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老炮兒 管虎 4607 字 21天前

話匣子說,你爸一把冰刀對十幾個沒倒下,那會兒你爸猛起來,挺嚇人的。冰麵上,悶三兒和六爺呼哧帶喘地滑著。悶三兒看著他:“六哥,就您這身子骨,我瞧著懸,說不準真折哪兒。”六爺:“怎麼著?你真指著跟那幫孩子動手去?這不扯嗎?”悶三兒有點鬱悶:“那您這是噴著玩哪?”六爺搖頭:“曉波在人家手裡,一不能噴二不能玩,答應好的事,得算!”悶三兒:“那怎麼著?我有幾個弟弟,都挺生的!我意思你叫我自己個兒過去活動活動,出口悶氣,說實在的六哥,每天這破日子過得這叫一個熬淘,這事一出吧正好,我也進去舒坦兩天!”六爺:“稍息吧三兒,剛出來兩天就癢癢!我是說事是這麼個事,可現在什麼年頭了,咱那套不好使了!你想,真弄一群生瓜蛋子沒輕沒重的,一句話沒說好噌了,最後打得血瓢似的,你保準不出人命啊?得有個法子!”燈罩兒拎著波兒到湖邊,對著正在轉圈的兩人大喊:“六哥,就這兩天鍛煉也沒蛋用啊!我托人問了,就這、這種情況,一抓一準兒!就是先得立案,報非法拘禁!”兩人看他一眼,誰也沒說話,悶三兒拉起六爺滑開。燈罩兒朝他們喊:“六哥,咱們真去啊?”彈球兒上來:“叔?去哪兒?我沒事!”冰場外,六爺和悶三兒坐下。悶三兒說:“你說個法子吧?”六爺說:“其實也不算法子,悶三兒,咱多大了?眼見六十了吧,我這見天兒的老想著會會咱們那幫老哥們兒,我總覺這輩子恐怕難了,人都變了。”悶三兒說:“狼崽子老貓洋火兒他們?上回聚還是在這兒被新街口那幫圍了那次吧?這說話幾十年了,現在哪兒找人去啊?”六爺說:“發個帖子,說六哥有難了,讓大夥聚聚,看看還能行不?擺個陣勢的事,我看這幫孩子還是嫩,就是玩,動不了真格的!咱這幫人今兒都人模狗樣的,說話都肚子裡有數,做事都手上有分寸,圍了人盤盤道就成,怎麼著也有招兒把孩子弄回來,關鍵是捎帶手哥幾個能聚聚!”悶三兒:“操,有點兒懸!”六爺:“總得試試!”彈球兒臊眉耷眼地走了出來,話匣子的電動摩托車停在他麵前。彈球兒指指屋裡,話匣子搖搖頭,進去。室內,六爺看見話匣子想坐起來,話匣子按下他。話匣子:“彆動了,我準備報警,但我肯定得先跟你說一聲。”六爺搖頭,話匣子:“我問過了,曉波劃車這種事,頂天了十五天,對方拘禁如果事實成立,會三年左右。”六爺凶狠地看著她搖頭,話匣子:“六哥!”六爺:“現在已經不是這個事了,說了你也不明白,這事得聽我的,你報了警,咱就這輩子彆見了!”話匣子咬著牙:“我怎麼那麼想抽你啊?”話匣子手機突然響起,她看見電話號碼突然驚慌起來,她看看六爺。六爺:“誰呀?”話匣子拿著手機衝出屋:“沒事,朋友!”六爺狐疑地站起來,看見她邊接電話邊跑出院門。話匣子穿過煙袋斜街來到街上。一輛坤車停在路邊,話匣子掛上電話,猶疑地靠近,車門打開了,張曉波下了車,開車的女孩兒衝話匣子笑一下。話匣子拉過他看了看:“怎麼不先找你爸?”曉波:“這還用我說嗎?霞姨,先找你看看怎麼辦。”身後六爺的聲音響起:“怎麼辦啊?回來就好辦!”六爺來到曉波旁邊,曉波躲閃著,小飛的女友下車衝六爺點頭。女孩兒轉向曉波,遞給他一個大紙袋:“是我對不起你,事情想簡單了,以後好好保重,千萬對你爸好點,你爸真的挺棒的!”女孩兒到六爺跟前點頭:“叔叔,我把他偷著帶出來的,您可千萬彆再去了!”六爺點頭:“孩子,你回去會有麻煩嗎?有麻煩說話!”女孩兒笑笑上車,看著女孩兒的車離去,三個人靜立著。