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馮燕生滿腦子都是那天的情景,他怎麼也想不通,那個詭詭秘秘的家夥為什麼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他相信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肯定是!就在他還沒有想出尋找之策的時候,警察來了。是司徒隊長和那個女警察。這兩個人東拉西扯說了幾句閒話,冷不丁突然冒一句險些把他嚇死的話:“馮燕生,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杜曉山的人?”對方說完這話便死盯住他的臉。馮燕生不知道這一刹那自己是不是麵無人色,他知道的隻是自己哦了一聲,完全沒有控製住。隨即他明白再掩飾已經來不及了。“不……不認識。”似乎隻有這個選擇——撒謊。儘管他明白,兩個警察不會信他。奇怪的是,那兩個警察多一句也沒有再問,司徒隊長扭頭對那女的說:“唐玲,咱們走吧。馮先生你忙你的吧,我們是順路上來看看。這是你的作品麼?”“噢……是是,剛動筆!”“這畫的是什麼呀,好像是亂雲飛渡,我覺得像。”他朝他笑笑,領著那女的走了。馮燕生站在窗口看著他們走遠,然後腿一軟出溜著坐到了地上。畫了一半的那幅畫斜在不遠處,他想:那警察很厲害喲,居然看出那是一片亂雲!就那麼坐了半天,坐到大腦開始管用了,他戰戰兢兢地念出了“杜曉山”三個字——是的,杜曉山!他撲向電話機,迅速撥通了李東娜。少傾,李東娜的聲音傳過來:“噢,燕生,是你呀!等一等,我去披件浴衣!”同時伴著嘻嘻的笑。不一刻,她的聲音再次傳來:“說吧燕生,是不是又怎麼啦?”馮燕生顧不了太多了,急切地說:“李姐,你聽我說。警察剛從我這兒走,剛剛!他們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杜小山的人。你知道麼,當時差一點沒把我嚇死。李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你們盛達集團有沒有一個叫杜小山的人?我……”李東娜的聲音馬上變了:“燕生,你是不是嚇出問題啦!要不是考慮你比我小,我立馬不理你了。你怎麼能這麼跟姐姐說話,你分明是在懷疑我們呀!”最後這句話竟有些傷心。馮燕生吭哧了一下,道:“姐,對不起。我實在沒地方說、沒地方問了。你不要朝我發火行麼,我真不明白警察怎麼就問到了這個人,他們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內情。李姐,我沒主意了才問你呀!告訴我,盛達集團有這樣一個人嗎?”李東娜哢地壓了電話。馮燕生飛速撥過去,李東娜氣憤地抓起來吼:“燕生,你如果一定懷疑那起殺人案子和盛達集團有關,現在就去公安局報告好了。有什麼話讓公安局來問我,省得傷了咱們之間的感情!”馮燕生哀哀地說:“李姐,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真的。隻不過因為事情太突然,我不問你還問誰呀?我總不能見誰跟誰說吧。”李東娜沉默了一會兒,口氣緩和了:“燕生,你可能受刺激了。有話慢慢說。告訴姐,到底怎麼回事?”馮燕生便把剛剛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他沒有提及雀翎湖那一幕。李東娜一言不發地靜靜地聽完,小聲道:“燕生,是不是你本人無意中露出了什麼‘小山’?我懷疑是你自己說走了嘴。”“怎麼會,絕不可能!”馮燕生立刻否定了對方的猜測,“這已經是我心上的一塊病灶了,打死我也不敢對警察說呀!”“那,警察怎麼知道了?聽上去他們僅僅是問了一句。可為什麼不問張三,不問李四,偏偏問到這個人名?”“唉,我實在轉不過這個腦子啦,李姐。不然我問你乾嘛呀!”李東娜安慰著他,沉吟片刻,道:“燕生,聽我說。我剛才發火是因為我太生氣了,因為你問了我一個沒法回答的問題。