舒喬,大聲吩咐道:“放進冰箱裡,快放進冰箱裡,涼一涼味道會好得多。真正的嶺南貨!”放好荔枝,然後換了雙拖鞋快步繞了過來。“哇,舒喬,你搞得好熱鬨喲。太可愛了!一隻小肥豬不見了。來,我幫你找。”舒喬“嘩”地把撿起來的一把硬幣拋在地上,邪火竄起,大聲叫道:“煩死啦——”方舟一下子就被弄傻了,莫名其妙的看著舒喬的臉。舒喬此刻真的快煩死了。她恨不得方舟馬上離開,靜下心來想想事情。那張存單像燒紅的火炭似地在燙著她的皮肉。她信任方舟不假,但這件事她決不想讓他知道。她回到沙發裡躺下,背朝外喊:“方舟,求你啦,你能不能先走!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方舟嗷地一聲大聲叫起來:“你是不是有毛病呀!有這樣做人的嗎!急急火火地把我叫來的是你,腳跟還沒有落定你又轟我走!我成什麼東西啦,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呀!舒喬,你是不是太過分啦!”舒喬當然明白自己太過分了,可她現在連解釋的心情都沒有。口袋裡揣著不明不白的40萬,聯想到死於非命的爸爸,她此刻隻想大哭一場!爸——“喬喬,怎麼啦你?”方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舒喬抓起個靠墊捂住頭,嘶叫:“我沒事,你走吧!”氣氛又僵住了。方舟慣了。他看著她的肩胛,很想伸手撫摸一下,但是他沒那個膽子。他覺得自己應該衝她發一發男人式的脾氣,甚至給她一個耳光。當然,這隻能是想想的事兒。就這麼坐了一會兒,他輕聲問:“嗨,你怎麼啦?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舒喬突然抽泣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沙發墊捂在腦袋上,哭聲很悶。方舟一把揪開那沙發墊,舒喬的哭聲驟然放開了。方舟嚇得跳了起來:“喂,喬喬,你……你碰上什麼事啦?”舒喬繼續哭,她覺得現在隻有哭是她唯一可以做的,爸爸死了,不明不白地讓人沉到湖裡淹死了。如今突然不明不白地冒出40萬塊錢,不用問是什麼事情,想都想得出來,百分之百,爸爸的死和這筆錢有直接關係。可是,不能說。尤其不想讓方舟知道。她覺得這事應該告訴警察,可是不急,想想再說。方舟手足無措地圍著她轉,然後突然湊上來摸摸她的額,剛接觸到又疾速拿開。她越發不痛快,覺得身邊這個男人連愛都那麼畏縮,恐怕改不了了。“舒喬,你暫停好不好!你這一驚一乍的真叫人受不了。舒伯伯已經不在了,事情搞清楚也就可以畫句號了。你總這樣沒完沒了地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哇。女人不能總是傷心憂鬱,會影響容貌的……”舒喬坐了起來,臉貼在沙發上:“你彆管我,大男人的管那麼多女人的事乾嘛,沒事兒你走吧!我想自己呆一會兒!”方舟叉腰站在舒喬麵前:“舒喬,你不覺得你做得太過分了麼?假如你僅僅為了出氣,我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忍受。但是我看出來了,事情好像不那麼簡單。”這話倒說對了,舒喬暗想。她止住了哭,噔噔地衝進衛生間弄了把涼毛巾捂在眼睛上。方舟跟過來倚在門框上繼續道:“其實舒喬,你不打電話我也要來的,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咱們的事情。舒伯伯不在了,我有義務照顧你。我母親昨天打來越洋電話,聽了這事情也很難過。她讓我把意思告訴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咱們索性出國算了。”舒喬把涼毛巾翻了一麵,沒吭氣。方舟繼續道:“國內的大環境固然不錯,但是小環境未必。你們幼兒園可能相對單純些,像我們事務所就不行了,人際關係相當緊張。資曆差點兒的,比如我,說話都得小小心心的才行……”“彆說啦!煩不煩呀你!”舒喬憤怒地大叫,這一次完全是對準方舟去的了。