“啪!”一隻老式手銬把曉波銬在室內的暖氣片子上。曉波大叫:“你他媽乾嗎呀張學軍?你有氣衝我發什麼呀?給我解開,我不是你附屬品,有本事抽他們丫去啊。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我受這欺負?放開,我早跟你沒關係了。”六爺走到外屋,聽著室內曉波的喊叫,話匣子直皺眉。話匣子:“至於給孩子銬起來嗎?回來不是好事嗎?”六爺:“閉嘴,我的兒子,我管!”話匣子搖搖頭,從文件袋掏出一遝遝的人民幣,有十萬塊錢。話匣子看著封印:“這不我那錢嗎?姑娘是把咱賠的錢又都給拿回來了。”六爺:“偷!那叫偷回來的!”紙袋子裡還有幾個信封,看起來像是銀行信函,但是寫的都是英文,話匣子看了看,把那些回執信留在了紙袋子裡,然後團成一團,扔在了旁邊。話匣子:“我不是想管你,也管不著,但是現在這情緒你們倆解決不了問題,就剩下打了,你讓他先在我那兒住一天,我跟孩子聊聊,保證他不會跑,信我嗎?”六爺看著她,苦笑一下。鷯哥啞著嗓子叫了一聲。曉波洗完澡出來,話匣子找出幾件新衣服扔過去:“換上!”話匣子:“以後跟你爸彆那麼說話,那是你爸!”曉波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您說句實話,他是我親爸嗎?打我媽走了,就沒見他管過我,就剩下見天兒胡同裡瞎晃悠了,我覺得他根本就沒盼過我好!”話匣子說:“不盼你好還為了把你弄出來,把房子都押給我了,他就是不願意跟你說。”曉波愣了一下,說:“反正他怎麼都是過!霞姨,你是沒天天跟他一塊過,天天跟你吹牛逼,沒彆的了,你受得了受不了?”話匣子說:“還真不是吹牛逼曉波,霞姨十六歲就看著他們真牛逼的樣子,用那會兒話說真就算是個男的,就那悶三兒,原來胡同兒小孩兒,八三年你爸四五個人跟他們幾十人就在後麵冰場乾起來,你爸一把冰刀對十幾個沒倒下,那會兒你爸猛起來,挺嚇人的。”曉波:“不就是會打架嗎,算什麼本事?”話匣子:“不是會打架這麼簡單,那種感覺,反正我跟你說不清楚,這麼說吧,每個人都有特好的時候特好的地方,隻不過早晚得過去!他們這篇算翻過去了,沒人在乎,可是人都會不甘心不是?你是他最近最親的人,不跟你嘮叨跟誰嘮叨呀?”曉波說:“有什麼可嘮叨的,他要是也能像彆人似的乾點正事,不這麼天天晃來晃去,能這麼快翻篇嗎。”話匣子微微一愣。悶三兒騎著自行車從麻辣燙攤前經過,攤主用火機點著煤氣罐。六爺靜靜坐在小賣部外,嘬著二鍋頭,一輛自行車吱地停下。悶三兒:“人回來了?”六爺點頭,悶三兒:“那明兒晚上還去嗎?”六爺看看他,搖搖頭,悶三兒低下了頭。六爺:“大家夥兒那兒,得交代一聲!”悶三兒點點頭:“您甭管了,能來的,我都支應著,您給燈罩兒說一聲得了!”突然,胡同儘頭賣麻辣燙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濃煙冒起,有一扇牆倒塌。兩個人看看驚慌失措跑過去的人們,悶三兒歎口氣,黯然離開,六爺凝視著遠方,猛然喝了口酒!胡同儘頭麻辣燙攤煤氣罐的爆炸濃煙燃起,話匣子遠遠地看著呼喊驚叫的人們,說:“照我看,就他那人,明晚上還得去!”曉波說:“這都什麼年代了,這人怎麼這麼軸啊?那怎麼辦霞姨?那幫孩子狠著呢,根本不管你是誰。”話匣子想了想說:“你洋酒能喝嗎?”曉波說:“還行!”話匣子想了想,拿出瓶伏特加:“每天晚上他都得喝點兒,明天晚上拿著這個去道個歉,陪他喝!”