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估師舒可風被害一案的最初報道,見諸於《都市晚報》7月3日頭版——都市晚報訊(實習記者:慶祥)3日晨,薄霧。美麗的雀翎湖尚未蘇醒。盜伐者崔某天未亮時出發去搬運盜伐的3棵成年樹。途經該湖“小豬嘴”水灣,無意中發現了水邊的一隻尼龍編織袋。好奇心驅使他走了過去。當他走近那隻編織袋時,赫然間險些被嚇昏,隻見鼓脹的編織袋斜上方,觸目驚心地伸出一隻雪白雪白的人手……這篇報道後來據說挨了嚴厲批評,原因是“過於追求聳人聽聞效果,有取悅大眾獵奇心理”之嫌——所謂的後續報道也就不了了之了。老百姓特彆想知道的事實真相自此告吹。01馮燕生看到這篇報道的時候已是7月7號,他從南京回來的那天傍晚。當時正飄著淅淅拉拉的小雨,天悶得要死。他在火車站邊的大排檔狠狠乾了兩大碗清湯牛肉麵,讓夥計給他找塊手巾擦擦嘴。夥計順手就把那張報紙扔過來了。大胡子那對疲憊不堪的眼睛突然瞪圓了,雙手像演小品似地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後就見他慢慢縮緊雙肩,踉蹌起身,將報紙揉成一團攥著,抬腿朝著雨中的街道走去。左膝閃了一下差點兒摔倒。“嗨,給錢!”夥計滿腹狐疑地喊。馮燕生渾身摸著,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塞給他,隨即便歪歪倒倒地把自己淹沒進彌漫的夜色裡。他聽見那個夥計大聲對什麼人說:“嘿,剛才那大胡子好像不對頭喂!你們發現沒有?”馮燕生周身犯冷,心臟哆嗦著想:你媽的,我怎麼可能對頭哇,分明死人啦!他展開那張報紙對著路燈看——7月3號。6月28號……7月3號,也就是說那人在湖裡泡了整整5天。他記得一清二楚,6月28號夜裡,他用手摸那隻尼龍包的時候,裡邊的東西還在動……換句話說,自己幫那兩個家夥拋進湖裡去的那隻尼龍包,裡邊當時裝著的是一個大活人!馮燕生說不清自己是不是被這個頃刻間清晰異常的念頭嚇得呻吟了一聲,總之他的骨頭架子一下就軟了,不得不靠在路邊的一棵行道樹上喘氣。雨小了些,街道濕淋淋的能映出路燈的白光。有摩托車飛駛過去,甩下女孩子一驚一乍的叫聲和男孩子放肆地大笑。行人寥寥。有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好奇地歪著腦袋看馮燕生,一直盯著他看,最終哢喳一聲摔倒在地。馮燕生估計自己此刻的外表一定可怕得像鬼。於是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繼續往前走。南京這次該死的藝術研討會開得十分失敗。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放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厥詞,最後抹抹嘴、拍拍屁股走了,飛赴峨眉山了。而他們的一切花費都攤在了馮燕生這樣的“代表”身上,以至於馮燕生原本計劃夠做飛機回來的錢,最終隻換來了一張硬座火車票。如果不坐火車,自然就用不著吃那種不衛生的大排檔,也就看不見這張倒黴的《晚報》了。命定的,一切都是命定!的躲都躲不掉!馮燕生滿身亂摸著,好歹摸到了側兜裡的手機。他對著街燈摁著鍵,錯了。再摁,通了。他在牆根的暗影處蹲了下來。手機響到第四聲的時候,那邊傳來了聲音。“喂,哪一位?”王魯寧,很好聽的那種江南味的普通話。