什麼出國,什麼大環境小環境,尤其是最後那句“說話都得小小心心的”。乾得不痛拍屁股走人呀,不乾就是了,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沒出息呀!“方舟,你行行好,走吧!算我對不起你了成麼——對不起,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好麼?”舒喬真是難受死了,她必須請方舟離開,不然她寧可自己走。方舟最終走了,走得很可憐,可憐得使舒喬滿懷自責。她關上門走到窗前,看著方舟頂著驕陽一步一回頭地遠去。她估計方舟的小奧拓還沒修好,他方才是打出租趕來的。唉,方舟。她想,我真不願意傷害你,真的不願意!中午胡亂弄了點兒吃的,躺在沙發上繼續研究那份存單。可存單僅僅是存單,至少她沒本事研究出什麼東西。想到公安局的司徒隊長,還有唐玲,她覺得應該報告這件事。她不圖財,40萬元對她來說僅僅是一個數字概念,她決不會使用這筆含著爸爸生命的錢。可是拿起電話她卻又放下了。理智提醒她,先彆報告,如果可能的話,先去銀行摸摸情況再說。睡了一覺,大約下午兩點左右,她離開了家門。02那家銀行她知道,坐了兩站公共汽車,再拐進一條岔街就到了。但是走到銀行的水磨石台階前,她突然不敢進去了。說不準是不是幾秒鐘之內冒出的不祥之念,發覺這40萬很可能像點燃的導火索似地引爆一連串的地雷,轟然一炸,沒準會把事情炸成一團永遠分不清楚的瓦礫。父親死了,功罪變成了由人說的東西,警察在摸索著調查線索,眼下最清楚底細的分明剩下了殺害父親那一方的人。自己冒然暴露這個內情,弊大於利。想想再說。她轉身離開了銀行。陰涼地很好走,她罷去了坐車回家的念頭,在路邊買了個三色冰淇淋,一路吃下去。冰淇淋吃完的時候,她想起了一件事——那隻膠卷!雀翎湖小木船裡拾到的那隻膠卷,她擱在寫字台上好幾天,後來實在好奇,就送到洗印社去衝洗,結果忘了取。摸出錢包看看,憑據還在,於是她穿過馬路,朝對麵的洗印社走去。“對不起,您這個卷兒跑光了。”洗印部的人把紙包裡的膠片遞給舒喬看。舒喬拿出膠片抽開,果然見棕紅色的膠片邊緣有一條黑,那黑邊由深漸淺地“蠶食”了圖像的大部分,隻有中間還能看出些東西。“這樣吧,”她把膠卷裝回紙袋,“你把看得清的給我各洗九_九_藏_書_網一張,效果你就不必管了,錢我照付。”對方不解地瞟了她一眼,想問什麼沒開口。舒喬當然沒必要做太多的解釋,或者說即便想解釋也不知從何說起。也許是所謂的窺秘心理吧,有可能。舒喬非常非常想知道照片上到底有什麼東西。畢竟,這東西是在那條木船裡發現的,仿佛和自己有某種特殊的聯係。“我勸您這幾張彆要了。”對方指著頭上那一溜兒說:“基本上沒東西。另外,您的機子可能出了問題,卷片軸兒的齒輪可能有些毛病。是個老機子吧?”舒喬啊啊地應著,其實她什麼都不知道,對攝影也基本不懂:“行行,你看著辦好了。”她離開了洗印部,照片下午才能拿到。天很不錯,中午的陽光挺熱的,她去單位看了看,把工資領了。幼兒園園長很關心她的身體,並讓她多歇幾天不急著來上班,舒喬挺感激的。一個人走在街上,她感受到了一個24歲女孩子特有的那種深刻的寂寞。方舟在她腦子裡閃了一下,沒留下什麼痕跡便流星似地消失了。她直奔東山寫字樓。這是她的計劃的一部分,既然要調查,就不能不走這步棋。就象雀翎湖必須要去一下似的,東山寫字樓也必須去一下。這是爸爸人生的最後一站。03都是見過麵的人,其中有幾位是叔叔阿姨輩兒的。舒喬的出現不知怎麼竟使那些人挺不好意思。舒喬是個敏感的人,估計這些人已被警察詢問過了。她很理解人家。寒暄幾句,舒喬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幾個問題,常識性不強,很直白。譬如“我爸經常和些什麼人來往呀”、“我爸出事前有什麼反常之舉呀”、“我爸這個監督委員會是不是特重要哇”……這類問題弄得大家很難開口,扯了半天結果跟沒說一樣。舒喬起身告辭。下到大堂時,她停住步注視著正麵壁上的那些純銅的匾牌,目光說不清為什麼,在“盛達集團施工指揮部”上麵多停留了幾秒鐘。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外邊似乎又熱了好幾度,舒喬撐開陽傘過了馬路。