曉波:“我哪跟他喝得了啊霞姨,坐一塊兒都難受!”話匣子:“你得坐一塊兒曉波,你在這個世界上就這麼一個親人,你再長長就知道了,等你想坐一塊兒的時候,都沒機會了!他為了你命都豁得出去,這點事你做不了?你記住,他三兩就倒,這種洋酒更沒戲,基本上兩杯就睡了,放倒他,熬過約架那個點兒,這個事情就過去了,好嗎?”曉波愣愣地看著話匣子。社區中醫院裡,一個年輕的中醫正在給六爺把脈,看舌苔。中醫看著六爺,麵色嚴峻地開藥。六爺:“怎麼著肖大夫?要玩兒完?”肖大夫搖搖頭說:“不至於,但是血管畢竟堵了,你真要命,就得改變一下生活方式,凡事順心而動,彆擰著、逆著,儘量讓自己情緒愉快起來。”六爺點頭說:“順心而動!”肖大夫說:“調養,說白了就是平常儘量彆激動,平靜點,千萬彆有大運動量,心臟撐不住,飲食上少吃肉。”六爺說:“喝點酒呢?”肖醫生點頭:“少喝!”那瓶伏特加啪地放在六爺桌上,六爺狐疑地看著它。曉波說:“以後我可以住家裡,住裡麵這屋,可有一樣,你彆管我!”六爺眯著眼看著他,說:“成!”大師傅炒著菜看向他們,有客人在他們左右進出。曉波倒上酒:“那就算我道歉了?咱互相理解了?”六爺聞聞洋酒,舉杯:“杯子低點,沒樣兒!”六爺仰頭喝下,露出艱難的表情:“你們這幫孩子就喝這?”曉波點頭,六爺拿出自己的二鍋頭給曉波倒上:“既然難得侃侃,咱爺倆就換換,你喝我這口,我喝你這口!”曉波麵露難色。六爺瞪眼:“怎麼啦?互相理解嘛!”大師傅上菜,看著這父子倆輕笑了一下。兩個人皺著眉喝。突然,六爺杯子一放。六爺說:“相互理解?我還是他媽不理解,你說你們天天想什麼呢?除了圖錢圖女人還能圖個什麼?”曉波一愣:“除了錢、女人還能圖什麼啊?圖個樂,高興就好!”六爺說:“你高興了,彆人難受了!有個規矩嗎?你說你為個女孩惹這麼大禍值得嗎?高高大大一條漢子除了女的,一輩子沒彆的事了?”曉波說:“還真是,現在這人就還沒彆的事了。”六爺要發火,強忍著說:“我今天還就跟你掰扯掰扯了,曉波你說,那女孩兒是彆人的吧?你這麼做操蛋不?你出事你有朋友管你嗎?都跟沒關係似的!小飛那幫孩子打彆人行,自己挨打不行,這他媽有規矩嗎?這世界人人都這麼沒規矩成什麼了?”曉波微醺著擺手:“您有規矩的是什麼世界啊?除了打架鬥毆能怎麼著啊?彆管您以前有一號兩號的,現在誰知道您是誰啊?”六爺盯著他:“打架鬥毆?那也是江湖,人都講理!”曉波笑了:“一群流氓地痞,江什麼湖啊?”六爺說:“我看你們才是一群小流氓,老輩子留下的東西就沒一點好?”曉波說:“不懂,您老講一樣兒!”六爺說:“至少,這男的得有男的樣兒吧曉波?彆人我管不著,你是我兒子,我就看不得你這捏二椅子樣兒,你媽在的時候??”曉波說:“彆他媽跟我提我媽!”六爺騰地站了起來,曉波也騰地站了起來,兩個人對視著。餐館裡靜下來,大師傅停下手裡活,客人看著他們。曉波說:“想打我是吧?打啊,反正你是我爸,反正你愛打人,反正你現在也打不了彆人!”六爺心臟開始絞痛,他看看左右坐下來:“行,出息了!我敢打你?你打我吧爹!”曉波說:“您是爹,您當爹的九六年躲事跑了,知道我們怎麼過的嗎?知道我媽撞了以後大冬天沒錢躺醫院走廊裡什麼樣嗎?你一進去好幾年,我怎麼活下來的?問你呢當爹的!真當我那會兒人小不記事?”六爺大口喝酒,他擺擺手:“這麼著,前麵的不說了,我總不能給你磕一個吧?你也二十多了,你就告訴我你後麵想怎麼過,到了兒想乾點什麼正經的?”曉波看出六爺的不舒服,他看看周圍,緩一緩坐下。