你想想看,盛達集團上上下下幾千號人,我們怎麼可能記得住一個什麼小山呢?對不對。你彆急,彆怕。據你形容,警察實際上並沒有拿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他們隻不過問了一句,你既然說了不認識,不就完了嗎?事實上你確實不認識這個人呀,是不是?”馮燕生被李東娜的話說熨貼了些:“可是李姐,警察肯定看出了我在撒謊。”李東娜輕笑一聲:“燕生,你這是被自己嚇的。其實沒那麼嚴重。彆自尋煩惱,好好畫你的畫吧。姐抽空問問有沒有這個人好麼,有了結果我會告訴你的。”馮燕生看看牛仔褲膝蓋上的一個破洞,嗯了一聲:“好,再見李姐,彆生我的氣。”擱下電話,李東娜的臉色已是一片慘白。事情來得太突然,她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逼迫感。靠牆站了一會兒,讓狂跳的心平靜了一些,她撥了王魯寧的手機。好一會兒才聽見王魯寧的聲音:“東娜,那幾個德國人正高興呢,池副市長又在沒完地說話,我現在在洗手間裡,有話咱們回去再說好不好……”李東娜拍了茶幾一掌:“魯寧,你告訴姓池的,這件事原本是不想插手的,但是現在情況越來越糟了,為了你我也要去見見他。我現在就去他家,他不在我正好去看看他老婆,反正我等他!”哢地壓了電話。她解釋不了自己為什麼眨眼間作出了這樣一個決定,還不到走投無路垂死掙紮的地步——這是怎麼了?電話一直響,肯定是王魯寧急壞了,她斜靠在沙發裡聽著那揪心的聲音,心臟咚咚地撞擊著胸口,枝形吊燈灑下柔和的光,映著她臉上那層油汗。她沒接王魯寧的電話。事實上一開始真的不想摻和這些事情,不但不想摻和,甚至想遠遠地躲開。難辦的是,禍是王魯寧闖下的,不可能看著不管。她幾次想找姓池的算帳都讓王魯寧擋住了,她罵他窩囊透頂。世界上豈有白吃的午餐,那麼大一筆錢絕不是給姓池的用來打水漂兒玩兒的。儘管她心靈深處厭惡黑道上的那套手段,現在卻也不得不再用一次了!為此她真的很傷心。情況進入了危機狀態。警察的雷達已經掃描到了最要命的那個疑點——杜曉山!他估計姓池的獲知這情況也會坐不住的。必須見到他,魯寧的壓力確實太大了,鬨不好要出事的。池漢章理應分擔屬於他的那一部分!今天市裡有關人會見一個德國城市考察團,魯寧去了。她平靜了一會兒,起身去整妝。一方麵是出於女人愛美的天性,另一方麵也為了見姓池的好說話。第一次見姓池的,她就知道這是一個見了女人骨頭就發軟的老色鬼。10分鐘後,車子開出了柳蔭彆墅。李東娜順手給李福海打了個電話,說了馮燕生傳遞過來的那個情況。李福海說:“表姐,我估計是這麼回事——”他說了自己昨天下午自己跟蹤至雀翎湖的情景:“表姐,我當時就躲在暗處,我看見了杜曉山的一舉一動。杜曉山分明是想殺馮燕生的,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不是囑咐過了麼,再也不能死人了。原來還有這一出!”李福海道:“所以我一直沒敢說呢!表姐,你是不是太仁義了,不行呀表姐!這是要命的事情!”“不行也得行,決不能再死人了。我和董事長會想辦法的,為什麼一定要搭進人命去呢!”“杜曉山想乾掉馮燕生,那是他的事呀!”“那也不行,你去找杜曉山,你想辦法動員他出去躲躲。一定讓他出去躲一躲,讓他放心家裡。你現在就去!”李福海吭吭哧哧很不樂意的感覺,最後還是答應了:“那好吧!”02池副市長的老伴姓關,李東娜一向叫她關阿姨。她的到來使關阿姨馬上極其不安,好在常年養成的習慣使她們誰都沒提敏感的事。關阿姨卻心神不寧手腳沒出擺,這越發顯出了空氣的不正常。李東娜甚至從對方的表情裡看到了那種天然的戒備,心中歎道:錢終歸買不來友善與真誠,畢竟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呆了不到半個小時,池漢章回來了。李東娜原以為王魯寧會跟著來,姓池的說:“動靜太大不好,有話咱們倆說吧!”說著換鞋上樓了。李東娜朝關阿姨點點頭,跟了上去。這是一座複式小樓,舊樓。布局雖不甚理想,但透著結實。和大多數領導層人士一樣,房間內飾並不奢華,實用為主。