就在這時好像聽見後邊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頭看時,是爸爸的老同事樊阿姨。她站住了。樊阿姨左右看著車快步過了馬路,然後揪著舒喬的衣衫袖子走到路邊的陰涼處。隨即特務似的左右看看,壓低聲道:“喬喬,你怎麼那麼傻呀,事情出都出了,就讓它過去算了,哪有你這樣刨根問底的!”“阿姨,我想知道……”“你用不著知道,你才多大,懂什麼,你弄那麼明白乾嘛?擱人家身上,捂還來不及呢?”舒喬看著樊阿姨:“樊阿姨,你的話其實我懂。我爸爸死了多日了,我聽也聽明白了,我爸肯定有事兒。我現在不怕這個,我爸的名聲和生命比起來是微不足道的,我就是要弄個明白,人不能死得稀裡糊塗!您說是不是?”“唉!”樊阿姨慨然長歎,“一代人和一代人就是不一樣!”兩個人又往牆根那裡靠了靠,看著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嘻嘻哈哈地走去。樊阿姨再次湊近些,聲音更低了:“喬喬,你是個好孩子,我一清二楚。阿姨勸你一句——有些事呀,原本就不可能弄明白!與其如此,不如讓它糊塗到土裡去。聽阿姨的話,彆瞎打聽啦,啊!”麵對這樣的叮嚀,舒喬還能說什麼呢,她無聲地點點頭,一聲不吭的走了。漫無目的的走到海天大廈施工工地轉了一圈,心裡越發茫然。工地上都是些工人,看了一會兒她也就知趣而退了。04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馮燕生正在調製一個很不好把握的顏色。他停住手,扭頭看著遠處的電話機。電話鈴就響了那麼一聲,沒有再響,他收回心神接著調顏色。昨天朋友帶來個新加坡人,買走了幾幅畫。他手裡馬上有了些錢。但是應下了新加坡人一個很無奈的條件,那就是,在對方下個季度來的時候,準備好五幅畫。他簽了字,但是定金他沒收。這等於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實在完不成的時候可以抵賴。馮燕生從來沒有像最近這樣缺乏自信。那怕早一年,有人出如此之價買他的畫,他也會不要命地一直把自己畫成瘋子。現在不行了,雀翎湖的惡夢如同魔鬼般地把他纏住了。不要說創作靈感,就連最起碼的創作寧靜也找不到了,賣掉的畫都是老作品。現在,他要趕在給新加坡人畫東西之前,完成那幅“半個月亮”的構思。畫版上的色彩已經很豐富了,感覺已有。還需在細節的地方做一些處理。半個月亮是極其寫實的,邊緣處近乎於工藝筆法,顫動著一種醃製得冒油的鴨蛋黃那樣的質感。這樣的月亮並不讓人覺得舒服,但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看上去近在咫尺,仿佛輕輕一觸就會把你灼傷。而誰都知道,月亮是冷的,於是作品便因荒誕而生出些深奧。至於背景和彌漫在月亮四周的環境,則完全是超現實的。那個老警察說相亂雲飛渡!這幅畫他構思了很久了,一直抓不準下筆前的那個狀態。近日所以開始搞,也不是因為有了狀態,可能正相反。是內心的不安與時時襲來的恐懼,使他逃進了色彩世界裡。奇怪的是,效果呼呼地出來了,他解釋不清個中原因。再有幾天他估計就可以完成了。這幅畫完成後,他準備專心地“畫”一些錢。警察沒再來找他。王魯寧中間來過一個電話,說:“燕生,你李姐讓我抽空關心關心你。怎麼樣,需要什麼幫助,需要的話彆客氣。”自出事後,王魯寧的電話恐怕隻來過這一個,李東娜反倒比過去熟絡多了。他不煩這兩個人,這二人都屬於很有品位、社會形象也不錯,出事後,之間的心理距離刷地拉遠了不少。這使他發現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相當脆弱。擠了些青色在盤子裡,剛準備調和時,電話又響了。他再次像方才那樣盯著電話機,鈴聲這一次沒有中斷,一聲一聲地響著,他擱下手裡的東西,把手指在屁股上蹭蹭,過去抓起了聽筒。“喂,哪位?”一陣熟悉並且讓人難受的喘息聲使馮燕生刹那間知道了那是誰。“你是杜……”“多謝馮先生還記得我,沒錯兒,我是杜曉山。”