曉波乾杯:“實話實說,我一直想在這邊開個酒吧!”六爺看著曉波,良久點頭:“成,算個主意!那跟你商量個事,把你那兜掏出來,我看看你拿什麼開?”曉波猶豫一下,搖搖頭開始掏兜,零錢、煙、上網卡。六爺點點頭:“開個屁!”曉波咕咚咕咚灌酒:“您呢,多少年了,總不能一天到晚這麼晃悠到老吧?”六爺看看鏡子中變形的自己和曉波,說:“已經老了,要我說,其實最想看你娶個媳婦生個小子。”曉波舌頭大了:“咱說點靠譜的行嗎?”六爺笑了:“告訴你也行,就前麵一瓶啤酒都賣三十五那幾家,還不如咱這地界,咱要開咱就二十,生意差不了,咱不用沙發,咱用長條板凳,每桌中間擺個太師椅為主座,上麵鋪張虎皮,門口掛個匾—聚義廳!”曉波有點兒飄:“您把兜掏掏,我看您拿什麼開?”六爺愣了一下,開始掏兜,掏半天,撿出一小把花生米。曉波拿了顆花生,笑著趴到桌上:“行,彆胡說八道了,喝吧。要不我任務完不成了。”六爺聽著這話,看著趴在桌上的曉波,然後狐疑地拿起這瓶酒看看。六爺看看窗外,一仰脖,獨自喝上了。窗外胡同,彈球兒看到六爺扛著昏睡的曉波,歪歪斜斜出來。隔著窗戶,話匣子登上鐵梯,遠遠地看到六爺將伏特加喝光,晃晃悠悠躺倒床上,她歎口氣離開了。六爺看著表,悄悄起身,在被子裡塞了倆枕頭,偽裝成有人睡的模樣,給熟睡的曉波披上衣服。他戴上羊剪絨帽子,彆上彈簧鎖,提上包悄悄出門了。六爺出院門,彈球兒躲在暗處,觀察著他走過,然後騎車跟上。後海酒吧依舊喧鬨燦爛,六爺騎著車聽著酒吧裡傳來的女歌手柔和的《花房姑娘》聲音,他跟著哼了一下,一出音兒,竟是男低音,嚇了自個兒一跳。六爺一腳踩在光潔的冰麵上時,冰麵就裂開了,六爺皺皺眉,有些不舒服,他喘息開始急促,猶豫著是否繼續往前。遠處的彈球兒湊到岸邊:“您彆再往前走了,再掉下去。六爺,估計您發帖的那些人都不會來了,其實沒一個靠譜的,您彆等了!”六爺臉色蒼白地看看他:“小兔崽子,跟我?他們來不來沒關係,還有對麵的來呢,說好的事,得等!”彈球兒說:“六爺哎,誰來啊?您看看都幾點了,就您當真,再說真來了就咱爺倆能怎麼著啊?快上來吧!”岸邊,六爺喘息著坐下去:“我不太舒服,坐會兒,小子,要是一會兒那幫兔崽子來了,把這還給人家,說剩下的爺接著湊。”彈球兒接過紙包,猶豫地看著六爺躺坐在岸邊。遠處傳來改裝車發動機囂張的轟鳴聲,幾盞車燈掃了過來。彈球兒站直了身體。幾輛賽車猛然刹住,小飛帶著阿彪等下來,奇怪地看著彈球兒。彈球兒小心地上前遞過紙袋:“六爺還給你的,說剩下的儘量湊!”阿彪打開,是滿滿的十萬塊錢。小飛點頭:“行,真他媽一大俠!我以為他兒子回去了,就沒信了呢,人呢?”阿彪突然大叫,指著彈球兒身後冰麵上正在痙攣的六爺。小飛上前查看:“這怎麼了?”彈球兒有點慌:“可能是心臟吧,六爺老這樣!”小飛急得叫:“那你他媽怎麼不叫人?這要死人的,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彈球兒說:“我,沒帶電話!”小飛轉頭對著阿彪,阿彪臉色煞白。小飛吼:“愣著乾嗎,報喪啊!”阿彪立刻掏手機打電話。小飛指著彈球兒說:“哎呀算了,你,幫著抬他車上去!”六爺被抬起,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這幫孫子,也不言語一聲,真成!”