馮燕生縮縮著,聲音顫抖地叫了聲“魯寧”,然後又叫了一聲“你媽的王魯寧”。王魯寧顯然沒聽出是他,很平和地發出一聲詢問:“對不起,先生是不是找錯人了,你是……”“我是馮燕生!”王魯寧很可能驚了一下,沒有說話。但馬上就笑了:“噢噢,燕生呀,這些天你跑到哪兒去了?我有個廣告創意還想找你看看呢。”“王董事長!”馮燕生聲色俱厲地發狠道,“我他媽找你有事,我要馬上見到你!”“燕生,你怎麼了……是不是喝酒了?撒什麼酒瘋你。”王魯寧生氣了,聲音壓低了些,“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馮燕生覺得自己快哭了:“你他媽彆管我在哪兒,我問你,6月28號晚上你讓人弄來那包東西是什麼!你說老實話!”“什麼‘那包東西’?你有毛病呀?”王魯寧的口吻中有了些集團董事長那種威嚴,但仍不失分寸,“這樣吧,我現在正和幾個韓國客人談事情,很快就完了。你在哪兒?我派車去接你。”馮燕生覺得見麵談很有必要,於是站起酸麻的腿,道:“我剛從南京回來,正在站前大街的路邊上淋雨呢!”王魯寧哦了一聲:“啊,想起來了,你去南京開研討會了是吧。燕生,聽我的,你往前走一些,在煙草大廈那兒等著,我的車馬上就到。一定等著啊!”王魯寧的手機先關了。馮燕生隻得按照對方的吩咐往煙草大廈那兒走。他在想王魯寧剛才的口氣——你有毛病麼?誰有毛病——難道自己記錯啦?怎麼可能呢……裝在尼龍編織袋裡的那包東西!02去南京的邀請函是25號接到的。他給雀翎湖養殖場中學代美術課,帶到27號。本想當天晚上回城,結果被莫大拉去喝喜酒喝了個半暈。他計劃28號一早回城,準備一下,然後乘晚上那趟車直達南京。他需要這樣的交流,希望通過藝術交流使自己的創作上一個坎兒。兩個月前,王魯寧出錢幫他搞了一個個人畫展。聲勢也造了一些。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東西真不行,還是因為天氣太熱季節不對,總之那個畫展十分失敗,參觀者寥寥,作品沒賣出幾張。馮燕生為此消沉了一些日子,而後一咬牙扛著行李走了。他需要一個僻靜的地方好好畫些“真東西”,用以證明自己。雀翎湖守林員莫大爺幫他安置了個小屋,傍坡麵水,景致極佳。唯一不足之處是,據說屋子裡吊死過一個女的。馮燕生對這個無所謂。莫大爺用大板鋤將房前屋後的亂草統統鏟了,認真收拾了一番,弄得跟世外桃源似地。馮燕生就這樣安頓了下來,精神狀態逐漸好轉。莫大爺偶爾來看看他,找他喝點兒小酒,就著花生米胡聊些老掉牙的事情。他問馮燕生能不能在不畫畫的時候去給養殖場中學講講課。馮燕生說那沒問題,他當過老師兩年。就這樣,他覺得創作真的進入了挺好的狀態。27號晚上,他跟莫達爺說要出去幾天。莫大爺沒問乾嗎出去,他也沒多羅嗦。28號一早,莫大爺敲門問:“嗨,你他娘的怎麼還不走哇,是不是不走了?”他說走走走,馬上就走。莫大爺讓他把門鎖結實,就甩嗒甩嗒地吆喝著那條老狗走了。馮燕生看著老人走進林子,覺得自己也該去長途車站了。可他媽偏偏就在剛剛出門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電話是王魯寧來的。王魯寧很急的感覺,能聽得出來:“燕生,你還在雀翎湖吧……好極了,我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幫忙,不知道可不可以。”作為盛達集團的大老總,王魯寧當然有他的派頭。但這人有一個好處,不忘舊交。對他馮燕生一類的布衣尤其夠意思,所以馮燕生一直跟他保持著很不錯的關係。