幾個又笨又大的書櫃巍峨至頂,儼然一個文史哲經圖書館。寫字台碩大,有一圈又大又笨的皮沙發。“坐吧。”池漢章做了個很隨意的手勢,同時把外邊的衣裳脫下來掛好。他朝樓下吩咐:“老關,叫小妹送兩杯茶上來。”李東娜坐下,池漢章也坐下了,在李東娜對麵的藤椅裡。李東娜把裙擺往兩腿中間掖了掖,夾好。她知道,不往這兒看的男人很少。小保姆送了茶馬上就走了。池漢章告訴李東娜:“本來我考慮和王魯寧談談就行了,儘量不要把你也扯進來。可聽說你一定要來,來就來吧,有什麼,你說好了。”“池副市長,容我開門見山,事情有些不妙。”李東娜看看房門,姓池的也看看房門。隻是看看,誰也沒動,這種時候關門,下邊的關阿姨肯定有想法。第一次她就看出來了,池夫人對和她丈夫接觸的女人很在意。李東娜管不了那麼多三六九了,她言簡意賅的陳述了眼下的情勢:馮燕生、杜曉山、警察,最後加了一句:“這還不包括人家舒可風的家人呢。池副市長,您看這事情怎麼辦?”池漢章靠在藤椅裡,雙手攏著額後的那片稀薄的頭發,目視著天花板:“你冒冒失失跑來,就說這個?你應該懂得避嫌的重要性。”李東娜很無奈的樣子:“有辦法還會這樣麼,王魯寧已經走投無路了,能幫他拔出腳來的,現在就隻剩下您了!”“小李,我不喜歡聽到這種江湖上的語言,有些習氣你應該改一改才對。”池漢章瞟了瞟李東娜的臉。李東娜的眼睛像老鷹似地盯住他:“池副市長,您以為我願意使用這樣的語言麼,如果可能的話我甚至想剝下自己的一層皮,永遠忘掉過去的曆史。但是你聽著,最沒有權利指責我的人就是你。你明白事情怎麼走到如今這一步的。我來找你要的是主意,不是教導!”池漢章臉上的肉顫抖了一下,非常做作地笑了笑:“說什麼呢?我能幫你什麼!憑你們二位的本事,這樣的事情完全可以自己處理嘛。難道說,一瓶醬油一碗醋的事也要我出頭不成!”李東娜的心火蹭的竄起老高,臉上掛出了顏色:“池副市長,人命關天的事您說它是一碗醋?”池漢章的目光刷地逼過來:“對於我來說,難道不是一碗醋麼?李東娜,你不要張嘴閉嘴拿人命說話,你強調的隻是一種可能!你莫不是要我去給那個畫家當保鏢,一天到晚守著他!”李東娜望著他發火,不還嘴。姓池的溜了一眼他的胸口,又仰頭看天花板:“東娜,你應該體諒我的難處!”他的口氣放緩了些,“現在是集體領導分工負責,公安政法不屬於我分管,我隻能在常委會上說幾句。能壓到如今這一步,你想想看,其實已經很不易啦。舒可風案發多長時間了,快20天了吧,公安局好像沒動你們一根毫毛呀!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他們隨時可能和你們正麵交鋒,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才是!”牆上的掛鐘嗒嗒地走著,房間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李東娜壓著性子故意不說話,她相信姓池的內心決不像他的外表這麼鎮靜。他很清楚,現在的情景如同多米諾骨牌,倒下一個,全保不住!“東娜,”池漢章果然心虛了,“而今我能做的隻可到眼前這一步,過猶不及。如果事態有了新的變化,我可能會施加一些影響。不過你要明白,現在是公安口的正常辦案,具體的我無法乾預,手伸得太長反而更被動。我相信你是個明白人!”李東娜說:“可是眼前的危機是明擺著的,公安局的觸角已經伸向海天工程了,下一步馬上就是盛達集團。你說怎麼辦?”池漢章冷笑道:“你跟我說話都這麼放肆,難道就對付不了一兩個很容易對付的人!”李東娜騰地站起來,四目相對,氣氛有些不對。“池副市長,你說我放肆?”池漢章顯然明白自己說漏了嘴,往下壓著雙手:“坐下坐下,坐下嘛——”他過去摁住李東娜的雙肩,把她按回沙發裡。忍受著撲來的酒臭,李東娜心裡罵了句“老混蛋”!“東娜,你聽我說。”池漢章的目光開始在李東娜的身上遊動,嘴角牽出個曖昧的笑,“我可從來沒說過不幫你們呀!你想是不是。我這裡強調的是現實,現實不允許把手伸進彆人的碗裡去,我偏伸進去,你想會是個什麼結果!這是一。第二,公安局偵案終歸要觸及所有排查範圍的人與事,你們原本就應該有個心理準備。