病房裡,隻能聽到心臟監控器發出的“嘀嘀”聲,還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曉波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守了一夜的六爺正躺在床上靜靜地凝視著他,自己的手還被六爺攥著,曉波有些彆扭地躲開他。六爺一笑,收回手。病房外,洋火兒和悶三兒交談著然後告彆,洋火兒無意中透過窗戶看到六爺睜著眼睛在看他,有些慌亂地離去,悶三兒進來。六爺說:“洋火兒?”悶三兒說:“搶救、病房、最好的藥,都是洋火兒花的錢!”六爺說:“誰褲襠沒係嚴實,顯出他來啦?”曉波悶悶道:“人家聽霞姨說了這事自己過來的,昨晚全靠他了,不行啊?”悶三兒說:“得了,都這模樣了,您就歇歇吧,你們爺倆聊,我撤!”曉波湊近他:“人家洋火兒叔來表個心意,這叫理兒,怎麼不成啊?”六爺瞪著曉波,良久:“成啊,沒說不成啊!”走廊,悶三兒拍醒椅子上的彈球兒,兩人走過辦公室。辦公室,醫生跟話匣子交代著:“患者心臟上三條主要的動脈,有一條堵得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七十,還有一條冠脈狹窄很嚴重。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心臟搭橋手術,有一定的危險,需要跟家屬把這個說清楚了!”話匣子說:“做!”六爺說:“不做!”話匣子說:“不做會死人的!”六爺說:“做了才會死人呢!話匣子、曉波,你們聽我說,這西醫,把人身子當零件,哪兒不好割哪兒,好人都給治死了,千萬彆聽他們的!”話匣子看著曉波給氣笑了:“做不做?你不同意我讓曉波簽字,麻藥一打你什麼都不知道!”六爺有點氣短:“我不是怕開膛,你想啊,心上動了刀子,人的氣就泄了,人氣泄了,離死就不遠了,就是拖著,是吧曉波?還有彆的招兒嗎?”話匣子說:“保守,藥療,治不了根兒,維持著,有效果還得特長時間!”六爺眼睛放光:“就是它,藥療,藥療好,咱維持,咱注意,話匣子,哥這麼多年沒求過你什麼事是吧?”話匣子撇撇嘴,轉身走了:“你不挺生的嗎!”看著他離開,六爺對曉波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理嗎?”曉波歎口氣:“在你這兒,什麼都占理!回答啊,你不是挺生的嗎,大冰刀亂砍不怕,一個小手術刀就怵啦?”六爺坐起:“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小手術刀在你肚子裡亂轉,你又看不見,確實有點麻爪兒,曉波,爸求你一件事,這個世界上,也隻有你最親了!”曉波一愣,饒有興味地湊近他:“喲,新鮮了!我變最親了?那霞姨不親?”六爺一撇嘴:“女人!”走廊裡,曉波扶著父親穿戴整齊地走過走廊,曉波扶著父親:“你說咱倆要是掉個過兒,是不是我就得非做手術不可?”六爺看著他,有些閃爍其詞:“沒有啊,不一定,就事論事!”醫生辦公室,隔著玻璃,辦公室裡話匣子正和醫生討論著,兩人路過偷聽到,隱約傳來醫生囑咐不允許他做刺激心臟的大的動作,六爺比畫個下流動作,曉波轉頭不理睬他,六爺笑了。醫院大院,兩個人出來。六爺說:“燈罩兒這孫子呢?”曉波說:“你睡的時候來過,人家得做生意!”六爺剛開嘴罵,後麵話匣子就大喊著追出來。六爺說:“快跑!”兩個人飛身而逃,醫院大門越來越近了。話匣子叫罵著追趕著。兩個人逃出大門,迅速打上一輛出租車離開了。話匣子站在醫院門口無所顧忌地大聲叫罵著。