“我說魯寧,你財大氣粗手眼通天的,還有什麼事情用得著我?說吧,小弟那點本事你知道。”王魯寧笑笑,道:“燕生你夠朋友。是這樣,我有兩箱東西需要借你那條木船用一用。就是你小窩棚遠處的那條木船。”馮燕生佩服王魯寧的心細,居然連那隻小破船都記住了。上個月他來著打獵,順便在小屋坐了坐,粗心點兒的人是不會惦記著湖邊那條小船的。“魯寧,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那船不是我的。”感覺上王魯寧真的有事,口氣急切:“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可你說過,你想用就可以隨時用對不對,你說過的。”“魯寧,你到底有什麼事。那條船當然可以用,可你有那麼多車,什麼事情需要用這種破船。再說了,我今天要回城,我要去南京開個研討會。”王魯寧顯露出些馮燕生很不喜歡的那種口氣:“什麼研討會都先放一放,我的這件事情比研討會重要。以後我出錢給你組織研討會,什麼級彆的都行,把齊白石清來都行。今天你一定不要走!”馮燕生急了:“魯寧,你是不是太霸道了,我真是想去開那個研討會。你要運兩箱什麼東西呀?等我回來不行嗎。”王魯寧壓低了聲音:“絕對不行,人家馬上要用。我指的是雀翎湖對岸的一個化工廠。我有些特殊的活化劑要送過去,人家等著用呢。彆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燕生,我不妨實言相告,這是兩箱極特殊的東西,違禁。所以我不能明著運……懂了吧。”馮燕生這才真懂了,發現王魯寧也有遇著坎兒過不去的時候。說實話,王魯寧對他實在不錯。隻要他開口,王魯寧幾乎沒有拒絕過。比如那個畫展,王魯寧一下子就拍出了將近5萬塊。那可是顆粒無收的5萬塊呀!能做到這樣已經很夠意思了,自己如果再拒絕就太不厚道了:“那成,我明天走也行。可是你不能白天來,晚上好不好?”王魯寧笑了:“廢話,我當然不會白天送去,弄不好會給你找麻煩的。我晚上8點半至9點送到,你在湖邊等著我就行了。可以吧?”馮燕生想了想,道:“可以,8點半至9點——說定了。”“一言為定。”03煙草大廈對麵的的飯館門口有一男一女在打架,閃爍的霓虹燈在他們身上跳躍著,看上去很有意思。雨這時候已經小了一些,但依然沒停,馮燕生心裡沉甸甸的看著對麵的戰鬥,直到那女的嗷的一聲被男的撕走了,他的目光才收回來。天已經不早了。煙草大廈門口的那個門衛不像方才那麼一本正經站得筆直了,他靠在門廊上點了支煙在抽,百無聊賴。馮燕生覺得它很像自己28號晚上等人時的情景。隻不過當時自己抽的是莫大爺留下的大煙葉子。莫大爺送給他一捆草煙,看上去足夠他抽一輩子的。煙嗆得要命,還夾雜著一股馬糞的味道。平時他不愁這個。無奈的是,那個晚上他的紙煙抽完了。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王魯寧好像死了。白天的那個電話,感覺上越來越像愚人節開的玩笑,直到9點一刻,依然一點動靜也沒有。馮燕生不斷地打他的手機,可王魯寧的手機總是占著線。馮燕生又打李東娜的手機,李東娜是王魯寧的情婦,很厲害的一個女人。可不知道記錯了那個數字,打到一個陝西人那兒去了。沒辦法,隻能乖乖地等。等到將近10點,才聽見房後邊的坡上有了動靜。那時天真黑,月亮遮在雲層裡,隻能看見幾個黑乎乎的輪廓從林子哪鑽了出來。馮燕生快步迎上去,問他們怎麼才來。兩個來人不吭氣,隻讓他幫著搭把手。他們就那樣拎著沉甸甸的一包東西往湖邊走。馮燕生問:“董事長來了麼?”