馮燕生手裡的畫筆很下意識地杵在沙發上,弄了一塊可憎的顏色在上邊:“姓杜的,我現在真恨不得掐死你——混蛋!”杜曉山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是,你殺我10次都不為過,馮先生。我願意伸脖子給你。可是我……我他媽又殺誰呢?”馮燕生一顫,覺出對方的口吻中浸滿了難言傳的悲切:“你……什麼意思?”杜曉山又笑了一聲:“抱歉抱歉,這話我跟你說乾嘛?說正事兒,馮先生,你有空麼——我想跟你聊聊?”馮燕生毫無心理準備:“你……和我聊聊?”“對,你以為我好過麼。你已經在天上了馮先生。我一肚子話連說的地方都沒有,我比你還慘。”“可我至今不知道你是誰!”馮燕生道,“你把我害到這一步,我他媽卻像傻子似地一無所知,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杜曉山道:“我沒讓你相信我,你要是有槍,掖著槍來都沒關係。馮先生,是我欠你的,我跪下來給你磕頭都行。我隻是想麵見你,我會把所有的雞零狗碎的事情全告訴你,讓你明白是怎麼回事。隻要你願意來。噢……我必須多說一句——千萬彆帶警察來!”馮燕生說:“聽上去跟演電影似的。”“廢話,我險些就落在警察手裡。落在警察手裡我這輩子就完了。不過馮先生,說了你彆生氣——你也差不多。”“你什麼意思?”馮燕生仿佛被人在傷口上戳了一刀。“彆忘了,尼龍口袋裡的人是咱倆扔水裡去的!”馮燕生急問:“告訴我,還有一個人是誰?”杜曉山道:“我不是說了麼,你來,我把事情全告訴你!現在什麼都彆問!”“你……你就不怕我告發你?”“不怕,要告發你早就告發了,你也想活!”馮燕生壓低一些聲音,用力咽了口唾沫:“杜曉山,前幾天在雀翎湖我看見一個人,我覺得那是你——是不是你?”“是,是我。告訴你好了,我那天是想在雀翎湖乾掉你的,但是最後一分鐘,我改主意了。”“哦,為什麼?”馮燕生叫出聲來。“少問。來吧,馮先生,你來,我讓你明白一切事情。”馮燕生確實太想知道了:“那好那好,你說個地方。”“咱們在古塔路丁字口見麵,我臉上的記號你恐怕認得出來。”“行,我這就出門,不見不散。”杜曉山鬆了口氣:“不,我隻等你到3點半,過時不候!”“行行,我準時到。”馮燕生擱下電話。就這不到10分鐘的對話,他已是周身濕透。靜坐片刻,他迅速脫成赤膊,擰了條涼毛巾上下擦了一通,然後套上件灰色T恤,又抓了頂遮陽用的長簷帽扣在頭上,便匆匆地出了門。他要弄個明白這不假,但和人聊一聊的願望感覺上更甚,窩在心裡的秘密,加上長久的寂寞與孤獨,真是一種可怕的折磨。現在已是兩點40,時間已經不多了。不知怎麼搞的,他不由得又想到了王魯寧那張憔悴而緊張的臉。跳上出租,直奔古塔路。他知道:是不是王魯寧,在即將到來的半個小時裡,將會水落石出的。說到底,自己的急切中,很大一塊內容就是這個人。把舒可風扔進水裡的事自己乾了,無法推卸。真正壓在心上的石頭,說到底是那塊朋友間的信任關係。司機不住地瞟他,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竟攥著一個空啤酒瓶子。見鬼,這是什麼時候攥在手裡的?馮燕生完全想不起來了。他知道,這是出於某種天然的自衛心理,恐怕是出門時順手抄了一個。他朝司機笑笑,將空酒瓶子擱在了腳底下,古塔路丁字路口就在前邊了,他讓司機靠邊,說就在這裡下車。“喂,你的……”司機指指那空酒瓶子。馮燕生拱拱手:“拜托,找個地方您替我扔了吧,拜托!”他快步走著,有些為自己臉紅。真是的,第一眼就被對方看扁了。不過……這樣的見麵,誰又敢說沒有危險呢?“嗨……”馮燕生聽見什麼地方有人在喊,是個女孩的聲音。但他沒意識到這聲“嗨”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嗨,你……”聲音居然追了上來。馮燕生從路邊商店的玻璃上看見了一個影子,是朝自己來的。結果,當女孩喊出第三聲“嗨”的時候,他放慢步子轉過頭來。我的天,他的心跳驟然加速了!是她,機場上見過的那個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