東娜,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是不是隻能做到這一步?”李東娜是見過黑道的,這一點和王魯寧不一樣。王魯寧若是聽了池漢章這些話,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可她不是王魯寧:“不,您說的不對!您的能量隻用出來一點點。個個口的情況都不是鐵板一塊,公安口難道會例外嗎?您剛才說的是官話,我想聽的恰恰不是官話。池副市長,我想您能明白我的意思。”池漢章的臉眼看著就變了顏色:“李東娜,你什麼意思,你莫非要在公安局找一個舒可風!”“不是,舒可風太弱不禁風了。我要找的是另一個池副市長!”池漢章的臉已如堅冰,寒凜凜地怒視著李東娜。李東娜朝他嫵媚地笑笑,拎起了手包:“該說的我都說了。我走了,池副市長!”“你彆走!”池漢章搶上一步,“你不覺得你今晚上說了好些過頭話麼?我不計較這些。聽著,現在我不可能向你許任何願,因為許空願毫無意義。我隻希望你相信我,相信我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你們。而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你們自己!告訴王魯寧,設法渡過眼前的難關再說!”二人下樓,心照不宣地分了手。關阿姨代丈夫把李東娜送出來。上車後李東娜按下自動車窗,丟給那位阿姨一句捉摸不透的話:“關阿姨,希望咱們都能過好年!”幾乎在同一時刻警察下手了,但是撲了個空。由於老姑說過“來過一個派出所的人”,杜曉山有意無意地產生了戒備,小胡帶人衝進偏房的時候,他已然溜掉了。怕把動靜搞得太大不好,小胡讓大家悄悄退了。他讓老姑辨認杜曉山的圖像,老姑看了半天,嗯嗯點頭:“是他,他到底怎麼啦?是不是犯事兒了。”小胡朝杜衡和小周甩甩腦袋,沒做太多解釋便撤了。警察剛撤,李福海就從暗影中閃了出來。他是來殺杜曉山的,卻萬萬沒想到目睹了這麼一場戲。謝天謝地的是杜曉山沒落進警察手裡,要被抓住就全完了。李福海唯一想不到的是,杜曉山的脫身還要謝他。快速地離開了這片民舍,沿著一條臭水溝上了主路。他回頭看去,見那錯落的民舍黑乎乎一大片,恍若迷宮。杜曉山比自己想象的要狡猾些。李福海想。他原本打算今晚在這兒下手的——杜曉山非死不可,今晚的情況更加印證了他的預感!不藏書網為天不為地,僅僅為自己也不能手軟!表姐的話是不能全聽的,嘴裡答應,手頭還是要乾。生米煮成熟飯,日子久了人人都會感激他。他望著夜色,琢磨著要不要把剛剛發生的新情況告訴表姐或者董事長,捉摸的結果是——誰都不告訴。乾掉再說!此地原是郊區的一個生產大隊,種菜。後來大隊的土地被征用了,菜農便統統辦了“農轉非”。再後來,外地民工大量湧入,到此租房落腳,儼然成了一個無序的小社區,幾不管那種。李福海覺得在這兒下手比較有利,因為人員構成複雜,三教九流都有。結果卻落了空——杜曉山比想象的狡猾得多!在行道樹的暗影裡找到了自己的車,李福海小心地四處看看,隨即很機敏地開車跑了。他說不準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或許可以到郭萍或者杜曉山的朋友那兒探探。畢竟他比警察更了解杜曉山一些。總而言之,一定要走在警察前邊!很可惜的是,滿腹心計的李福海忽略了一個重要情況,他沒想到杜曉山並沒有夜遁,沒有。杜曉山實際上目睹了警察和他的每一個小動作。望著遠去的車子,杜曉山的身影從暗處閃了出來。他想起來了,那天在雀翎湖邊放棄了殺人的計劃,曾有一輛車子飛速開跑了——就是這輛切諾基!也就是說,李福海就盯上了自己,目的不言自明……看起來自己完全變成了王魯寧米飯裡的一粒沙子——甩掉的貨了!夜深人靜,悲哀像浪頭似地猛拍在他心上。他想起了冬天沒人要的那種野狗。頃刻間,偌大的一條漢子淚如雨下。莫名其妙的,他突然發覺自己和馮燕生的處境是那麼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