對方仍然不理茬,隻讓他快一些。馮燕生想想也是,王魯寧一個大董事長,自然不會做這些雞零狗碎的具體小事,於是也就不問了。但是他記得王魯寧說過運的是“兩箱”東西,而不是“一包”。他向兩個來人提出這個問題,兩個人說他們隻管做事,彆的不清楚。說話間便到了了湖邊,兩人朝湖上看看,又互相對視一眼,仿佛下了最後的決心似地把那包東西扔進船艙。天色太暗,馮燕生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是感覺非常不對頭。正猶豫,小木船便離了岸。“喂,是不是不對呀,董事長說的是兩箱東西?”他又問。那二人不說話,隻顧著劃船。馮燕生不好再問,直到那時他也沒懷疑到王魯寧頭上。鬼蜮蜮的湖麵被船頭無聲地撕開了,槳劃得很輕。極遠的地方有火車拉笛的聲音,四周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那兩個人捂著那包東西,神情看上去非常緊張。其中有一個打氣給另一個,“沒事兒,屁事兒也沒有”。馮燕生又一次試著問:“喂,董事長乾嗎不來?他說他要來的。”那兩個人不言語。“你們也太不守信用了,白白讓我多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對不起對不起。”其中一個表示歉意,“請先生多多包涵。”另一個卻挺凶巴巴地罵:“小山,閉上你的雞巴嘴!想死呀你!”馮燕生身上刷地起了層雞皮疙瘩,感覺越發不對。他不相信堂堂的盛達集團董事長會使用這樣粗魯沒教養的人。那是個大集團,資產和名聲都是一流的。眼前這樣的家夥感覺上倒象個黑包工頭兒,殺人越貨那種。他不敢再說話,一下一下地劃著船。可能是沒穿夠,湖麵上的冷氣使他有些哆嗦。小船漸漸接近了湖心,那倆人開始鼓搗那包東西。馮燕生讓他們彆亂動,因為那時船身已經劇烈地晃動起來了。本來就是條不怎麼樣的破船,翻在水裡大家都的淹死——這時大約已經劃出了一兩百公尺遠,到湖心最深的地方。馮燕生估計了一下,再有20來分鐘就能劃到對岸。這時,那個叫什麼“小山”的說話了:“算了算了,就這兒吧。停停,就這兒了!”馮燕生不明所以:“不對?董事長說運到對岸的化工廠去呀?”那倆家夥根本不理睬馮燕生的話,吭吭地站了起來,他們讓馮燕生上來搭把手。馮燕生傻住了,不明白他們什麼意思。當他終於明白那兩個人要把東西扔進湖裡去的時候,馬上急了。“王魯寧沒說呀,你們怎麼能這樣……”話沒說完,胸口一把就讓那個什麼“小山”揪住了。借著暗淡的月色,馮燕生看到一張很凶的臉,腮幫子上隱約有一道疤。這家夥的力氣挺大,馮燕生覺得自己的兩隻腳馬上就要離開船板了。這時候隻要對方願意,輕輕一搡就成了,明天湖麵上定會漂起個滿臉大胡子的死人。巨大的恐懼感使馮燕生意識到眼前的凶險,他不敢動了。那個“小山”鬆開了他,一甩腦袋讓他拎著那個尼龍包的一角。“扔進去,快點兒!拎高點兒,笨蛋!”馮燕生和另一個人雙雙抓住了尼龍包,小山朝湖的四周巡睃著,又催促“快點兒快點兒”。馮燕生二人抓起了尼龍包擱在船沿上,然後一推,隨著一柱水花的濺起,尼龍包咚地沉進了湖底。咕嘟嘟,一串水泡泛了上來。“裡邊是什麼東西?”馮燕生驚問,“好像有東西在動喚。”那個“小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少他媽廢話,快劃回去!”馮燕生不敢再問,他擔心對方一腳把自己踢下去。船掉轉了頭,向著來路悄悄地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