出租車靜靜地行駛著,曉波戴著手機上的耳機睡著了,六爺好奇地摘下他一隻耳機塞入自己耳朵中,聽到的是悠揚的英文歌。車窗外一輛運載鏡子、玻璃的貨車駛過,從駛過的鏡子中,六爺看到曉波動了一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樣子,鏡中一點沒有變形,六爺久久地看著,眼睛泛酸。出租車停在胡同口,爺倆下了車。曉波先進院門,六爺跟進去。六爺穿行在院裡,院門口的老太太看到爺倆回來。老太太說:“喲,這不是曉波嗎?可有些日子沒見著了。回來啦?”曉波不理老太太,徑直走進家門,老太太攔著六爺打聽著,六爺示意老太太彆再打聽了。六爺和老人問候著,曉波的驚叫聲突然從院裡傳出來,“張學軍!”六爺一愣。六爺趕進去,室內一片狼藉,到處是被翻動過的雜物,曉波愣在門口。六爺慢慢環視著走過雜物,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牆壁上一處鏡框。六爺徑直走向牆角被摔死的鷯哥波兒,他仔細地撿起來,愛憐地捧到眼前看:“波兒!”身後曉波答應:“有賊!”六爺看著鳥,眼光變得溫柔:“賊不賊的,謀財甭害命啊!曉波,你記得你那會兒玩命教它說什麼嗎?”曉波搖了搖頭。六爺搖頭:“笨啊,學不會!”六爺的手機突然拚命響了起來,六爺拿起來看,上麵顯示是燈罩兒。大雜院門口,很多人聚集著,六爺帶曉波穿過街坊,走到燈罩兒家門前,看得見燈罩兒家裡也一片狼藉,警察正在跟燈罩兒的老婆錄口供,燈罩兒老婆情緒激動地跟片警訴說著回家發現的情況。燈罩兒看見六爺,沮喪地出來,“點兒背,放著好好的大戶不偷,偷我一揭不開鍋的,什麼眼神兒啊,真背。”六爺凝視著燈罩兒的室內,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背,該來的!”燈罩兒詫異地看著他。曉波說:“我們家也是。”六爺點點頭。燈罩兒說:“那三兒?”“吱!”悶三兒的自行車突然急急地刹在門口,看著這情況,悶三兒也苦笑一下,衝哥倆點了點頭。一隻手把鷯哥波兒裝盒放入土坑,填土立碑,六爺起身。傍晚的餘暉下,幾個人和曉波俯瞰著鼓樓中軸線上的故宮。悶三兒說:“小兔崽子!”燈罩兒說:“約茬架,約成這雞巴樣兒,現在這都什麼逼啊,不帶照麵的。”悶三兒說:“六哥,真要是這幫孩子,我琢磨著不是較勁這點事,這麼做,怕是有點彆的什麼咱不知道的吧。”六爺看著曉波說:“波兒,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比如拿人家什麼東西了嗎?”曉波盯著六爺,喘息著按捺自己:“你不信我?”六爺拍拍曉波腦袋,回身看哥倆:“算了,甭嘀咕了,咱也不是第一回了,估摸著是由這事起的,慢慢的鬨大了,中間有什麼幺蛾子咱現在也不知道,等著吧,該來肯定來!能怎麼著吧!”曉波騎著車帶著六爺歪歪扭扭地走在一條窄窄的胡同裡。六爺說:“祖宗,您能不畫龍揀直了騎嗎?蹦秧歌哪?”曉波一笑,歪著嘴騎著。路口處閃出幾個黑影兒。他們在注視著六爺父子,六爺也注視著他們。他們騎過,後麵的人慢慢圍攏上來,六爺不說話了,斜睨著他們。曉波低聲說:“有幾個見過,小飛那邊的。”六爺點頭:“前麵花妮子家那小巷子,小時候老帶你逮蛐蛐那地兒?你玩命騎進去,隻管跑,什麼也彆管,記著老花貓家看著像死胡同。”曉波說:“後門就是前海。”六爺說:“門兒清,喊人,隻要咱這片的人都行!”曉波說:“不去,那你怎麼辦?”六爺說:“盤道唄,事來了誰也躲不了,聽我的,先去!”六爺突然跳下車,用力將曉波的自行車推入狹窄的小巷,兩個男人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後六爺已經回身擋住了小巷口,一個人走近他。留小胡子的中年人帶著南方口音:“朋友,問個路?”六爺瞧一眼小胡子。小胡子笑眯眯,一身黑皮衣,左頰有一刀疤。六爺說:“常聽曉波講,小飛身旁有一軍師,叫恭叔。是你吧。”恭叔笑:“麼子軍師,就是討碗飯,給人看家守門的狗。”六爺一愣,隨即笑:“明白了,問正事吧!”恭叔一愣,笑了:“好,那就簡單點,東西在哪兒?”六爺說:“什麼東西?”恭叔看著他,淡淡笑了,他閃開身。六爺屏氣凝神,他知道時候到了。小胡子身後一個小夥子突然一拳打過來,拳頭卻被一把彈簧鎖鋼頭彈開了,接著六爺用額頭猛烈撞擊對方眉骨,那小子像被巨炮轟了,骨子架軟塌下去。幾個人同時衝上來,六爺掄開彈簧鎖,一聲不響地開始抽擊。小巷,曉波跑過拐彎之後,下意識回頭,遠遠地看著眾人圍打自己父親,六爺拚命擋在小巷口,曉波咬咬牙,跑了回來。六爺已經喘息劇烈力不能支,他在幾次打擊之後倒在地上。恭叔用腳踩住六爺,拿出甩棍:“再問一遍,東西在哪兒呢?”六爺喘息著盯著他,微笑著,眾人等待著。突然,恭叔的臉上挨了重重一拳,恭叔接連後退,差點摔倒在地上。曉波瘋狂地揮著拳頭,站在六爺身前:“操你媽的,你們丫一群人欺負歲數大的算什麼本事啊!衝我來!張學軍,張學軍,你沒事吧?”六爺注視著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恭叔一把扳過曉波,原地拎起,雙手一送,曉波重重摔在牆上。曉波剛要爬起,一拳又貼到臉上。緊接著,臉被恭叔抬起,一膝蓋頂在下巴處。曉波登時暈厥。六爺掙紮著跪爬起來,恭叔搶過去,左臂環扣著六爺的脖子,右肘甩過去,直擊太陽穴。六爺眼前閃過一片花,頭隨著擊打力的慣性不停地搖晃,緊接著嘴角一涼,鼻中血珠兒滾落下來。恭叔說:“知道我什麼手段了吧?”六爺背貼著牆,喘著粗氣。突然笑起來。六爺說:“知道,狗嘛!上來自報家門,就知道你亡命徒一個,為求生存,不擇手段,北京還真不多見。”恭叔笑說:“北京人,都是嘴上仗義。”六爺抹一把鼻血,點點頭:“沒錯,手裡麵見真章兒的還真不多,不過有那麼一兩個,你們這幫孫子就吃不消。”恭叔說:“東西拿來。”六爺哈哈樂,“他媽這點兒手段就想從六爺手裡要東西,忒看不起人了吧。”恭叔麵容一緊,隨即從身後人手裡要過一根棒球棍。恭叔眉開眼笑:“這麼跟您要東西,是有點兒寒磣。”六爺搖頭:“太寒磣了!簡直無地自容。”恭叔一棍子掄過去,六爺背上發出悶悶一響。六爺大叫:“寒磣,寒磣!真他媽寒磣!”恭叔笑:“是我做事不周。”臂上加了勁兒,又是一悶棍。六爺瞪著恭叔,眼裡冒出血絲:“新來的小姐,手裡不加勁兒,爺可不給錢!”恭叔笑得更歡,挽起袖子,腰板兒繃緊,手一抬。突然警笛聲響冒起。六爺躺在地上,模糊的眼裡,一群黑衣人丟了棍棒跑開。他看到一旁暈厥的曉波,想爬過去,身子一動,疼痛像一把鐵鉤鉤在了嗓子眼兒裡,他哇地吐了一大口血,眼前開始渾濁,世界倒躺著,起伏著,變成道急流。他不知這急流要將他衝到何處去,隻覺得,順著這急流,撞在一塊石頭上,昏死過去,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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